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路的尽头有一间极不起眼的茶室，老板是个年近七旬的老汉，因为平时没有精力打理，这间茶室就日益显得破败起来。
角落的一张桌旁，徐建业下午四点多就等在这里了。
徐江天的人昨天传来消息，说今天柳绡绡会来这里见她一面。
他知道，是江雪回来了。
第210章 咱们两个不知道谁该谢谁
徐建业坐在茶室里，自己点了一壶茉莉花。
从前的徐家二爷根本尝都不会尝这样廉价的茶叶。可就是这么一壶普普通通的平价茉莉花茶，他也已经很久没有喝到了。
茶已经冲泡了几回，他似乎还能品出几丝鲜甜的茶香，正当他再一次举起茶盏来的时候，院子里的木门“吱呦”一响，进来了一对男女。
徐建业从窗户里看出去，徐江天护着柳绡绡步步而来。
自己这个大侄子，越来越风光了，那个女孩也漂亮。
打眼一看，真是一对璧人！
他想站起身来，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看守他的人一声大喝：“坐下！”
只得又悻悻坐下了。
“二叔。”也许是顾及着柳绡绡，徐江天的神情没那么阴冷了。
“你们来了。”徐建业一指自己对面的座位，“坐呀。”
柳绡绡随手把包递给徐江天，徐江天将她的包放到一边，又接过她脱下的外套。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如果不是看见了他们的脸，那样家常而亲密的动作，徐建业几乎会以为是自己短命的大哥大嫂复活了呢。
“徐叔叔。”
柳绡绡叫了他一声。
徐建业神情一滞，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就是她口中的那个“徐叔叔”。
“我今天是特别来感谢您的。”柳绡绡甜甜地笑着，“也许您不记得了，几年前在郎溪，您曾经把一对遭遇车祸的夫妇送到医院。”
“我似乎还记得。”徐建业答应道。
“我就是他们的女儿。”
“哦？太好了！”徐建业像从前那样，温和地一笑，“你的父母呢？他们怎么样了？”
谈到父母，柳绡绡的神情略微暗淡下来一些：“父母……没有抢救过来，但是我仍然很感激您，要不是您当时及时把我父母送到医院，我可能都来不及见到他们最后一面。”
“那你最后见到他们了吗？”
“见到了，我父亲还跟我说了一句话呢。”
“什么话？”
“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嘱托吧，要我今后做到自立、自爱、自强。”
徐建业紧绷的笑脸略微松弛下来：“我很遗憾没能更早地将你父母送医，不过我想你的父母如果在天有灵，看到你现在在江天身边过得这么好，也会感到欣慰的。”
柳绡绡看着徐建业温和的脸，心里想到的却是徐江雪。
那个人阴恻恻的，一点都不像他爸爸这么温和儒雅，一对父子的差别怎么可能这么大呢？
“绡绡，我和二叔还有几句话说，你先上车等我。”徐江天坐在窗边，夕阳将他的轮廓蒙上了一层朱红的光辉，他乌黑的眸子里藏着海一般，神秘而幽深。
柳绡绡也表达了自己的谢意，就听他的话，道了别，先出去了。
临别还又向徐建业深深鞠了一躬：“徐叔叔，谢谢您！”
“不用谢。”徐建业一只手抬了抬虚扶她一把，“再说，咱们两个还不知道谁该谢谁呢。”
这话让柳绡绡听不明白，她轻轻“啊？”了一声。
“我是说，如今年纪大了，难得出来走走。要不是你约我，我恐怕还窝在屋子里呢。”
柳绡绡这才微微笑了笑，一再向他道别。
徐江天看着她走出木门，幽幽开口道：“装得不累么？”
“彼此彼此。”徐建业呷了一口茶水，“我装得累，你瞒得苦啊。”
“徐江雪回来了，你应该知道。”
“不是知道，是猜到。”
“不管你是知道还是猜到，我都奉劝你一句，别指望他能把你捞出来。”
“我的儿子我知道，他没那个本事。”徐建业唇角的笑容不改，“但别人有没有，可就说不定了。大侄子，你别太自信。”
徐江天半晌不说话。
“茶凉了，给续点热水！”徐建业拎起茶壶。
徐江天从屋外回望。
一个七旬老头颠着小碎步跑过来，从徐建业手里接过了茶壶。
茶室里开了灯，暖黄的灯光照在陈旧的木质桌椅上，一扇老旧的门虚掩着。
倒真有一种“日暮掩柴扉”的意境似的。
如果忽略角落里那几个穿着黑衣的壮汉的话。
第211章 让人家欺负得还不够？
