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岁光着脚下床,很想像初中时候那样,跑去妈妈的陵园哭泣,但她知道,延舟哥哥不会再如同过往那样,深夜开车跑遍全城,只为找到她。
她走到了舅舅的书房前,没敲门就进去了,却见舅舅慌慌张张地收起了一大堆资料。
温元厚猛地抬起头,怒意不掩饰:“你有没有教养,为什么不敲门?”
“舅舅……我我想妈妈……”温岁也被吓到了,脸色苍白。
温元厚的脸色缓和了些许,也想到了妹妹的忌日,又瞧见温岁脸上的泪痕,便道:“嗯,舅舅知道了,不过,你下次要敲门。”
“舅舅,你在看什么?”
“看一些公司的机密,所以紧张了些。”
但温岁却觉得诡异,因为她刚刚分明看见了闻柚白母亲许茵的照片。
第287章 对弈
舅舅是不可能喜欢许茵的,那查她就是因为讨厌她,想对她下手吧?但为什么要躲躲闪闪呢?而且,舅舅还说到了紧张这个词,他怎么会紧张呢,他是一家之主,没有人能越过他去。
元鹤舅舅更是不可以,他只是一个养子,按照传统的血缘关系论,怎么也轮不到养子继承大统。
温岁又忽然想到了她自己,她是闻家唯一的孩子,是爸爸的女儿,她又对公司不感兴趣,爸爸势必要为自己选一个继承人,那就是她的丈夫。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忽然冒出这个荒谬的想法,元鹤舅舅如果真的当初继承了温家,那肯定要娶温家的女儿吧,也就是她的妈妈,那元鹤舅舅和妈妈恋爱过吗?为什么最后他却跟许茵生了闻柚白?肯定是许茵勾引了他。
温元厚明显还有事情要处理,便对温岁没多少耐心,没一会就让她离开。
温岁迟迟没走出书房,她心里有些失落,今天是妈妈的忌日,却只有她一个人难过吗?舅舅不想妈妈了吗?
她想了想,便直接问道:“舅舅,你忘记妈妈了吗?”
温元厚听到她提起元笙,目光下意识怔了怔,待回过神时,神情却有了几分柔软。
“没有忘记,怎么会忘记呢?我看着阿笙长大,就算当初……她也是毫不犹豫地支持我。”他看着温岁的眼睛,难免有些遗憾,她比起阿笙来说,差距大了,没有阿笙的美貌,也没有阿笙的聪明,但不管怎么样,她都是阿笙唯一的女儿。
温元厚面容又和蔼了几分,带着无奈的宠溺和几分下定决心的郑重,嗓音低沉:“岁岁,舅舅永远不会忘记你妈妈,也不管如何变化,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妈妈永远是我的妹妹,是温家的女儿。”
温岁自认心思敏感细腻,也习惯讨好舅舅,所以她从小总是小心翼翼地揣摩舅舅的心思,生怕真的惹了舅舅不高兴。
她听了这些话,就忍不住心里咯噔了一下,心口微微瑟缩。
妈妈本来就是温家的女儿呀,为什么舅舅要强调这些话?是有什么深意么?
她犹豫了半天,没敢再深入地细问,因为温元厚已经渐渐失去耐心,笑道:“你去休息吧,岁岁,是不是想买东西了?舅舅让人再给你打钱,明天去好好放松一下吧。”
温岁点了点头,心里却悲伤无限。
她现在不想买东西,她已经有了事业,最近却常常觉得空虚,因为她想要爱情了。
舅舅无法给她独一无二的亲情,她总是小心翼翼,那爱情可以给她无尽的安全感吗,或许是可以的,是她以前没有好好珍惜,亲手弄丢了谢延舟。
“舅舅,闻柚白她和延舟……”她语气嗫嚅。
温元厚闻言,眉头微微皱起,眼底越发冷沉,显然也觉得谢延舟很棘手。
他这时候看着温岁的眼神也不太友善,温度下降,觉得她实在太过愚蠢,他的暗示也听不明白,就算听明白了,也没做干净。
“谢延舟,谢延舟,你一直盯着他做什么?”温元厚现在的态度和以前并不一样了,他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谢延舟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都到现如今这个地步了,你还觉得他会娶你,会爱你吗?闻柚白受伤那会,他为她做了多少事情?你现在还没认清他吗?你以为他还是当年那个需要从你妈妈那边得到爱的少年郎吗?”
