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延舟看了她一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反正迟早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不是现在,他还不知道温元厚要做什么,不能现在打草惊蛇。
闻柚白睡前想泡个澡,她才走进浴缸里坐下,没一会,谢延舟也进来了,她面无表情,内心深处却有些焦躁,他在侵蚀她的生活,入侵得无声无息。
他坐在了她的身后,搂抱住了她,亲昵地呼吸交缠,只有温情,没有暧昧,却分明相贴得毫无间隙。
闻柚白想了下,一开始她抗拒他的亲近,她一个人睡一间,后来,他搬来和她同住,再后来,他会吻她,抱她,最后是赤诚相对,反抗也没有什么意义,徒增烦恼和争吵,他总有办法让她妥协。
他在掌心抹了沐浴乳,手指游移在她的皮肤上,嗓音在耳畔:“今晚你不在,我陪女儿弹琴了,下次还可以陪她画画,她喜欢骑马,我会教她骑马。”
他呼吸清浅:“我知道这份责任心来得太迟,你就当我在弥补小时候的你。”
那份缺失的父爱。
第292章 渗
闻柚白语气平静:“你又不是我父亲,我已经有两个父亲了,我不需要你的弥补,我能感动什么?”
“嗯。”谢延舟笑意仍在,并不在意她说了什么,“她弹琴的时候,我在她身上看到了你的影子。”
“我像她这么小的时候,并不会弹琴,而且,她长得既不像我,也不像你。”她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冷淡,而且,她的弹琴回忆一点都不美好。
一开始,刚进城的她不敢碰钢琴,穿得一身土气,束手束脚又拘谨地站在一旁,羡慕地看着宛如公主一样的温岁。
温岁也的确是公主,众星捧月,所有人都围绕着她,她身边有24小时照顾她的助理和司机,有谢延舟为她找来的名师,有疼爱她的父亲和后妈,还有数不胜数的追求者以及玩伴。
她多才多艺,从小就精通芭蕾和钢琴,而那时候的闻柚白呢?
除了在乡下考了个不值钱的第一名外,毫无亮点,打扮质朴,不会弹琴,也不会跳舞,不懂打扮,也根本听不懂这些小女孩们谈论的话题,无论在哪里,她都是那个被人嘲笑的、坐立难安的局外人。
更是时常被羞辱、歧视,因为她的出生自带罪孽,第三者的女儿不配活着,就该死。
有一次闻阳心情好,说送给她一台新的钢琴,她满怀欢喜又小心翼翼地坐在了钢琴前,尽管不会弹,也试着按了几个音,她感动得眼泪悬在眼尾,情绪翻涌,因为这是她父亲送她的礼物,是她收到的有限的爱意,她也可以学钢琴,也可以像温岁那样,拥有自己的钢琴么?
但后来,她也不知道怎么了,温岁忽然就哭了,那台钢琴就成了她这个小三的女儿恶意地抢夺霸占原配女儿的东西,她被许茵狠狠地骂了一顿,闻阳也不耐烦,没想过替她澄清一句,只要一句,说是他送的钢琴就好了。
——“山猪吃不了细糠,还要抢?村姑知道钢琴有几个键么?要不要脸呀?”
“岁岁太善良了,才会被狐狸精村姑这样欺负。”
“小三的女儿当小三,不过,我觉得谢少爷根本看不上她,她就是脱光了倒贴做见不得光的姨娘小房,都没人要。”
这些都是温岁的朋友说的话,所以,她一开始根本不会多看谢延舟一眼,她总是想着自证,想着自己只要洁身自好、清清白白,肯定不会再挨骂了,后来她才明白,嘴长在别人身上。
……
谢延舟含着她的耳垂:“你想不想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弹钢琴,是什么感受么?”
他的声音含糊低沉,温热的气息在她的耳后缠绵。
她不想知道,他那时候能对她有什么好脸色么?从不对她笑,冷漠的,刻薄的,目中无人的,只会一心向着温岁,无条件偏爱。
她觉得有点反胃。
“柚柚,我是想着,你怎么不看我一眼?为什么那么高傲,傲慢如神女,行吧,或许你就是想当月光女神,高高在上,但偏偏让我见到,你的光照在了徐宁桁身上的样子。”
谢延舟喉结滚动,他内心的确阴暗。
她不知道自己的漂亮,却傲得像天鹅,只会远离他,眼中从没有他,再拿酒水泼他一脸,他都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是不经意地注视着她的身影,沉默地望着她,看着她如同蝴蝶蹁跹,飞向了少年徐天才,对那人笑得脸颊微红,如同胭脂散落。
而他呢,留在原地,甚至会注意到方才她路过的时候,衣角碰到了他的指尖。
他的高傲和自尊心让他无法主动同她说话,放低身段,后来,她在命运的安排下,来到了他的身边。
“恶心。”闻柚白回。
她不能理解他这样的扭曲,喜欢和爱意是让对方更好更好,而他呢,只想拉人下地狱。
“你该下地狱的。”她低声喃喃。
“嗯。”他不觉得是诅咒,胸腔里的心脏剧烈地颤动着,如同被人掐着,心脏是即将爆炸的水弹,他捏着她的下巴,吻着她,气息交缠,她唇舌轻颤,眼角有泪落下。
“王八蛋,有意思吗?”