城东新开了一家餐厅，徐江天特意让戴玢去试吃过，反馈还不错，趁着下班，他就去接上了柳绡绡，一起过去。
“这个樱桃肉还不错，你尝尝。”他贴心地把菜夹到柳绡绡的碗里。
柳绡绡却有点嫌弃地皱皱眉：“我吃不了那么多，会胖的。”
“不胖。”徐江天看着她，笑得满脸宠溺，“绡绡最好看，快尝尝？”
柳绡绡不行不愿地夹起了那点樱桃肉。吃了一块，就忍不住再拿眼睛往那一整碟子樱桃肉上瞟。
徐江天笑，嘴上说不吃，其实还是小馋猫！
但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又给她夹了一点。
这家有一种自酿的荔枝酒，最是清甜，度数又很低，适合女孩子，徐江天给柳绡绡要了一壶。
柳绡绡吃了樱桃肉，把酒盅里的酒喝干了，又找徐江天讨酒喝。
徐江天从温水里把注子提出来，给她添了一盅酒，温言嘱咐道：“酒还是不要多喝，尝一点就好了。”
柳绡绡一边点着头，一边举起酒盅来。酒水还没送到唇边，就听小小的六棱窗外响过一阵脚步声。
“慢点。”一个男人搀扶着一个女人，一瘸一拐地从窗前慢慢走过。
“你不用扶我，换上这种假肢，我基本已经可以自己走路了。”女人把男子往外一推。
“不行，你刚换上，还没适应，我……”
“什么你啊我的，我都说了，我能行！你要放开手，让我自己试试啊，难不成，你会扶我一辈子吗？”
“我是医生，我应当为病人负责。”
“你是想告诉我，你愿意……”
“程知邈！”
走廊那头，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大喝一声，她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强忍着满眼泪水，使劲抡圆了ᴶˢᴳᴮᴮ胳膊，“啪”地一声打在程知邈的脸上，“你在这干嘛？！”
“徐盛蕤，你疯了吧？”程知邈挨了一巴掌，有些难以置信地捂着脸看着徐盛蕤。
“我问你，你在这干嘛！”
“这家餐馆刚开，珍珍说想来试试，我今天正好有时间，也想看看她假肢适应得怎么样，所以……”
“这就是你给自己找的理由。”徐盛蕤的眼泪一颗颗沉重地坠下来，像流星一般飞快地滑落。她不肯叫人看见，飞快地低下头去，可风一吹，那颗小水珠就扑到了她的裙摆上。
茶色的裙摆被洇湿了一个黑点。
屋里的柳绡绡听得有点忐忑。她放下筷子，瞥了一眼徐江天。
男人的脸上还是那般平静，仿佛外面这出闹剧的主角和自己毫不相关似的。
“你明明告诉我，以后不会再因为她而抛下我了。可现在……”徐盛蕤的眼睛从程知邈身边的女人身上一带而过，落在程知邈脸上，“事到临头，你还是心软了。”
“盛蕤，你别闹了好吗，珍珍是我的病人……”
“病人？那你告诉我，她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她的腿什么时候能长出来？是不是她的腿一天不长出来，你就要在她身边照顾她、保护她一天？”
“我是医生，对病人负责有错吗？”
“没有。但你的愧疚应该由你自己来偿还，而不是用伤害我的方式来替你偿还。”她撇过头去，“真要是愧疚，你可以把自己的腿锯下来给她安上，实在不行，还可以把自己也摔瘸了，陪她一块做一对瘸子多好！”
“徐盛蕤，你不要太过分！”男人的语气放得重了些。
包间的门“咣”地一声被推开：“程知邈，是你不要太过分！”徐江天从包间里缓缓走出来。
兰珍想不到今天会遇到徐江天。
她这些年对程知邈死缠烂打的招数，也许程知邈是出于愧疚心甘情愿地一头扎进来，但徐江天可是从小就把自己看得透透的，这点心思哪能瞒得了他？
“你们几个感情上的事我不想多问，更不会多管，但程知邈，今天这事既然让我知道了，你就得对我妹妹有个交代。”
他说完，把徐盛蕤往包间里一拉。
“大哥……”徐盛蕤还带着几丝哭腔，挣扎着不愿意跟他进去。
“让人家欺负得还不够吗？”徐江天冷冷地垂着眼，“还不进来！”
第212章 无法改变的偏见
徐盛蕤还是怕着自己这位大哥的。
她进了屋，一改方才飞扬跋扈的姿态，乖乖地站在门口。
徐江天已经回到座位上坐下了。
他给柳绡绡盛了一碗汤：“什么时候的事？”
柳绡绡也心虚，和徐盛蕤两人同时“啊？”了一声。
徐江天回眸把柳绡绡一瞥，又低下头去：“徐盛蕤，你和程知邈是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回来……”