他语气越发讥讽:“人都是善变的,也都是健忘的,你母亲去世多年,谢延舟又狼心狗肺,早已经忘光了。”
温岁也知道,但她潜意识里也是不信真爱的,她一直都清楚地知道,谢延舟对她的好,大部分是因为报恩,小部分也是因为两人一同长大的、门当户对的情谊,她内心深处不相信男人的真爱,想出去玩,却又迟迟放不开,她也不明白她交往的那几个男朋友算什么意义。
她唯一确信的是,男人没有品格,嘴里说着爱,身体也会背叛。
婚姻就是利益的对弈。
温元厚看着温岁长大的,只需要一眼就能看透温岁的想法,他此时冷漠极了:“你想法倒是一堆,那你知道要怎么做,又如何去做吗?你想要谢延舟,你去争取过吗?还是你总是摆着你大小姐的架子,等着谢延舟找上门来?你这几年要是主动,不自视甚高、自以为是,你早就跟谢延舟修成正果了,男人是不喜欢太骄傲的女人的。”
他又把温岁和闻柚白对比:“看到闻柚白了吗,她想要,她就去争取,她总是很有野心,所以她的日子越过越好,还能把谢延舟的心把着。”
温岁脸色骤然苍白,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突然击中,疼得她嘴唇颤抖。
“闻柚白啊,她是亲自送上门的,但她却会欲擒故纵,所以谢延舟才会对她念念不忘,谁看真情,只不过是占有欲和求而不得的心里作祟。”
温岁在琢磨舅舅的话,心口发沉。
温元厚想到那次动手,打草惊蛇,还谁都没搞定,说起来,按照常理来说,他不应该再针对闻柚白的,可是,谁让闻柚白是温元鹤关系还不错的女儿,又是许茵……许茵又恨他,这些年他没少折腾这两母女。
他在乎的是元笙这个人,而不是什么血缘、亲缘。
许茵又算得了什么?
他那次的安排,主要目的还是温元鹤,一个残废死了多简单,没有人会再回想起过去的事情,也没人再提起往事,更没人能找到所谓的律师公证遗嘱,老太太去世之前,还在说她要把公司给……其实就是想让温元鹤继承。
一个养子本该是名不正言不顺,可是,老太太却想通过亲事,让温元鹤的继承变得既合法又合情。
温元厚神色阴鸷冷漠,手指缓缓地攥起。
老太太有没有考虑过他?他是她的亲儿子。
这么些年来,他常常做梦梦到老太太,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看,你当初的选择是错误的,他温元厚把温氏做得多大多好,而温元鹤呢?早就尸骨无存了!
