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柚白醒来的时候,正是大半夜。
她觉得很奇怪,耳畔有人在跟她说话,她觉得有些吵闹,那人的声音是她熟悉的低沉,但她却觉得有些烦,心生烦躁,又疼又吵,明明很疲倦,神思游离在黑暗之中,头皮沉沉地疼,她一下睁开了眼。
但她的身体仍旧不能动,一阵阵麻木,眼皮沉重得她几乎无法撑住,脑海空白,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记忆是空白的。
她盯着床边的男人看了一会,目光陌生。
他好像刚刚才给她掖完被子,在读信了,声音低沉:“柚柚,这是我今天给你写的信,很抱歉,很多年前,没看到你的信……”
昏黄的灯光她都觉得刺眼,闭上眼,重复了几次,才慢慢适应了小灯的光,朦胧灯光笼罩着谢延舟,他英俊的面孔模糊,却有了种别样的温柔,她眨了下眼,很累很累,慢慢地感觉到了身上的疼。
她没说话,不知道谢延舟怎么给她写信了,她怎么躺着,他却又坐在床畔。
那人抬起眼,随意的目光在触及到她黑眸的那一瞬间,瞳孔瑟缩,他抿直唇线,克制又隐忍,第一时间喊了医生过来。
闻柚白很快又体力不支地闭上了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看到了他眼角一闪而逝的泪水。
鳄鱼的眼泪。
*
谢延舟在闻柚白醒来之后,就一直守在床边,他的情绪和许茵他们相比,显得格外突兀,他冷静得有些冷漠,有条不紊地联系医生,后来,徐宁桁来了,医生就不跟谢延舟说话了,理由很简单,徐宁桁才是闻柚白的丈夫,他谢延舟和她没有关系,自然没有资格管她的事情。
他坐在角落里,看着闻柚白的床前围了许多人,看着徐宁桁亲昵地握住了闻柚白的手,紧紧地攥着,他斯文白净的脸上涌出了泪水,情绪难以自控地吻着她的手背,低声喃喃:“柚柚。”他看着闻柚白伸出干瘦的手,很努力地笑着,摸了摸徐宁桁的脸,他们是那样亲密无间。
谢延舟心生嫉妒,妒火烧得他快要疼死,心脏几乎承受不住,可是他却又感恩,因为她醒了,她还好好的,还能动,还能笑,还能说话,就算她此时无视了他,就算她现在仍旧是别人的妻子。
他现在又渐渐明白了一点,他的爱会让他渐渐失去尊严。
只要他还拥有着她。
闻柚白清醒的时间很短,只够她见完两家人,谢延舟没有凑上前去说什么,他一个人坐在了楼梯间的阶梯上。
“谢叔叔。”是小惊蛰。
她放学就背着小书包,刚刚见了妈妈,现在很开心,但她最近一段时间,已经习惯了和谢延舟相处的日子,下意识地就去找他。
她走下了几个阶梯,坐在谢延舟的身边,转过头去看谢延舟的脸,她问:“谢叔叔,你很难过吗?”
谢延舟扯了下薄唇:“没有。”
可是小惊蛰却看出了他的难过,他最近一直在等妈妈醒来,但妈妈醒来却不想见到他。
“你想哭吗?”
谢延舟说:“不想。”
“大人也是可以哭的,谢叔叔,你可以在我的肩膀上哭,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小惊蛰一直都被闻柚白宠爱着,她学着闻柚白的样子,站了起来,努力地用自己肉乎乎的小手抱紧了谢延舟的肩膀,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谢延舟闭上了眼,睫毛轻颤,他在想,他到底失去了什么,原本他该有个幸福的家庭,他爱的妻子和他可爱的女儿。
从小到大他缺失了那么多爱,而上天为了弥补他,将那些爱送到了他的面前,曾经的他却不会好好珍惜,生生地践踏。
“对不起。”他说。
小惊蛰很奇怪:“谢叔叔,没关系,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啦,但是,我都会原谅你的,你别伤心。”
“爸爸对不起你。”
小惊蛰拍了拍他的头,奶声奶气:“虽然我在安慰你,但是,妈妈没让我喊你,你就不是我爸爸哦。”
“嗯。”
“谢叔叔,妈妈应该要和徐粑粑分开了。”
谢延舟眉心一跳,没吭声,他不知道一个小孩为什么会这样说,是她听到了什么吗?
小惊蛰小声道:“因为我听到别人跟徐奶奶说,妈妈不会再生宝宝了,徐家不能要这样的人……然后他们会让徐粑粑和妈妈分开的,谢叔叔,你觉得妈妈会难过吗?”