“那你解释一下什么叫‘以后不会为她而抛下我’？以前发生过什么？这个以前又是什么时候？”
“就是……我初中的时候吧。”徐盛蕤吸了吸鼻子。
“呵。初中……”徐江天恨铁不成钢地咒骂一句，“初中就早恋，还是和程家。这事爷爷早没看出来，早看出来怕早打死你了。”
“打死我干嘛，你能和程家人做朋友，我就不能找个程家人做男朋友了？”
“这就是你说的男朋友？”
“怎么了？”
“他任由兰珍趴在你头上作威作福那么多年，还要怎么？”
徐江天本来就护犊子护得厉害，徐盛蕤又是他难得放在心里真正关心着的人，想到妹妹被兰珍那个“绿茶婊”欺负，他更气不打一处来。
“那我怎么办嘛！我的腿又没断，论卖可怜，我是先天条件不足啊！”她抱怨道，“再说了，我也不像珍珍姐那种人，家道中落了就只能靠装柔弱卖惨巴结着这帮少爷们，这么多年，到底是硬生生地被她挤进了咱们这个圈子里！”
徐盛蕤一味气鼓鼓地说着，丝毫没注意到一旁柳绡绡渐渐垂下去的嘴角。
她虽然不是出身巨富之家，可父母走后，自己也算得上家道中落。她起初也是以一副柔弱可怜的姿态出现在徐江天他们身边的，最后也看似把一只脚挤进了他们这个圈子里。
柳绡绡心里有点隐约的苦涩。
不能怪盛蕤，她并不知道自己家里的情况。
只是她这样的话，难免还是让柳绡绡听出了几分瞧不起的意味。
她，乃至他们这个圈子，都看不起出身低微的人。即使现在碍于徐江天的面子勉强接受，从心底里还是排斥的。
这可能是他们中间大部分人，一生都无法改变的偏见吧。
她艰难地挑了挑嘴角。
徐江天怎么会注意不到身边人的变化？他把手轻轻覆住她的小手，捏了捏。
他低声斥责道：“胡说八道什么，你吃完了吗？”
徐盛蕤浑不知自己说错了话，只知道自己大哥又要赶人了，赶紧扒拉两口饭：“吃完了，我走了大哥！”
走到门口，还回过头来冲柳绡绡笑：“绡绡，我走了啊！”
徐江天心里怪她乱说话，惹得柳绡绡不高兴，脸上也没什么好颜色给她，十分挑剔地纠正：“喊嫂子。”
“嫂子，我走了。”
柳绡绡冲她点点头：“你慢点。”
徐江天等徐盛蕤一把门关上，就赶紧去哄柳绡绡：“你不高兴了？晚上回去我再教训她，让她给你道歉。”
“算了吧，她又不知道我家里的事，有口无心嘛。”
徐江天脸上是个轻笑的表情，但看她眉弯间仍笼着些许愁态，忍不住自己也跟着她皱眉。
他抚了抚柳绡绡的脸颊，拇指摩挲着她的眉尾：“她不懂事，你做嫂子的，可以给她立立规矩。”忍不住俯下身子去亲吻她的眉毛，“别生气了？”
柳绡绡在他怀里摇了摇头：“我真的没事。”
第213章 没能战胜对手
柳绡绡最近越来越忙。
临近年底，很多频道都在和她的工作室谈春节联欢晚会的合作。
难得一个清闲的周末，柳绡绡在家做好了饭，中午给徐江天送过去。
可不巧，她到的时候，徐江天还在会议室里。她本来就想走的，但阿承强留她，说如果徐江天没见到她，恐怕会不太高兴。
“要不你到会议室去见徐总一面再走？”阿承提议道。
柳绡绡点了点头，跟着他来到了会议室。
刚走到门口，柳绡绡就听见里面传来的问话声。
“同州这个项目的重要性，我已经再三向你们强调过了。现在出了问题，我需要你们中间有人出来解释。”
徐江天的声音不大，但是足够沉重，仿佛带着万钧之力灌进每个人耳朵里。
“徐总。”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来，“我是这个项目的经理，项目出了问题，我应该负责！”
徐江天打量一眼眼前的人。
“好。那你告诉我，这个项目的问题出在哪里？”
“徐总，说实话，我私下和同州的人联系过……对手的价格比我们还低接近两成，摆明了是宁愿赔本赚吆喝。对于同州方面来说，当然是选择对自己更划算的方案，所以我们……”中年人说着说着，就把头低下了。
“这家公司的背景呢？”徐江天立刻抛出问题，“这个项目的标底我了解过了，比我们的价格还低接近两成就已经低于成本价了，对手的这种行为是否涉嫌掠夺性定价，你了解过吗？”
“了解过，徐总。”男人把自己准备好的一份文件打开，摆在徐江天面前。
徐江天扫了一眼。
他就明白了。
挥挥手让中年男人坐下：“这件事由我来负主要领导责任，很遗憾这个项目我们没能战胜对手。给你们放一周的假，希望各位好好调整，今后以更好的姿态投入工作。”
会议室里的人陆陆续续散去，经过她身边的人偶尔有认识她的，停下来轻声跟她问声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