第288章 计较
温元厚认为闻柚白其实搞不出什么大事的,一个女孩,能有什么继承权,大家族里若是只有一个女儿,也都是想办法招个女婿进来,让女婿撑起一片天,靠着女儿结姻亲绑在一起的纽带。
若是温元鹤不在了,闻柚白也造不成什么威胁了。
温元厚想到这个,又看了眼温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外甥女,但谁让她是元笙的女儿。
他开口道:“谢延舟那边没有证据,有我在,他不敢对你怎么样,你也别去找他了,你就跳你的舞蹈,舅舅会想办法,替你解决,你不用再担心上次的事情了,更何况,闻柚白也没什么事。”
温岁睫毛不自觉地颤抖着,是啊,闻柚白没事,命真大,被捅得那么深,为什么会没事呢,反倒还让延舟对她生出了心疼。
*
小惊蛰最近也有一点点失落,因为她太久没跟妈妈出去玩了,两人碰头见面的次数也很少,因为两人都很忙,她有好多课要学习,也不是被逼的,都是她自己的爱好,她喜欢弹琴,也热爱跳舞,还对雕塑有兴趣。
而妈妈呢,她到了一个新的岗位,等于重新开始,自然很忙。
好在,谢延舟不知道是不是良心发现,腾出了许多时间,放在了家中,也放在了他和女儿的相处上。
他基本做到按时下班回家,在那个他试图留下闻柚白的房子里,父女俩常常共享晚餐,他再陪着女儿弹会钢琴、做做雕塑。
如果有需要紧急加班的工作,他也会提前告诉小惊蛰,让她不要担心。
小惊蛰最惊讶的是,她的爸爸居然也会弹一手好钢琴,她一直以为,他是那种只会工作和赚钱的,身上也没有钢琴的艺术气息。
谢延舟坐在她身旁,和她四手联弹,余光捕捉到她的神情,他笑了下:“这些都是我们这些人必学的技能,可以不精通,但都需要懂,因为社交的时候,需要跟其他人以这些艺术作为话题,以便拉近距离。”
他没把小惊蛰当作一个小孩,语气认真继续道:“所以,你还需要学骑马、打一些球类运动,等下次,我带你们去滑雪。”
“我必须要学这些吗?”她眨眨眼睛,神色可爱。
“如果你愿意接手我的事业的话,那就需要。”谢延舟微微沉吟,“你要是不愿意的话,那么,你的人生或许会轻松很多,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你也不用有后顾之忧。”
他从前还没想这么多,一个是他还年轻,他对事业的奋斗还有许多年,另一个是,他也难免受了传统观念影响,他对女儿没什么期待,也没什么要求,反正养得起,他的女儿只要快快乐乐地享受就行了,但是被闻柚白骂了几次后,他也反省了自己,做决定之前要先考虑到他女儿的想法,或许比起安逸地享受,她更愿意接手公司,做个女强人。
小惊蛰没停下弹琴的手,小大人一样地道:“我还小呢,还不知道哦,等我长大了再告诉你好不好?”
谢延舟听到她这话,神色微怔,不是对她的话有所震愕,只是捕捉到“长大”二字,他垂下眼眸,掩住神色里的笑意,她长大了再告诉他,也就是她长大了,他们还在一起,他和柚柚还生活在一起。
这人生的漫漫数十年,他们相伴左右。
多好。
小惊蛰练完了钢琴,就忍不住看着客厅里的钟表,又时不时地望着进来的门,她小小声地叹口气:“有点想妈妈了。”
她就是自言自语,没想得到回应的。
偏偏她爸爸也回答道:“嗯,我也想她。”
她有些惊讶,猛地转过头去,托着自己的下巴,微微张着小嘴,半天,她说:“谢老板,你变化好大哦。”
“谁教你这样喊的?”
“大家都这样叫你呀。”她声音还是很软,“我也可以叫你爸爸,只要妈妈不嫌弃你,我们还是可以一直在一起的。”
“妈妈嫌弃我的话,你就不跟我在一起了吗?”
