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雾里——觅芽子【完结】
时间:2023-05-26 14:40:48

  他要怎么保持婚姻忠诚的同时, 又能做到不违背内心,所以他在与后辈交代的时候,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或许是人对于自己的大限之日有着超脱的感知, 才会有之前这么荒唐的一场挣扎。
  如今人归故土,沈方易按照沈家二爷爷的嘱托,将那本摄影集捐给昌京大学。
  他说她的东西, 应该留下来, 她所见过的世界的美丽, 或许有人会愿意看到。
  沈方易于是再次去了昌京大学。
  临近除夕, 学校里只有值班的几个老师, 张老师见到沈方易, 顾不得收拾桌面上的资料,给他到了一杯热茶。
  丧事吊唁上,张老师也出席了, 再见沈方易, 每每也感叹,沈家二爷爷走的可惜。
  沈方易将那本摄影集还了回来,张老师接过, 叹了一口气,“也好, 就让它留在我这里吧。”
  沈方易见到张老师桌子上满桌子的资料底稿, 随即问到, “马上就是除夕了, 您还这么不得空。”
  “害,我是帮着做复核,那学生在事务所实习忙不过来,也没个人带,我听说她莽撞摸索没少挨骂,怎么说也是我推荐出去的学生,再说临近过年我孤家寡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知道的,今年出报告的时间赶。”
  “是,如今,按照公历,已经是二月底了。”他随即瞥过底稿上的数据,扫视了一眼之后就心里有了数,“您这学生,大抵功课不怎么好吧。”
  “你瞧,这都被你看出来,谁说不是呢。要不是这孩子一直帮我做事情,我才懒得帮她擦屁股呢。学个半吊子,怪不得专业课老师老跟我告状,还没我一个学法律的懂得多。”张老师随即拿过一张打印出来的底稿给沈方易看。
  “您谦虚了,您是双证在手的。”沈方易再扫了一眼,稍微细看发现的确是错漏百出,“怎么还打印出来了?”
  “我习惯用笔批注,不爱电脑,看不出个重点。”张老师回答到。
  他忽然想到,沈方易一眼就看出来了,料想他的财务底子应该不错,陈粥这底稿复核得他头疼,随即抓了沈方易帮忙,“索性你来了,帮忙看看,我这儿,还有好几张底稿没过。”
  张老师不由分说的把打印出来的几份底稿都给了沈方易。
  张老师是长辈,又是沈二爷爷的旧相识,沈方易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随即拿起手边的笔,圈了几处出来,原以为也就这些错误,却是越看,眉头皱得越深,直到他翻过面来,赫然看到制稿人的落笔,是陈粥。
  她的名字毫无防备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的时候,他说不清楚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一别数日,他虽克制自己忘却,但并非是对她的行踪一点都不知晓,他知道她回广东去了,可又是怎么跑去给人做实习生了?
  笔尖原先的批注到底是没舍得打下去。
  沈方易握着笔,转头朝向老张,斟酌着字眼问道:“您这学生,是要毕业了?”
  “没呢,才大二。”
  信息对上了。
  沈方易延展着话题:“不过大二,肯放弃与家人团聚的时光,舍得出去,给人家当杂工?”
  “唔、”老张打开保温杯,呷一口茶水,似是茶水滚烫惹得他皱皱眉头,“说起来,这孩子也不容易,不然我也不帮这个忙不是?”
  “怎么呢?”沈方易不由地想知道更多。
  “一个已经毕业的学生让我帮忙找个愿意吃苦的实习生,我在朋友圈发了,来找的人几乎没有,你知道的,过年嘛,谁都不愿意出来。是她主动来找我的,她是我的学生助理,填写资料的时候家庭情况我是知道的,她母亲过世的早,父亲吧好像也在外地,可能因为家里情况特殊吧,她平常节假日基本上都不回家。这次实习她虽然报名了,但根据我的了解,她不像是在学业和前途这一块争强好胜的人,我料想是因为她不在家过除夕,不愿回家,才报的这个名。”
  不愿回家吗?
  陈粥从未有讲起过自己的家庭关系,即便那日她说她一点都不了解他,他都能笑着说,他的家庭,他的过去,围绕在他身边那些需要费些时间才能讲明白的关系,他都可以一一的告诉她,但她却在酒精挥发的旖旎夜色里摇摇头,说她不想知道,说要保持神秘。他那个时候以为那是因为他们心照不宣的知道,或者说陈粥更清醒的知道,他们在这场你情我愿的游戏里,不需要向对方透露这些无关于他们彼此的东西。如今看来,事实却不一定仅仅是那样。
  他想起他跟她约定新年去拉斯维加斯的时候,因为除夕的特别存在,他说起这是个团圆的日子,要问问她家里人会不会同意她不回家,让她先与家里商量商量,她连一刻犹豫都没有的跟他点头说,她去。
  他当时只是坐在沙发上,身子往后靠着,她就这样靠在自己的膝盖上,屋子里全是燥热的暖气,她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T恤,脸上毫无妆色,裸露的一双眼睛像极了一头迷茫的小鹿,白皙纤细的手臂压在他的膝盖上,支撑着她的头。
  他回到:“不用问问?自己做得了主?”