他没回答,唇舌深入,吻可以带着情色,是漫长的前戏,也可以很单纯,只是情感的表达,而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一种难言的快乐。
他在她身上闻到了软软的柚香,在她耳边低笑:“柚柚,怎么样才能原谅我?徐宁桁为你弹琴,送你手工发夹、音乐盒。”
“原谅不了,混蛋,要杀了你。”她微微喘气。
“那怎么样才能不杀我。”不像是问句,倒像是调情,“像童话故事里的国王,让我服侍你一千零一夜么?还是像希腊故事里的神女……”
她觉得烦,推了他一把,困意来袭,热气蒸腾,趴在他的肩膀上,没给回应,也没拒绝。
谢延舟沉默着盯着她的睡颜,小心翼翼地从浴缸里出来,再抱着她回了卧室。
*
恰逢周末,谢延舟让人去接了闻柚白,闻柚白不去也得去,小惊蛰都已经被谢延舟接到了谢家,他大概也知道,询问她的意见,只会得到否认,她现在不在乎什么名声,更不会在乎名分。
反倒是谢延舟,他想要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和她有关的名分,他总是跟外人提起,他是闻柚白的男朋友。
外人有看戏,有惊愕,有了然,碍着谢延舟的面子,不会当面说什么,背地里的议论只怕不会少,但闻柚白也明白,他们能说谢延舟什么?根本对他没什么伤害,说他风流么?女人缘好?或者说他痴恋二手女人,眼光更差?眼睛瞎了?
有过温岁这样的初恋女友,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上不得台面的小情人身边?
不知道是不是前天晚上的钢琴回忆,闻柚白再见到温岁便觉得烦,谢延舟注意着她的脸色情绪,猜测到和温岁有关,他是不知道该从何解释,何况闻柚白也不问,他和温岁的关系。
温岁对他来说,的确是比较特殊的存在,不管是为了什么,年少有没有过绮梦,又如何走在一起,是不是初恋情人,这些不重要,他和闻柚白在一起后,如果温岁没搞那些事,他也会仁至义尽地再帮她。
第293章 惆怅
他其实一直都很清楚,他和温岁并不适合,他们在某些方面太过相似,自私任性,长久也只会争吵,他的耐心也有限,心也不在她身上。
谢延舟看着闻柚白冷下脸,知道她不是吃醋,他有几分怀念她从前吃醋的模样,那时候她还爱着他,尽管那份爱意或许是建立充满欺骗的信件上。
这聚会是盛司音给她出生没多久的儿子办的,周太太也来了。
谢延舟放闻柚白和周太太再聚,周太太看了眼她,调侃:“吃醋么?”
闻柚白失笑,并不语。
“是因为他身边从不缺爱他的女人,还是因为那个被他捧在掌心的温家千金大小姐?他在情场中如鱼得水,什么样的女人没经历过,所以你曾经患得患失么?”周太太明白其中的弯弯道道,“谢延舟这样的男人其实不少,他可能是真的爱你,但他更爱自己,这是正常的,在爱情里也要有独立的人格,他要多情,要体面,要恩情,他怎么会对曾经的女人不管不顾呢?我说的这个女人,是温家大小姐。”
他的话术是,仁至义尽,还要有适当温情,知恩图报,断不可如此心狠,说白了就是四处留情。
闻柚白笑了笑,真诚地谢谢周太太。
“他现在对你是真心的吧。”周太太轻叹,眉目惆怅。
“是不是都可以。”闻柚白语气淡淡,并不在意,“我结过婚,过去的情谊在我领到结婚证的那一刻,就消失了,谢延舟和谁在一起,曾经爱过谁,现在爱着谁,我都不在意了。”
“算报复么?至少你结过婚,谢延舟没有,也算是另一种公平了。”
闻柚白想起了徐宁桁,笑了笑:“我前夫是个很好很优秀的男人,他不是我报复的工具。”
周太太抬眼,余光瞥见了不知何时站在那儿的高大身影,唇畔的弧度轻轻扬了扬:“闻律师,你什么时候休假,想邀请你去周家玩玩,我们家老太太很喜欢你,很想见你。”
闻柚白心微微一颤,她不是愚蠢之人,谢延舟暗示过,周太太现在又这样提示了。
她抿了抿唇:“是想见我,还是想见我母亲?”
