周行:“……”
可真是母女俩,这可怜巴巴的表情是一模一样的。
“别人长嘴要说,你也拦不住。别管他们就是了,你干你自己的活,碍不着什么。”毕竟他自己也清楚,他跟李知安刚开始的确有一点见不得人。
“至于曼曼,她还小,很多事不懂,得慢慢教,你当娘的,别跟她计较。”
“我没有跟曼曼生气。”曼曼是她的女儿啊,她怎么会跟女儿生气呢?
“行了,去吃饭吧!”
这一天天也是心累。
……
吃完了饭,周清曼一直拉着爹的衣角,一定要他送自己。
周行干了一上午活,早累得不行,哪想去送她,于是他说道∶“让你娘送。”
“我不,我不跟她一起!”说着,周清曼抹起了眼泪。
“……”周行代入他自己,好像也不是很情愿走到哪都被人指指点点,于是他点点头“行,等我吃完。”
父女俩自顾自说着,并没有注意到一边表情受伤的李知安。
她听到父女俩的话,鼻子突然一酸,有点想哭。
她有点想娘了……
……
周行下午还得上工,耽误不得,将周清曼送到门口,就嘱咐了一句:“你是来读书的,别管别人怎么说,听见没?”
周清曼点点头,紧绷着脸走了进去。
眼见着她进了屋,周行又站了一会儿,发现里面都挺好,自己玩自己的,或者三两小伙伴一起玩,很和平。
周行没有再看,直接去了地里干活。
哪知他一走,大虎、二宝和柱头就来到了周清曼的座位。三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二宝嗤笑道∶
“哟,小野种来了,怎么没有看见你那傻子娘啊?”
“我不是野种!”周清曼抬起头,直视三个人。
她的面相随周行,不笑的时候显的有点凶,此刻她的表情被三个人看在眼里,心里都有点打鼓,但又看了看周围注视着这边的人,又高高的昂起头,脸上带着恶意的笑容。
“野种不会承认自己是野种的,就像你那个傻子娘不承认她是傻子一样,你跟她就是一样的!”柱头撇撇嘴,有些不屑的说道。
“我才跟她不一样,我才不是傻子!”周清曼猛地站起来,大声吼道。
“你不是傻子,那你就是野种”大虎将音调拖的长长的。
“我不是!”周清曼双手紧攥成拳头,整个人气的颤抖。
“我~不~是”柱头故意搞怪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周围人讲话的声音一顿,安静一秒,下一刻就响起了一阵阵笑声。
周清曼听着周围人的笑声,气的咬紧牙关,下一秒就冲着面前的三个男生冲了上去。
……
李知安正在地里干活,却听见有人在喊女儿的名字,她回头看去,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
“周清曼的娘是谁啊,在哪里?周清曼出事了!”
听见男人的叫声,周围地里的人都齐齐抬头看去,然后一个个望着李知安,指着她,嘴里叽里呱啦的说着些什么。
李知安听到女儿出事了,立马放下手里的镐头,急忙忙跑过去问道∶“曼曼出什么事了?”
“周清曼在教室里跟男生打架,把人的头打破了!”男人回答道 “你是她娘?那你快跟我去吧,那男生的娘已经来了,正吵着找你呢!”
李知安吃了一惊,女儿从来没打过架,更别提把人头打破了,她是不相信女儿回平白无故的打架的。
也顾不得地里的活了,立马跟着男人就要往前走。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在地里看了一圈,对着张桂花说道∶“嫂子,你帮我去叫一声周行,见他也过去。”
说完就赶紧跟着男人走。
男人的声音挺大,周围一圈人听见了,所以张桂花也没有犹豫,直接去另一块地找周行。
等她们都走后,这一圈人立马议论上了,你一句我一句,就像是亲眼见到似的,连场景都描述的十分清楚,没一会儿这件事就传得沸沸扬扬的,几乎整个大队都知道了。
等周行赶去时,只见一群人围着中间几个人,其中三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手里紧握着自己的孩子,咄咄逼人的朝李知安走去,嘴里尽是些难听的话。
一边三四十岁的男人,应该是老师,一直伸着手试图隔开她们,却无济于事,毕竟有的时后女人打起架来,那是谁也托不住的。
周行走进去,努力往中间挤去,同时耳边的声音越发清晰:
“我儿子难道说的不对么,你可不就是个傻子么,还怕别人说?娘俩个都是夯货,砍脑壳的东西!”女人将胸挺得高高的,不停往前撞李知安,边说脸上还带着不屑的笑,将嘴角一边扬起来,一边撇下去。
李知安本来就瘦,力气没有这些经常干农活的女人大,又得护着身后的女儿,一时间被撞得直往后退,差点摔倒。
“日你老娘嘞,看把我儿子打的,一脑壳血啊!缺你大德了!”另一个女人指着额头上流着血的柱头,骂的口水四散。
“你个***,@¥%**%%!!”另一个女人边骂边挥手推着李知安,整个人像只骄傲的老母鸡,站的笔直,挥舞的双手像是在指点江山。
难听的词汇就像是一箩筐那么多,源源不断地从她们嘴里蹦出来,时不时穿插着老师那略显温和又带着点急切的声音 “别吵了,别吵了,有话好好说!”