  她抬头,微微噘嘴,“我又不是小孩子,这有什么做不了主的。”
  他笑笑,随即伸手下去,顺着她的头发,摸着她的头。
  他特别喜欢这样摸她的头,她的发丝是细密的,穿过掌心的时候会让人觉得特别柔软,远看融成一片栗色的月光,近看却是根根分明的温顺,大抵是让人心里的那点烦躁都驱散吧,让他愿意花时间,去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比如短暂地陪着她。
  “沈方易——”她在月光下抬头,“拉斯维加斯好吗?”
  “好。”他摩挲着她的耳垂。
  她眨眨眼,像是要想点拿捏他的造作出来:“那没我的拉斯维加,还好吗?”
  他听完这话,有些不悦,顽劣的微微抬高自己的腿,这不大的动作在她的世界里好似是惊天动地的一场“巨变”,她从他膝盖上掉落,手还措手不及地撑在地上,她气鼓鼓的说他,“你干嘛啊沈方易。”
  他没真的想过,当时只是含笑看着她因此嗔怪着急,他最后伸手抓过一只手就能握下的她的手腕,引得她靠近,在冬夜弥漫的大雾里说的轻飘飘,“谁让你说这种话。”
  ……
  如今再度听到她的消息,他没能跟想象中的一样,风淡云轻的就当是听老张说起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听听过然后不痛不痒地说一句,原来是这样。
  他听她无依无靠的去一个陌生的城市,都似乎能想到,在无人引领教导的深夜里,她耷拉着眼皮咒骂后又打起精神,在凌晨泛白的天空下困倦地缩在潮湿的海风里,如果他们还跟从前一样,她应该会撒娇地说,沈方易,好难,我不想学会计……
  但她一定不会说,沈方易,我好孤单。
  他心底蓦地生起一阵别样的感觉,像是谁在他心里下了一场淅沥沥的小雨,淋湿一大片的荒野,一时间脑海里出现的,就是沈二爷爷在残阳昏影下,说的那句“抱憾而终”。
  他才明白过来,没她的拉斯维加斯,他是去不了了,没她的拉斯维加斯,也是好不了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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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41章
  ◎就你一个。◎
  就只是在沈方易想到陈粥的那瞬间, 他没法欺骗自己说,露水情缘,当断则断。
  于是刹那间的, 不带任何犹豫的, 沈方易向老张问到:“张老师,您方便告诉我,她在哪儿吗?”
  “谁?”
  “陈粥。”
  “你问她干什么?”张老师合上自己的茶杯盖, “在厦门呢。”
  “具体呢?”
  “具体在哪儿….我要问问我那个学生,你等等啊,我给他打个电话。”
  老张老师拿出手机来, 翻了一串翻到号码拨了过去, 可那头响了几声后陷入忙音。
  “这人也不接电话啊。”张老师自顾自地说到, “可能在忙吧, 这样的, 我给他留个消息, 回了我就跟你说……”
  “不必了,我直接去厦门吧。”沈方易起身,拿起座椅背上的外套。
  “去厦门?你去厦门干嘛?”张老师这才反应过来, “哎, 你认识小粥啊?”
  “嗯。”沈方易礼貌拜别,停下脚步,说的字字清楚, “她是我女朋友。”
  *
  厦门的项目比陈粥想象中的棘手多了。
  临近旺季,事务所本来就缺人, 带她的老师又忙得不可开交, 基本上都没有时间来教她那些业务知识, 只是给了她一堆底稿让她照样依葫芦画瓢的做, 但理由数据逻辑复杂,她做的崩溃,只能求助于张老师。
  老张反馈过来她的错误一次比一次多,尤其最近几张里出现的那些批准,一个比一个严格。
  白日里她要跟甲方的人打交道,常常是咬了个面包就忙不迭地跑到写字楼里,用临时员工卡刷开电梯口的闸门,然后在电梯要将要关上门的最后几秒钟利用缝隙冲进拥堵的电梯里,引来一片人对于电梯再度拥挤的不满。
  夜里,她陷入那些生涩的会计准则概念的实务运用,新兴行业的计量经验在业内能查到的资料本就少,她咬着笔头复盘着思路,对着张老师给的批注一个又一个的恶补。
  公司在甲方大楼边上的矮房街道里给他们出差的订了个快捷酒店。陈粥又认床,每每到跟公司的前辈们做底稿做到凌晨三点回来后,她躺在潮湿的床褥被子里,从长条狭窄的窗户里,透过外头纵横交错的电线的缝隙里,看到与昌京不同的,东南城市的西北风。