“都想的,你母亲她和温老太太不怎么像。”周太太笑了笑,又开口,“闻律师,如果你有什么需求,都可以跟我说,老太太那边说是想替温老夫人补偿你。”
闻柚白神色微怔,只是摇头,却不再说什么了。
她和周家老太太面都没见过,何况,算什么补偿呢?温老夫人不欠她,她现在都觉得这一切很荒诞,若非要扯到欠债,她们也只欠许茵的吧。
闻柚白心脏莫名地纠结成了一团,可笑又可悲的是,和许茵比起来,她反倒成了幸运的那一个。
谢延舟背靠在了墙上,宴会厅的光线在这里被垄断,他停留在了阴影中,周身弥漫着低沉的气压,他的手缓缓地攥紧,又慢慢地松开,手背上的青筋隐隐起伏,明亮的光就在他身侧不远的地方,只要他伸出手,就能碰触到光。
他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覆盖住眼中的阴翳,心中的悲哀却是,或许他永远就只能留在黑暗中。
她刚刚提起徐宁桁的时候,眼里的光灼得他生疼,曾几何时,这样的光芒只属于他,或者说,被他偷去了几年。
从她受伤住院以来,他有再见过她的笑容么?明明她曾经总是在笑。
在他漫长的、冷清的年岁中,她带来了别样的色彩,不能在阳光下跳舞,她就在深夜的昏黄灯下旋转,就算空无一人,她也能笑得璀璨明亮,仿佛她站在了最高舞台上,有万千的支持者。
明明生活不如意,但她依旧热爱生活,明明吃过许多苦,但一点点的幸福就能让她满足,他们从前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话题,发不完的消息。
“谢延舟,你有没有吃过这种大肠包小肠,是糯米的,很好吃,下次你也来吃好不好?”
“谢延舟,你看今晚的晚霞,好漂亮。”
“谢延舟,你今天有没有想我?我有一点点,就只有一点点想你。”
他那时回消息很少很少,但她发来的每一条消息,他都看过,且认真地记在心里,只是他嫉妒又小心眼,总是忍不住想起她和徐宁桁来往的那些信,她也是这样同徐宁桁分享。
所以,他并不是唯一的那一个,她现在给他的,她也曾给过别人。
谢延舟生出了惧意,害怕自己的执念会万劫不复。
他闭上眼,可他明明早就想明白了,最差的结果就是失去她,他已经遭过一次了。
*
闻柚白知道小惊蛰在谢老太太那边,和周太太分开后,她就去找老太太了。
老人就经不得生病,一病,生气就少了许多,看着脸色苍白,没了从前的红光。
闻柚白看到她这样,心里有点酸,又有点软,还有几分说不出的惆怅,时间就是这样残酷,谢奶奶也老成这样,几年前她还精神矍铄。
谢老太太笑眯眯的,她很爱小惊蛰,但不舍得去摸她脸,想着老人带着死气,可不能沾染了小孩儿,她是个踏进棺材的人了,小惊蛰还小呢。
小惊蛰却主动趴在老夫人的膝盖边边上,仰着头,说着她最近做了哪些事,她爱好多,心也野,一会爱运动,一会又玩艺术,还说起她去看了小熊猫,还想再养一只小熊猫,把老太太逗得眼睛都笑得睁不开了。
她嘴巴甜,一声又一声地喊着太奶奶。
谢老太太年龄大了,可喜欢她这样的活泼气,老太太前面虽然生病没见小惊蛰,但也让谢延舟,送了她不少好东西。
老太太不知道闻柚白进来,说道:“这丫头像极了小柚白,但比柚白嘴巴甜,会来事,柚白从小吃了太多苦头了,就是想甜,估计都不晓得要是怎么讨好人。”
一旁坐着盛司音,她逗弄着育儿嫂手中的儿子,听到这话,笑着回:“她是被柚白宠着,没吃什么苦,不然哪能笑得这么甜……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她一转眼,看到了闻柚白,笑意更深。
闻柚白还没见过盛司音的孩子,她跟老太太打了招呼后,就走到盛司音旁边。
第294章 孤寂
“小帅哥。”
盛司音笑:“是大帅哥。”
小婴儿刚刚吃饱喝足,闭着眼睛,小手翘着,好像听到了两人对他的夸奖,竟然笑了起来,逗得房间里的其他人也忍不住笑了。
“自恋的小人儿,跟他爸爸一样。”盛司音娇嗔。
闻柚白也忍不住笑,她察觉到她身后站了个身影,鼻尖飘来了那人身上淡淡的木质香调,她唇畔的笑容淡了下去。
谢延舟看得认真,好像真的在打量这小人儿有几分像他堂哥的自恋。
谢老太太在他的脸上捕捉到了不甚分明的遗憾,忍不住骂他:“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什么去了,错过了自己孩子的成长,最最遗憾不过了,再也无法弥补的。”
他没反驳,抿直了唇线。
闻柚白也沉默着,小惊蛰这么大的时候,她的抑郁非常严重,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很糟糕,她也难免羡慕,羡慕盛司音和她的儿子,他们沐浴在爱之中。
她和谢延舟制造的错误,他们俩痛苦是罪有应得,可怜的只有小孩。
她刚刚怀上小惊蛰的时候,她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不要这个孩子,说她冷漠也好,她无法对一个小胚胎产生什么感情,就算有,那也是身体激素变化带来的情感。
后来迫不得已生下来之后,她承担起责任,在日渐相处的过程中,爱上了小惊蛰。
而谢延舟呢?她少女时期总爱看那种狗血桥段,她自己的人生也足够狗血了,女人打掉了孩子之后,男人后悔痛苦自责发疯,等她自己经历了,她好像才明白,男的会么?不会,他们更冷漠,有钱有势的,想找谁生孩子不是生,她就是太自以为是,太看得起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