周行实在气急,冷着脸吼道:“都给老子把嘴巴闭上!”
所有人被周行的吼声吓了一跳,齐齐安静下来,望着他。三个女人脸色一僵,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真是的,早知道把当家的也叫过来了!
这是她们在心里的想法。
周行径直走向李知安,将她拉到身后,然后面色不善的看着三个女人,一双厉眸笔直的射过去,冷声道:“怎么的?要打架吗,来啊!”
“你什么意思,要跟我们女人打吗?你以男期女!”一个女人咽了咽口水,扬起头道。
“那你们三个人欺负一个人算什么,以大欺小吗?我说呢,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老的以大欺小,小的全都学着了!”
“你怎么说话呢你!”女人蓦地瞪大眼睛,眼看着就要往前撞,周行抬腿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对着女人伸出了手。
他从不打女人,可是他实在是见不得这么胡搅蛮缠的女人。
见状,老师立马冲过去拉住周行的手 “哎,可不能打人的啊!都听我一句,既然这件事发生在学校,我又身为一个老师,那么,这件事就让我来解决吧!”
周行慢慢将手放下来,看着面前的老师 “行,你是老师,你说了算,但是可得给我好好评评理!”
“这是自然!”老师笑了笑,又转头看向周围围着的一圈人,大部分是学生,于是他又说道:“都回教室去,然后把自己的名字默写出来,一会儿我来检查。”
等周围的人全都走了之后,老师就把周行自家连带那三个女人和她们的孩子带进了办公室。
第53章 第53章
下午,周行一个人走在前面,李知安落在不远处,默默跟着。
他们刚刚从卫生所里出来,现在正往家走。
那个老师还算公平,因为是那三个男生先找茬,所以他们得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向周清曼道歉,然后保证以后再不准说出那样的话。而周清曼出手伤人,用石板将别人的头砸破了,要赔钱。
所以他们陪着那个伤了头的男生还有她娘去了卫生所包扎,顺便付钱。
可以说这件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周行对这个结果是说不出什么的,只是他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三个男生。
等这些事都处理完了,已经是半下午了,再去上工也得不了全工分,索性直接回家。
就这么往前走着,周行无意识的看着前面的泥巴路,有时会有三两个人肩上挑着扁担路过。
察觉到他们目光,还有三两句听不清的絮叨,周行心里有些烦躁。
他想,有什么好看的呢,没有见过人吗?
想到今天他在人群外听见的那些话,哪怕他不是李知安,都觉得刺耳。
那么,李知安是怎么顶着这些似有若无的目光出门上工的?
周行突然往后面看了一眼,刚好李知安也抬起头。
依旧是那样熟悉又陌生的目光看着自己。
周行永远忘不了这个眼神。
不仅是那艰难的几年,更是他已经成型的孩子。
周行突然有点能够理解李知安的心情了。
是在伤心吧。
于是,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心底有那么一块柔软的地方,栽种着对她的同情。
这块名为“同情”的小小树苗在没有看见的地方,默默生长,等人们再看见它的时候,早已成为一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
此时的周行还不能有这么深刻的体验,其实,早在一开始,命运的齿轮就开始旋转了。
一个人与另一人之间,冥冥之中,结局早已安排好了,谁也解脱不得。
……
那天晚上,周行睁着眼睛,虚空地看着屋顶。
身边的人睡的不怎么安稳,时不时就得抽搐一下,身上的被子一角被她的手捏的有些皱了。
周行将头转过去,默默看着李知安。
每天上工,风吹日晒,肤色早就没有之前那么白皙了。但比起之前,现在小麦色的皮肤,好像多了一丝活力。
中午在给那个头伤了的男生付钱时,她突然凑过来,小声地说道∶“我有钱。”
他当时心里有些烦躁,没有理她。
李知安以为他没有听见,又凑近了一些,说道∶“我有钱,可以给他。”
再次听到这句话,周行忍不住在心里嗤笑一声。
她能有什么钱,还不是她娘给的。
这次,李知安知道了,周行并不是没有听见,他纯粹就是不想理她。于是讷讷往后退了几步,没有再说话了。
可是,等晚上吃了饭后,李知安又将钱拿了出来,厚厚的一摞,有零有整。
他有些惊讶地接过来数了数,居然有二十多。
他记得,当时他猛地抬头,李知安看起来很紧张,将嘴唇都咬得发白。
他是真的不敢相信,于是问道:“是你娘给你的?”