  那种从睁眼开始就要面临的忙碌对她来说的确是好用的安慰剂,明显还不能胜任的工作在付出彻夜的辛苦后虽然往往得到的不一定是嘉奖,而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批评,但这让她足已能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摸索这些以亿为单位的交易底稿中,试图让她不去想关于为什么叶落归根人总有故乡而她却如浮萍漂泊的原因,也试图不再去探究为什么说好忘记的人却常常出现在她大雾般迷茫的梦里。
  等万家燃起灯火,外头齐聚一堂,热闹互道团圆,噼里啪啦的鞭炮响起来,最后一天的实习到了要结束的时候,她一个人住在狭窄的快捷酒店里,剥着斑驳的墙衣。在老旧的电视开始放起新春联欢晚会的时候,她拨通电话,跟陈学闵说过新年快乐,他说他在游轮上,信号不好,他也跟她说新年好。
  新年好啊,陈小粥。
  又长大一岁啦。
  她这样想着。
  好在陈学闵终于也真的也出去一家人游玩了。陈粥放下心来,又给阿商发了新年快乐,她很快就回她消息,说她今天在医院的花园里陪小译放手持烟花,小译状态不错,医生说,或许能找到适配的器官。
  那真是太好的消息了。
  她所在乎的人,好像随着新的一年的来临,都迎来了各自更好的人生呢。
  她这样想着,手随着列表往下,在缓缓出现的他的名字的时候,停留了许久。
  他们之间,当面说的多,靠消息的一来一往,从来说的少。沈方易总是这样,他说起关心,关于思念,总是要当面表达的好,几乎不用语言文字。
  最后的一条来往,却还停留在他们分别之前。
  那晚分别,她说她要准备考试,他也不再约定下一次见面的时间。他们心照不宣的分开,隔了这么些日子,他一定都想不到,她一个立志于去火\葬\场打工的反会计学小妹,现在竟然在事务所做底稿。如果是从前,她一定要超级牛逼哄哄地去他面前显摆说,沈方易,你看,我是不是很强。
  虽然她一点都不喜欢。
  但最后,那些都变得无所谓了,她划过他的名字的时候,是想既往不咎地跟普通人一样,跟他说一声新年快乐。
  但那停留在他名字上的指尖只是顺势滑落下去了,把他和所有的人生过客一样,沉入越来越底的聊天记录里,直到有新的信息进来,像冬雪一样覆盖他于尘土之下。
  在伴随着群发的拜年消息里,事务所的前辈给她发了个消息。
  他们明天开始就可以休假了,但有份资料走之前忘记拷了,时间紧张,他们休假加班也要抓紧处理。他们连夜的飞机赶回去跟亲人团聚了,她知道小粥还在,委托她去拷个资料。
  陈粥加了个外套,踏入充满烟火燃烧后产生浓烟的雾里。
  潮湿的空气里融着烟火的破碎尘屑,她从后门匆匆踏入安静无人高耸入云的写字楼,冬日的平底靴子在冰冷的大理石石板上碰撞,发出清清冷冷的声音,声控灯随之在她身后,一盏一盏地打开,引得她往后回头一看,但她回头的时候,身后没有动静的地方的灯火,却又一盏一盏地熄灭,“咔嚓咔嚓”像是谁的脚步声一样,跟在她身后。
  她觉得无人之际寒气逼人,于是抓紧时间,赶紧开了甲方给他们的公用电脑,把U盘一插,拷出资料揣在怀里,在一盏盏冷白色的声控灯交替明灭的间隙里,快步跑出那层楼。
  直到她进了电梯之后,才大口的喘着气。
  往日有人她不觉得有什么,当整个楼层都空下来的夜里,她却觉得草木皆兵。
  电梯终于是到了,刚出门的一刹那,天空上刚好撺上从江边而上的烟花,那原先压缩在五颜六色方箱里的硝烟,在等待了一年的光景后冲上天际,一刹那照亮云边。
  她就是在那一瞬间彩云晕染的天边底下,跌进他的眼睛里。
  跟从前一样,在青烟浓雾里,跌进他的眼里。
  爆裂的五光十色里,他原本靠在车的引擎盖上,侧着头拢着火,只留一个锋利的剪影。听到声音,他转过身来,烟火绽放后的浓烟席卷而来,缥缈地萦绕在他黑夜随猎猎寒风翻飞的衣角上。见到她的一瞬间,融在大雾里的他白如伥鬼般的指尖上,淬火掉落,匿入半真半假的夜梦雾色里。
  陈粥呆滞在那儿。
  她只听说过失恋让人伤心的,没听说过失恋让人产生幻觉的。
  刚点起的烟被他从嘴里拿下,灭了。他起身站直,走过来,看着她:
  “哟,我运气还不错。”
  他低低的声音响起,跟从前一样,带着点微不可查的笑意,空荡荡地飘在夜里,像是从她压在潮湿枕头底下的梦里而来。
  一定是空气中充斥着稀薄的氧气带着未燃烧殆尽的硫和磷,那刺鼻的味道,冲得她的鼻子发酸。
  她裹着外套,风悄悄地把她的发梢往后吹,好让她看得更真切些。
  他走到台阶下,依旧要弯腰,盯着她湿漉漉的眸子,自言自语到,“果然一点都不想要见我呢。”
  站在台阶下的人与她平视,陈粥从他眼里,看到惊讶失神的自己,她回过神来,她麻木勉强还能强撑地没好气地回一句:“谁想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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