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绪是琴师,这姑娘的用意不言而喻。
“是,其实小女子还有几首耗费毕生心力之作,一直都苦于找不到知音,知晓潇公子素来雅正无双,乃是现今琴韵和才情双绝之人,故而前来拜会,不知公子可否愿意与小女子共谱佳曲?”
盛姝满眼都是惜才的期盼和渴求,同时,心里的小算盘也打的叮当响,这个事情,她早在两年前就开始准备和规划了。
灼绪绝对是个至关重要的人物,有了他,这事起码能成百分之八十以上!
“还有?”
灼绪也是有些好奇的,也是像昨晚那般的神作?还是说其他更特别的曲风?
“当然,只是我想先试试昨日那首《月满西楼》,若是还不错的话,那我便将其他的也慢慢同公子分享一番。”
盛姝眼中闪过一抹精明,这种有造诣的琴师,大多性子孤傲又痴于专长,想套她的存货老底,那就得先合作!
灼绪口中轻念曲名,略加思索,立时一脸惊喜之色,对着盛姝轻轻点头。
“月满西楼……倒是应情应景,姑娘当真才学精绝,在下甘拜下风。”
“潇公子谬赞了。”
“姑娘谦虚了,姑娘昨日便说,知音可遇不可求,且就凭姑娘这份才情和对音律的神识,在下甘愿为姑娘编谱弹奏。”
盛姝心里一阵轻松,天时地利人和,她一定得把他们都全部聚齐了才好!
“潇公子,既然称一声知音,那便日后就叫我名字,盛姝,或姝姝都可,不必如此生分。”
“这……也好,盛……姝……那不妨也唤在下灼绪,礼尚往来。”
二人相视一笑,似是突然生了几分默契般。
品茗浅谈接下来的合作,盛姝提议先将灼绪接至郊外的雅斋住下,起码二人碰面会更方便些。
日后若要他写谱弹奏,必是少不了常在一处探讨修改完善一番。
且这人,盛姝打定了主意,一定得收为己用!
第25章 蛐蛐
盛姝心情大好的回到家,特意赶在饭点前,南辞依然很是热情的飞奔到前院来迎接。
“娘亲,阿辞好想你!”
盛姝抱住儿子转了一圈,忍不住亲了亲他的小脸,“娘亲也可想阿辞了,下午在家先生教得什么呀?”
南辞挺了挺背,收起面上的笑意,换上一脸认真的小模样,一口甜糯的嗓音应答。
“嗯……老师今日讲得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意思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们要时常怀揣一颗谦卑之心,多去学习他人所长。”
盛姝满意的点点头,不吝夸赞,“嗯,很好!阿辞真聪明!”
本来普通孩童都是要到七八岁才开始上私塾的,这会该是四处贪玩的年纪。
可阿辞没有爹,常被同龄的孩童嘲笑疏远,他又是个特别懂事的孩子,也从未跟盛姝说过。
还是家中的娇儿偷偷告诉云若,才被盛姝得知。
问他之时,还要笑眯眯,若无其事的说不在意,没关系这种话来安慰盛姝。
细细想来,难怪他总是宁愿待在家翻看娘亲的《芸草集》、《医注》、《拾杂录》等这些枯燥又晦涩难懂的医书,替她理理院中的药草,都不愿外出同其他孩童去玩。
孩童无知,盛姝唯有请了先生,在家中教授两个孩子读书明理辨是非。
也不求阿辞能通读什么经史文籍,只求可以在最单纯的童真年纪,暂避过这些中伤人的闲言碎语,唯恐他心理上受到伤害。
可到底还是个孩子,哪有不贪玩的,学习归学习,该有的童趣,盛姝唯有想办法来弥补。
“等用完晚饭,天色暗下来,娘亲就带着你和娇儿去后院抓蛐蛐玩,今日必得逮到那蛐蛐王,可好?”
南辞眼中瞬间流光溢彩,连连点头,一双小脚欢脱的蹦离地面,满满的期待。
随即却似想到什么一般,抓着盛姝的衣袖,稚嫩的小脸还有些为难。
“娘亲,阿辞知道你最近应该比较忙,而且我听小姨说,你跟姨夫今日来回路程都要将近三个时辰,肯定很累了,今晚得好好休息,抓蛐蛐就下次吧。”
盛姝闻言不觉更是心疼自家孩子,明明才四岁的孩子,着实懂事得过分了。
“阿辞,娘亲坐的是马车,哪里累了?再说了,我们抓蛐蛐多轻松有趣啊,你知道的,娘亲同你一般也喜欢玩,娘亲要陪着我的阿辞一起长大。”
南辞盯着盛姝的脸看了一番,也确是未看到什么疲态,才映着两个小梨涡放心的点头。
夜间,后院游廊上方亮着一盏盏精巧玲珑的六角纱灯,暖黄之色为院中的花草树木添了一层柔和的光雾。
盛姝提着一盏小兔子灯,带领两个孩子脚步轻缓的走下石阶。
南辞手中拿着一个小网纱,林娇儿握着一个梨白色的小瓷罐,二人侧着耳朵,扫视着周边的草丛。
盛姝在一处青石路上停了下来,抬起食指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又指了指身侧的草丛。
“现在咱们分工,我负责打光,阿辞来伏击,娇儿就在旁边围堵,明白了吗?”