小惊蛰毫不犹豫地点头,对于她来说,妈妈肯定是最重要的。
谢延舟根本无法生出吃醋的念头,他们的女儿更喜欢闻柚白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她是闻柚白带大的,他只是付出了钱,这些钱对他来说,不值一提,而被钱养着的闻柚白和小惊蛰却是他人生至关重要的两个人。
他站起来,打算带女儿上楼休息了。
谢延舟道:“你妈妈工作很忙,也很疲劳,你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或者找我的秘书助理,别去打扰妈妈了。”
小惊蛰黑眸清澈,一眼看透了爸爸的自私:“我看出来了,你想独占妈妈,你要跟我抢她。”
谢延舟垂眸睨了她一眼,略带笑意道:“准确来说,我比你先认识她,我和她在一起后才有了你,你是那个后来者。”
小惊蛰摊了下手,鼓了鼓两腮,很是可爱:“所以,你还是跟我一个小盆友计较呀。”
“去睡觉吧。”他眼底笑意不自觉加深。
上一次闻柚白受伤的时候,他深刻地感受到了血缘关系的重要性,他得多幸运,因为和柚柚有了个女儿,所以才有了新的筹码,尽管闻柚白现在已经不追求孩子要和生父在一起。
但这一次,如果不是有了小惊蛰,如果他没拉拢了她,徐宁桁又怎么会这么快就放弃?他对小惊蛰再好,在孤立无援的时候,他的女儿依旧会选择投靠他。
谢延舟看了很多爱情理论,也看了不少身边或者网络上的甜美爱情案例。
比如徐宁桁的父母,狼狈为奸,他父亲作妖,他母亲明面抵制,背后却支持,反倒让闻柚白里外不是人,再比如盛司音和他的哥哥,数十年青梅竹马的相濡以沫和成年后荷尔蒙的碰撞,他努力工作赚钱,无条件支持老婆的事业,为司音姐怼他的母亲。
大多数美好的爱情,有相对充实的金钱条件,双方互相支持、理解和体贴,而他做错了事情,想要挽回她,他就得单方面地付出更多。
他现在已经有了面包,这栋房子不是囚禁她的牢笼,是他们共同的家,是挽救爱情而编织梦的地方。
第289章 好
闻柚白跟进了一个并购组,本来和她对接的都是投行的客户,但是合伙人带她去见了要做收购的老板,说是对方带了妻子,考虑到这个原因,才决定带着她去。
下班的时候,外面正下着雨,淅淅沥沥的,隐隐约约还有雷的声音,闻柚白只给照顾小惊蛰的阿姨发了信息,告诉阿姨,她晚上要加班,全然无视了谢延舟发来的询问。
她也知道,她回答或者不回答,没有多大意义,有人盯着她的行踪,自然会跟他上报,他想问,是他想从她这边得到回应,像从前一样的回应。
她不明白,破裂过的镜子又如何复原,她和徐宁桁在一起过就是在一起过,放下谢延舟就是放下了,但许许多多家庭仍在一起,不是爱,也不是互相折磨,只是平淡地相处,生活里除了爱情外,还有许多。
客户是一对结婚了六年的年轻夫妻,都是隔壁省的,来这里出差,出身优渥,门当户对,尽管大家都觉得他们恩爱,毕竟出差还带着老婆,老婆也漂亮,感情肯定很好,但闻柚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感情不顺的原因,总觉得那位夫人时常在走神,而客户时不时会摸一下他太太的手,表示安抚,他掩盖在笑容下的情绪也仿佛在不耐的边缘。
“抱歉,我太太最近生了一场病,状态不太好。”男人笑了一下,笑意浅淡。
周礼打算收购一家本地的老牌汽车厂,这几年汽车行业不景气,小厂子都挺难生存的,几人聊天中,合伙人随意提到闻柚白家中也有涉足汽车相关的产业,对这方面很了解。
周礼来了点兴趣:“哦?是哪家?”
合伙人说:“这是闻律师,她家里也是闻家那边的。”他见周礼好像短时间没有想起来的样子,便提醒道,“也算是温家的亲家。”
这么说,周礼便知道了。
周礼的笑意味深长:“原来是温家。”他看着闻柚白,“闻律师是闻阳的二太太生的么?”
这话就有点伤人了。
周礼的太太扯了一下周礼的手,终于开口了,她声音很软:“阿礼,你堂姨已经去世了,闻律师的母亲再进门,就是闻阳的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