*
闻柚白对自己救了温先生而受伤的事情,没有什么好说的,下意识地本能反应罢了。
她不知道自己竟然躺了这么久,她总以为是昨晚才发生的意外,可是,她没什么大事情,居然也躺了这么久。
她没看到谢延舟,都有些怀疑昨晚醒来看到的是不是错觉了,她睁眼的第一人是谢延舟,他还在给她写诗。
不过,应该是错觉吧,毕竟她都和徐宁桁结婚了。
她又躺了一天后,见到了徐母,她看到徐母的时候,便想到,徐母已经知道她没怀孕的事情了,她苦笑,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情况暴露了真相,不知道徐母是不是很生气。
当人有了隔阂,看什么都好像有些奇怪,徐母总是欲言又止,或许考虑到她刚醒,还不至于现在就不管人道主义精神,直接来质问她。
等到了深夜,谢延舟又来了,闻柚白就明白,不是错觉。
她语气平静:“你打扰我休息吗?”
“你睡你的,我不会发出声音的。”
“最近你都这样吗?”
“嗯,睡不着。”
第236章 独活
闻柚白第二次经历生死边缘了,她白天睡了许久,现在也不困,就是伤口隐隐作疼,连带腰里的骨头也疼得不行。
她轻声开口:“谢延舟。”
“嗯,我在。”谢延舟就坐在她床头的地方,他膝盖上放着电脑,没打字,怕吵到她,只是在屏幕上浏览邮箱里堆积的工作文件。
“你是不是以为我死了?”她说的是她之前的情况。
谢延舟面色不变,声音淡淡:“没有。”
“徐宁桁都说以为我撑不过去了。”她轻笑出声。
他这会的眉头才微微皱起,如同平静的湖面泛起了浅浅涟漪,他合上电脑屏幕,盯着她的眼睛,温柔地开口:“你的情况没有那么严重,后腰受伤,伤到了脊柱,或许会有后遗症,但你不会撑不过去的,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头疼吗?我喊医生过来。”
“不疼。”她这时候心情也很平静,大难不死之后,人就会有一种超脱的淡然,她觉得所谓的爱和恨都好像没那么重要了,她那时根本没多想,就帮温先生挡了那一刀,捅进去的时候,也是一种麻木的疼,她倒了下去,眼前昏暗的时候,才涌上无穷尽的恐惧。
是对未知的恐惧,她最担心的是,她若是离开了,小惊蛰怎么办?
她昏迷的这段时间,她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很疲倦,却又让她沉迷,潜意识告诉她,她需要好好的休息,不要轻易醒来,醒来之后就要面对太多麻烦和痛苦了,直到有一天,她在沉沉的黑暗中听到了谢延舟的声音。
她觉得烦,因为她不想听到他声音,也不想见到他,他还在这边虚假地喊她名字,文绉绉地不知道在念什么东西。
她倏然从内心深处生起了怒意,就睁开了眼,胸口如同被重石压着,沉得不行,结果,她还真的看到了谢延舟,正在读他写的信的谢延舟。
“你那天吵醒了我。”闻柚白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委屈,她眨了眨眼,不是在撒娇,但胜似撒娇。
谢延舟心尖最柔软的地方好像被羽毛轻轻地扫过,有些痒,他整个人都柔软了下来,无声地勾了下唇角笑:“我怎么吵醒你了?”
“我叫你别给我写信了,你不知道吗?晚上我还要休息,你却在我耳边一直读信,你知不知道你很烦人。”她有气无力地道。
“所以,你听到了我的声音,气醒了吗?”谢延舟喉结动了动。
“嗯。”闻柚白盯着自己手上的输液针头,她的手因为输液太久,而变得有些麻麻的冰凉,“你就不想我好过。”
谢延舟抿了抿唇,没敢还嘴,怕她生气,只想顺着她的话说。
闻柚白浓黑的睫毛就像是蝴蝶翅膀,她轻声道:“你知道,我生小惊蛰的时候,比这次还要疼吗?”