两个孩子认真的点点头,分别蹲下身子在草丛两边,蛐蛐的叫声也是停了下来。
南辞握紧了手中的纱网。
盛姝提着灯缓缓移动靠近,一只棕褐色的大眼蛐蛐就藏在花枝根茎旁的土块下,正露出半个身子。
“阿辞,那土块下肯定有洞,看娘亲的。”
盛姝眨了眨眼,随手从发间拔下一根簪子,用簪尾戳了戳蛐蛐身后的地面。
微微翻动的土壤使得蛐蛐有些警惕的前行了一小截,却并未受到惊吓,又停止不动了。
母子二人对上眼神,南辞唇角微微扬起,立即将纱网盖了下去。
轻薄的纱笼着一只半大的蛐蛐,拼命地在里面蹦跶。
南辞兴奋地用小手将纱网收小,缩成一个小团,让它再也无法动弹。
“娇儿,快打开罐子。”
“阿辞哥哥好厉害!”
林娇儿扑闪着一双充满惊喜的大眼睛,忙把罐子凑了上来。
盛姝满意的点点头,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挥手说道。
“孩儿们,首战告捷!转移战场,现在就让你们的老大,带着你们直捣蛐蛐窝!冲!”
“狗头军师”直往假山后的背阴面。
盛姝把灯挂靠在假山上的角缝间,蹲下身子,捞了捞袖子,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三、二、一,啊啊啊,快抓!跑了跑了!阿辞,娇儿!”
寂静的夜晚,月色带着几分皎洁,掀起的石块下一群蛐蛐受惊蹦跳,满目若突然炸裂的黑色涌动四散开来。
盛姝的惊呼稍显夸张,两个孩子也是跟着兴奋的大叫。
这一夜,他们收获颇丰,几乎剿了蛐蛐的祖孙三代。
第26章 编谱
安置好灼绪,盛姝便如约来了雅斋。
她有一个特别有趣的想法,正跃跃欲试,等着灼绪来帮她实现。
灼绪早已吩咐小童提前备好了东西,就等着盛姝前来。
红橡木架上正放着一张半人长的双鹤朝阳雕花绘字古筝,一旁的桌案上还摆放着笔墨纸砚,小童正立在那里细细研墨。
盛姝笑着对他招了招手,“我来了。”
“嗯。”
灼绪应声浅笑,内敛恬淡。
二人很是默契的相对坐在一处,盛姝在琴前,灼绪在琴后。
盛姝蒙着面纱,自觉自己的嗓音也还算婉转动听的,因此尴尬之感还是有所抵消的。
她清了清嗓子,灼绪的双手已然搭上了琴弦,一双汀泉般泛着水色的明澈眸子正对着她的眼睛。
有探究,有等待,还有种说不上来的细小轻微感觉。
盛姝需要酝酿一下,垂眸静思,深呼吸几次,才缓缓开口。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灼绪的琴音顺着歌声徐徐渐渐,每句歌词都会有相应的拖音,并不算太快。
以他的实力,节奏和音准跟上来还算容易。
只在唱到“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之时,灼绪有一瞬的恍惚,较了两次音准才准确的弹奏出了盛姝想要的调。
若非心有故事,亲身感悟……
如何能写出如此哀婉之曲?
灼绪对着眼前这个神秘女子,更多了些许好奇。
“盛……姝,在下先将简谱编出,然后再变换指法来进行调整修改,前奏也还需再思虑一番来定,可能会要一些时日,可否请你先将词写出。”
灼绪回了回神收手,一曲终了,只觉似乎还差点意境。
“当然可以。”
盛姝起身立在案前,提笔行云流水,一卷娟秀工整的小篆跃然于宣纸上,正是那《月满西楼》的词。
说来也可笑,当年在宫中闲来无事,便假借学书法由头,日日追着那个俊美少年郎让他教授。
这一手字皆是经由他的指点和督促而来……
“可是写完了?”
灼绪见她提笔的动作停滞着,也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出神,不禁开口询问。
盛姝神情有一瞬的复杂,“啊?嗯,写完了。”
笔尖已然凝聚一颗小小的墨珠,悄然坠落,在宣纸边角晕开一处突兀的墨渍,似落款般赫然。
盛姝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笔。
灼绪先她一步拿起宣纸,“无妨的。”
盛姝也不在意,“整首歌就是这首词,我吟唱出来也比较简短,谱子可以加长些,变幻一些细节曲调,词重复就可以了。”
“嗯。”
灼绪若有所思的应声,便在下一张宣纸上,根据词来排上了一行行宫、商、角、徴、羽。
“你看看,简谱可对?”
