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若干脆留在家中守着她,试遍了各种缓解之法,好似都对盛姝无用,几乎都是服下不到转个背就呕了出来。
盛姝也不是没有求过赤尘缓解一二,可他却只置气般的丢下一句话,“自己选的路,便好好受着。”
不仅视若无睹,甚至干脆在这段时日离家而去,眼不见为静。
一日两日或还能咬牙挺过去,可连续近两月有余,这种源源不断无休止的难受状态还在继续,快要将她逼疯。
盛姝开始每日都哭,边呕边哭,一哭往往是半个时辰都停不下来,无论云若如何安抚,她都不作答,只是默默流泪抽泣。
直到有一日,盛姝忍无可忍,抱着云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张脸煞白,双眼红肿,才终是开口一通发泄。
“云若,我好痛苦,我后悔了,或许我当初真该听师傅的,不该留下孩子,他给我的痛还不够吗?为何还要让这样的痛继续下去……云若……我难受得快要死了……”
云若心疼的用手轻抚着她的眼睑,扶着她靠在躺椅上。
“姝姝,别说了,快休息下,再忍忍,等月份再大些就好了,这种症状都会消失的,别再想他了,孩子现在是我们的,跟他再没有任何关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会吗?”
盛姝水眸朦胧,脆弱得同一面水中娇花,已是经不起任何一丝风雨的侵袭,再多一点点的痛苦似都能让她破碎。
赤尘不知从何处而来,翩然落在盛姝身前,一身红衣妖然,媚骨天成。
“如今可是尝到苦楚了?为师早都跟你说过,既打算放手离开,就不该留有余地,有这孩子的存在,你的痛苦便只是个开始。”
盛姝轻咬下唇,垂眸看向小腹,眼角的泪水再次无声滑落。
云若立即拦在赤尘身前,怒目瞪着他。
“你说够了没有?现在姝姝都七个多月了,你还想让她如何?日日后悔难过?她好歹是你的徒儿,你不帮便算,也不必特意过来再继续说这些!”
赤尘眸色微漾,缓缓开口,“若真为她好,便让开,你多拦着一刻,她的痛苦便更多一刻。”
云若虽面上绷着,脚下却忙让了开。
这个死傲娇的半丑男人,对着姝姝心倒是不坏。
第19章 生产
赤尘抬手便拈着一根银针,毫不避讳的握着盛姝的手背,在她虎口处轻捻旋入,又随即在神门内关穴位施针。
“孕妇人不便服药,施针也不可过多,每次只可舒缓三五日,孕反因人而异,不过总归会渐渐消退,若是这都忍不了,生产的痛还在后头。”
这张嘴啊!
云若真恨不得给他缝起来算了!
“不用你提醒!你又不是女子,哪里知道这些,自古女子多生产,那么多子女成群之人,还不都是顺顺利利平平安安过来了!姝姝,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嘴硬!”
赤尘轻笑出声,随即伸手挑起盛姝胸口的小银锁,白皙的手指微动,银锁便已然打开。
里面的半蜡腔内突然多了一颗赤褐色小药丸。
盛姝抬眸看着他,眼里尽是探究。
“女子产程往往要几个时辰,你这般怕苦又怕痛,怕是一刻都难忍,为师可不想看着这小徒孙还未出生,就把我的乖徒儿给折腾死了。”
赤尘随手合起银锁,起身甩了甩广袖,恰好是那张完美的侧脸对着盛姝,狐狸魅眼轻挑了挑。
“姝儿,记得你说过的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侍奉四年可是不够的。”
“师傅……”
赤尘毅然转身,飞身跳出了墙外,似一抹轻盈的赤魅,转瞬消失得再无踪迹。
不适感日益消退,日子便也过得快了些。
一转眼便到了瓜熟蒂落之日。
云若早早就请了稳婆,多出了双倍银钱将人留宿在家中,腾出自己的房间。
自己夜间便陪同盛姝共眠,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只待生产。
夏季正是酷热难耐,午后一过,更是闷热得厉害。
云若整日拢了后院地窖中的碎冰放在铜鼎中更换,又怕盛姝生了寒气,只敢放在墙角,用来抵消些许暑热。
原以为又是风平浪静的一天即将过去,临近傍晚,盛姝便开始腹痛难忍,阵痛一阵阵袭来。
疼痛逐渐加剧缩短,盛姝只觉难忍,才刚开始便已然打开小银锁服下药丸。
轻舒一口气,所幸在没有无痛生产的时代,还有师傅的药丸救她一命。
可令她始料未及的是,师傅并未告诉她,生产的痛苦根本就是跳不过去的!