李知安却摇摇头,依旧用一种认真却带着点傻气的语气说道:“不是的,是我自己去摘菊花换的钱。”
周行沉默了。
李知安又说道:“有多的钱再给曼曼买一块板子,她的石板碎了。”
那双稍圆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周行竟有些不自在的移开了目光。
最后,他还是把钱还给她了。
周行回过神来,身边的人不知梦见什么,整个人颤了一下,一双秀眉皱的紧紧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凑了过去,仔细打量着李知安的脸。
比起前些年略显稚嫩的脸,现在李知安的脸上多了一些成熟。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
他们结婚有……八年了吧,曼曼都有七岁多了。
八年了。
时间真的过的好快,仿佛轻轻眨了下眼,它就溜走了。
周行突然有点怀疑,因为他对这些日子没有特别深刻的记忆。
是发生过什么呢?
他仔细回忆。
结婚、怀孕、生女……再就是那三年……
哦,原来都这么久了。
周行有种很复杂的心情,说不清道不明。
起初得知他要娶一个傻子的时候,他是万分拒绝的,觉得以后的日子那么长,又那么煎熬。
可现在,他却意识到居然已经过了八年了,而他的日子好像比起从前并没有什么变化。
想去那去哪儿,或者去打牌,去睡觉,没有人催他找他,干活也完全看心情,依旧不同队里的人打交道,只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可是怎么会呢,多了两个人,其中还有一个身上留着他的血,怎么可能会一点存在都没有呢?
周行觉得有点恐怖,哪怕是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多少应该有一点深刻的事吧!
他继续想,绞尽脑汁的想。
先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伴着落日余晖,她慢慢回头,对上他的眼睛,正是那一眼,才有了以后的这些日子。
再是他们第一次交流,他还记得,起初那种微微的痛感,到最后灭顶的筷感。她好像在颤抖,细细的口口声在他耳边响起,令他玉罢不能。
想到这里,周行的呼吸都有些灼热,他不自在的翻了个身,逼着自己继续回忆。
再然后她有了,他还记得那一瞬间的怔忪,以及随之而来的狂喜;他还记得每天夜晚悄悄触摸肚子那一瞬间的心跳;他记得孩子出生那晚他站在门外听着里面李知安的痛吟声时,他心底的一丝恐惧、后悔以及祈求;他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女儿的时候,心里并没有她是女儿的失落感,只有满满的惊喜和后怕。
女儿喊他的第一声“爹”,女儿摇摇晃晃的扑进他的怀里,女儿睡觉时安然的呼吸……
这些记忆就像是尘封的相片,轻轻擦干净上面的灰尘以后,过去的一切都十分清晰,就像是再次发生在他眼前一样。
那个时候李知安在干什么呢?
在旁边带着笑,默默的看着;在身后伸出双手虚虚环住女儿,避免她摔倒;又或者是在轻轻的哼唱歌谣,哄着女儿睡得香甜……
在然后就是每年过年,再也不是他一个人。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两个大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小小的周清曼在不停嘀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周行说不清他的感觉,只觉得还不错。
后来就是那几年,他每天都在想办法找东西吃,同时他也得知了他第二个孩子的存在。喜悦还没有传递到他的脸上,就被极大的担忧取代了。他上山下水,吃糠吃土,将那么一点点的鱼留给李知安,后来收拾鱼刺时他忍不住将刺全都嚼碎咽了下去,获得肚子里一点点食物,可是半夜他还是饿得睡不着,强撑着起来喝水充饥。
后来孩子还是没了,他在伤心的时候,心底也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迷茫,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还记得,光明来自于一场大雨。
那天他正在山里的那个小水洼里,试图抓鱼。
突然,天空中一道闪电劈来,紫红色在人的眼前一闪而过。接着就是一声声闷雷,就像是鼓声敲击着人的心灵。
周行顿了顿,准备回去,走了没两步,一阵嗡嗡嗡的声音,倾盆大雨席卷而来。瞬间,他就被淋了个湿透。
下一刻,不远处响起一阵阵呼嚎声,像是哭又像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