每个字她都认识,也知道代表什么音符,可打乱的一堆,盛姝只觉头大。
“我记得我好像说过我不善音律……你来定就好。”
灼绪目光落在她的侧脸,想要从那双柔波水眸中试图寻找到什么,却一无所获。
“……好。”
过了将近半月,盛姝隔一两日便要前来听他经过不断改版的《月满西楼》,一待便是大半天。
随着前奏的调节到音色指法的丰富融入,回回弹奏出总有些细枝末节的不同。
盛姝很是满意,灼绪却总是想着精益求精,依然不能定下终稿。
虽多少有些无奈,却又很是欣赏这人的执着。
灼绪不知她的打算,便只是随着心意和神思来慢慢编谱,不知不觉竟有些期待每次看到那样一双灵动含思,似喜非喜的星眸。
直到这日,她乘坐马车而来,却跟着下来一个孩童。
灼绪听到那孩童轻声软糯的唤她一声“娘亲”。
心中却是无端生出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之感。
南辞眼中闪过一抹亮色,和藏不住的欣喜,明朗若星辰,礼貌地抬手交叠低头同灼绪问好,“潇公子好。”
灼绪微愣,随即浅笑点头。
这孩子生得很是俊美,爹爹也应是不会差的吧……
盛姝一手揽着南辞的小身躯,笑着开口。
“近日常来,难免冷落了孩子,他很乖巧,不会打扰你的,而且你琴技高超,想着若让他当面熏陶几分也是不错的。”
“嗯……若是他也喜抚琴,我便教教他也无妨。”
“真的吗?那阿辞先谢过潇公子。”
南辞倒是出乎意料的主动。
“如此,那就多谢了。”
盛姝乐见于此,也并不推脱客气,只要是阿辞喜欢的,想做的,她都愿意支持。
第27章 筹备
庭院小凉亭,灼绪专注地抚琴。
或轻捻慢挑,或转而横扫掠过,广袖流转翩然,整个人也似沾染了丝丝仙气。
仿若画中风流儒雅,不食烟火的清流。
指尖似风若水,汇成的曲调不觉就淌入心间,情意绵绵,让人不禁与之融入共情。
盛姝只觉一阵享受,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身上,人才,相当靠谱!
南辞扯了扯盛姝的衣袖,“娘亲,爹爹会抚琴吗?”
“……会吧。”
关于这点,盛姝真不知道,那四年里,至少她从未听他抚过琴。
“哦……”
南辞恍然明白似的点点头,又打量了二人一番。
趁着盛姝神思飘忽之时,南辞小手轻抬,蓦然将她的面纱拿了下来。
琴声戛然而止,灼绪不经意的一瞥便惊艳于心,乱了心神,再无法继续。
盛姝蹙眉轻呼,“阿辞……”
南辞手握面纱笑意盈盈,眼中透着股狡黠,“娘亲,此处又无外人,你又何须总带着面纱?”
罢了,既都看见了,也不必再遮掩了。
盛姝有些无奈的看向灼绪,两个小梨涡浅映在脸颊,“女子在外行走难免会有些不便,让你见笑了。”
灼绪不禁有丝微醺之态,想来总是之前的好奇和欣赏在作怪……
“无妨。”
南辞顺势接上话茬,语气俨然似个小大人,“娘亲多年以来从没有夫君相护,谨慎一些实属正常,潇公子看着风雅恬静,倒是个好相处之人。”
“阿辞!”
盛姝有些始料未及,这孩子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多年没有夫君相护……
灼绪好像突然有些明白这首《月满西楼》的曲意了。
这般长情忧郁之思,总是让人不免生出了几分怜惜之心来。
盛姝也不愿在外责怪孩子什么,干脆直接岔开话题,“灼绪,你继续弹奏吧,我再听听看。”
她昨日就打定主意,今日必得确定下来了。
追求完美这种事太无边际了,且一开始又没有约定期限,结果便总会有些舒缓悠长。
该果断的时候就得果断些!
灼绪最不喜中途断音,反手一扫琴弦,从头开始再完整的弹奏了一遍,曲毕轻抬素手柔柔的收了音。
“嗯,非常好,就这版了!可有编好的谱,能否让我誊抄一份带走?”
“你觉得满意便好。”
灼绪移步到案前,看了眼盛姝,提笔便将刚刚所弹奏的曲谱完整的写了下来,转而递给她。
盛姝面上带了几分难色,却不得不开口,“嗯……其实,我还有一事相求。”
“你我如今也是好友,直说便是。”
“我想在下月中旬,邀你同在画舫演奏一曲,我知你素来不喜高调嘈杂场合,那日我会用烟纱云屏遮挡,曲毕便离开,可好?”
灼绪略加思索,“你……说得可是下月诗会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