药丸也仅仅只能舒缓产程前开指的痛,药效在维持了两个时辰左右便渐渐消散。
小腹痛得似刀绞,仿若肠穿肚烂的酷刑,非得要似凌迟般,漫长无边,让她慢慢将一寸寸细枝末节的痛苦滋味尝尽。
稳婆在一旁教授引导她调理气息开始生产。
盛姝一句也听不进去,边哭边扭动着身子痛苦大叫,汗如雨下,一头青丝已然被浸得半湿,似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一双手恨不得将被子抓烂捏碎。
“夫人,您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等会就会将力气耗尽的!听老妇人一句话吧,忍一忍,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姝姝,看着我!快要结束了,深吸一口气,再用力!想想你对燕北骁的恨!等我们把孩子生出来就去杀了他!”
云若紧紧抓住盛姝的手,在她头侧出言助攻。
盛姝痛得意识不清,却听闻燕北骁三个字,那股怒意直冲头顶,将她飘散游离的思绪凝聚。
燕北骁这个混蛋!
所有的痛苦都是因他而起!
“燕北骁,我恨你!啊……”
南陈国王宫寝殿,燕北骁双目突睁,瞳孔骤然紧缩,立时从梦中惊醒。
起身坐于榻上,不禁抬手轻抹了下额间,触手丝丝湿润。
随即有些慌乱的看向落在殿内的一处,立即起身,快步走近金丝楠木架上挂着的画卷前。
一袭红衣美艳女子盈盈立于雕栏前,笑靥如花。
燕北骁抬手轻轻抚摸着画卷上女子的眉眼,眼底蕴着一股浓浓的化不开的郁色,口中低声喃喃,“姝姝……”
“为何你在哭?你真的那般恨我吗?”
燕北骁轻轻闭眼,她一脸痛苦,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便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让他的一颗心再次开始揪着疼。
原来,她已走了快一年了。
可燕北骁总是觉得似乎她昨日还在浮生殿里正梳妆……
这一夜,他彻夜未眠,静静地立在画像前,一遍遍回忆着所有的从前。
明媚少女依旧,笑得眉眼弯弯,见面总要轻唤他一声“阿骁。”
“阿骁,我们也算是朋友的吧,人前便罢,若是人后你就不必称我公主了,就叫我姝姝吧。”
“阿骁,你总看那些乏味枯燥的古书籍有何意思?趁着天朗气清,不如同我去放风筝可好?”
“阿骁,这幽篁可是我最喜爱的香,也送予你一盒,朋友之间总要分享的嘛,不如你就给我倒杯茶,当作谢礼可好?”
……
姝姝,阿骁很想念你,想念得快要发疯了……
第20章 真心
天色渐亮,盛姝筋疲力尽的躺在床上,似是刚逃离苦海般的解脱,整个人连同意念都松垮了下来。
云若怀中抱着包裹在襁褓中白嫩娇软的小婴儿,笑得一脸幸福温柔。
“姝姝,看看咱家孩子长得多好,这珠圆玉润的,一双大眼睛跟黑葡萄似的,还盯着我看呢!这股机灵劲一看就像你!”
盛姝费力的半睁着红肿的跟核桃似的双眼,虚弱的开口,“臭崽子!差点去了我半条命,等我缓缓,一定得好好揍他一顿……”
云若撇撇嘴,有些嫌弃得白了眼盛姝,“哼,看看这多可爱的孩子,我就不信你真下得了手!”
盛姝唇角微动,面上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笑意,“你难道不知道,这小孩子就得从小开始揍。”
“好了,姝姝,快别说话了,赶紧歇一会吧。”
云若转而将孩子交给守在旁边的奶娘手中。
盛姝体质虚弱,有没有乳汁还难说,若是喂养孩子还是得请个经验丰富的奶娘才有备无患。
“姝姝,闭上眼睛,我用鸡蛋帮你敷一敷,看这肿的,怕是明天连眼都睁不开了。”
云若从盘中拿出两个包了纱布的鸡蛋,轻轻滚动着,有些干涩发酸的眼眶带着丝丝温热和舒适。
盛姝抬手握住云若的手腕,依恋的靠在自己脸颊,娇软虚弱的说道。
“云若,因着我,你跟林佑的婚事也是一推再推,不如等我出了月子,你们两个便成婚吧,咱们家凑成双喜临门可好?”
她那晚还特意问过云若,两个人聊了大半宿的私房话。
云若与林佑初相识于盛姝外公家的寿宴之上。
盛姝不慎掉落一只耳环,本打算作罢,云若却非要帮她去寻。
寻了许久都无果,最后才发现竟是被林佑无意踩在脚下。
云若一脸愤然,却也无法去怪罪,憋着两个小包子脸,皱着眉匆匆离去。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即便是这样不算愉快的见面方式,云若的小女儿姿态却还是入了林佑的眼。
这一眼,便让他自荐成为盛姝的侍卫,默默守候痴视,等了将近五年。
二人几乎日日相对,林佑的目光总是不同于旁人的,对着云若又是格外的细心照顾,暗生情愫也是迟早的事。
林佑比云若大了六岁,这么多年过去了,本该在盛姝发现端倪之后又询问清楚就该成婚了的。
可云若执意不肯,非得先等她生了孩子再做打算。
如今她孩子也生了,盛姝是既感激又觉有些愧疚。
云若细心的掠过她额间鬓角的小碎发,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柔语气,说出的话却显得格外成熟稳重。
“姝姝,急什么?两情若是长久,便就等一等又何妨?经得住时日考验的,那才是我想要的真心。”
“嗯……云若,你一定要幸福啊!”
盛姝突然有些羡慕她,两情相悦,该是何等的幸福呢!
阿骁……
不!他不是!再也不是了!
盛姝唇角的笑意变得有些苦涩,眼底渐升起丝丝惆怅殇然。
“姝姝,我们都会幸福的!乖乖睡一会吧。”
云若轻抬起她的头,将垫在枕头上的半湿纱布拿开,又换上一块新的干爽纱布。
动作轻柔的帮她擦拭着额间,脸颊和脖颈上的细汗。
产妇多汗,她得一直守着姝姝在一旁照看着。
——
四年后。
林佑赶着马车穿过一片竹林,在一处小筑门前的竹篱外停下。
“姝姝,到了。”
帘子缓缓掀开,盛姝半遮面纱,眼波流转扫了眼四周的环境,不禁莞尔一笑。
“小筑清溪尾,萧森万竹蟠,果然历来风雅之人的住所都是这般。”
此时,一十二三岁的小童,一身素白半衫,闻声走了出来,停驻在门口的青石路上询问。
“门前是何人?我家公子不见外客,还请回吧。”
盛姝上前两步,在小童面前停下,微微低头,举止有礼,并未因着年纪有任何慢待。
“小女子盛姝,不是来作客的,还请通传一声,替小女子带句话给公子,高山流水遇知音,往往可遇而不可求。”
小童有一瞬的迟疑,不解的看向盛姝,却也未多说什么,转身便进去回话。
稍作片刻,小童再次出来传话。
“我家公子问,不知姑娘可在音律上有何造诣?可有何代表作?”
盛姝浅笑轻轻摇头,“未曾,但只要公子肯得一见,这造诣也好,代表作也罢,皆是易事。”
第21章 琴师
小童轻轻皱眉,这女子看起来谦谦有礼的样子,不想说出的话竟如此高傲。
“姑娘看起来毫无诚意,我家公子定然不会相见的,还请回吧。”
盛姝目光落在小筑的窗口竹帘上,那婆娑晃动了一瞬的人影,唇角微动,声音也是稍稍高了几分。
“诚意?我的诚意便是当下就特意来拜访公子,倘若我已然取得成就,怕是就得你家公子来求见我了。”
“你……”
小童被她噎的有些说不出话,立即转身又去了内里。
再出来时,面上也是带了几分冷色和不耐,“姑娘请回吧,我家公子说了,不见!”
“嗯……知道了。”
盛姝不在意的转身,却也并未上马车,悠闲的在竹林里散起了步。
看着二人的身影渐渐远去,马车却是依然停在小筑的竹篱前,似是并不打算要走的意思。
小童有些疑惑,立在门前看了好一会。
内里传来一声清润的嗓音,“不必理会,随他们去罢。”
“姝姝,他不见你,你打算如何?”
林佑知她向来都有自己的主意,可这次他们是来拜访求见这位都律国音律造诣颇深的琴师的。
听闻还曾编纂过王室宫廷司礼祭祀乐,最是性子冷傲,常隐居于山水之间。
他们一没带礼,二没可说服人的言语,此时又开始闲庭信步,这般除了消磨时光,如何会有新的转机?
“别急,还等一等,等这夜色暗下来,林间最是幽静,曲径通幽,亭台小筑,入夜伴随着缕缕清风和阵阵虫鸣,才更是应景。”
林佑想了想,还是没明白……
盛姝在一处清泉边蹲下,轻轻撩拨着水面,眼中闪过微微惊喜之色,便捞起衣袖,伸手下去从浅底捞出一块略带心形的灰白石头,约有手掌大小。
“林佑,你看,这个石头还挺特别的。”
林佑睁大了眼,也没看出哪里特别,“啊?”
盛姝自顾自的将石头清洗干净,起身递给林佑拿着,随即又在草丛里拨动着,似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找到了!林佑,看来我今天一定会有好运了!”
林佑只见她喜上眉梢,手指正拈着一根杂草,那小小的四瓣叶子,也并无特别……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轻轻点头应着。
盛姝差点忘了,他们时代不同,林佑应该并不能理解她的这些,无奈的起身,“嗯……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也该办正事了。”
二人原路返回,再次来到了小筑旁,内里已然灯火暖黄,窗口的人影更是清晰可见。
盛姝立在竹篱外,并未再呼唤小童通传,而是捡起了一片竹叶,闭了闭眼,轻呼一口气,便轻启丹唇唱起了她所熟悉的曲调。
“红藕香残玉簟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