谢延舟薄唇动了下,喉咙口被石子堵住,硌得生疼,也发不出什么音节来。
他无论是说知道,还是不知道,都太过残忍了,他现在知道她的疼又有什么用,当初那么多人质疑过她故意拿孩子换钱和地位,心机颇深,大部分人都用恶毒的心思揣测她,他也没为她解释过什么,更何况,他是个不用亲自生育的男人,他说得再好听,也没办法感同身受她生孩子的痛楚。
他现在若是说他不知道她的痛,更加不是人。
小惊蛰被她养得这么大,这么乖巧,他又亲眼目睹她这一次的痛苦……
“生小惊蛰的时候,才是真正的鬼门关,我以为我肯定挺不过去了,我也不想熬过去了,我那时恨你,恨小惊蛰,也恨我自己。”闻柚白声音格外冷静,没有半分竭嘶底里,“你觉得我像不像祥林嫂,重复地说我曾经遭受过的痛苦?多年前跟你说过,我生小惊蛰如何难熬,现在又开始说。”
谢延舟抿了抿唇,半晌哑声:“不会。”
这是实话。
他从前没意识到,他对她其实一直都有特殊的滤镜,他无法理解的很多事情,放在了闻柚白身上,他最终都会明白的。
“我生完小惊蛰后,有一段时间失眠掉发,记忆力衰退,整个人身体素质都变差了,我被确诊了抑郁症,整日整日睡不着,头疼耳鸣又心慌,你那时又在哪里,你在温岁身边,我一边为自己的身体状况痛苦,一边担忧自己和小惊蛰的未来,我现在回想起来,都佩服那时候的自己,能撑了过去。”
她弯了下眼睛:“所以,这次根本算不上什么。”她的头偏了一下,看着谢延舟,眸光深深,“你是不是经过了这次,发现更在乎我了?你怕我死了,对不对?”
谢延舟说:“你又要当心理大师了。”
“不是当,你这种心理要不得,其实你根本没那么喜欢我,这是你给自己强加的潜意识,我死了就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更何况,现在我好好的,一切就回复成从前那样吧,你不用来找我了,我已经结婚了,我有丈夫和家人,你一直出现只会给我带来困扰。”
她的嗓音温和得就像夏日的一缕晚风,轻轻地吹拂着,但吹过谢延舟心口的瞬间,却化成了凌厉的刀片,剐得他鲜血淋漓。
她这样的冷静才伤他,在他意识到他的感情后,她一直在否认、质疑他的爱意,甚至轻贱,她也不需要他廉价的爱了。
她还能更加残忍,每一个字眼都是闪着寒光的利刃:“我可能刚从第二个鬼门关回来,总是会忍不住想起第一次的鬼门关,无法平静心情,一旦跟你相处,我就会想起之前的痛,我不能对不起曾经受过难的自己。”
谢延舟说:“我知道,对不起。”他顿了下,“你死了,我不会就那样算了的。”
她眸光流转,听到他说:“我会替你报仇。”
她笑了下:“你报仇了,我就会复活吗?对死人来说,有什么用啊,你还不如说,你会照顾好小惊蛰,让她无忧无虑一辈子,不要让你的妻子欺负她。”
“我无法亲自照顾好她。”谢延舟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深处是偏执,“你死了,我为你报仇完,也不会活了。”
第237章 良心
他还继续道:“除了你之外,也不会有别的妻子了。”
闻柚白一听就笑了出声,她不是故意要打破这种严肃的氛围,只是,实在忍不住,她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了,爱情观、婚姻观也早就成熟,怎么可能会相信,她死了,谢延舟就会跟着去死呢?
这种殉死的爱情桥段她高中看小说就不爱看了,因为不可能,没有一个人可以做到,她自己也不会做到,在她最爱谢延舟的时候,也不可能为他生,为他死,她的人生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要做,她的学业、她的事业和她的未来。
谢延舟却很认真,认真地说着令人发笑的句子,他绷紧了下颔线,没有一丝一毫的恼羞成怒,声音沉如水:“不管你信不信,我在你昏迷的时候,就是这些想法,如果你真的出事了,我会安排好一切,然后,和你一起死。”
“做作。”
“嗯,做作,我也觉得,我都不相信这是我会冒出来的念头。”
“演戏。”闻柚白红唇轻动,“任何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都说不出这样的话,未成年人都不会相信了,何况是我,你不要谢家了,不要谢氏集团了,不要你的投行了,不要你的岁岁了?”她眉眼讥讽,“在这之前,你把这些东西都排在了我前面,我死了一次,你就开始痛改前非了吗?”
“不是一次。”是很久了。
他从前也没有在她和事业之间二选一,他只是过于自信,认为他可以两手抓,她和事业两不相误,他对自己过于自信。
“那我现在活了,你也不用死了,谢延舟,你离开这里吧。”她又开始滚轴回到最初的话题。
谢延舟眉眼未变,只是笑了下:“闻柚白,这是我的第二个计划。”
闻柚白没有明白。
他说:“你死了,我跟你一起死。”他说这么中二的话,却没有半点说胡话的脸红,“但你还好好的,所以,只能适用第二个计划了。”
“第二个计划是什么?”
他神色变得温柔,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过她耳畔的碎发,淡声道:“和你结婚,娶你为妻,当你的丈夫,同你共度余生。”
闻柚白小小地皱起了眉头,只觉得荒唐:“你的计划是通知吗,没考虑过我的想法吗?”
“考虑过,所以现在正在照顾你,追求你。”
“我现在已婚,你想不想看结婚证,我手机里就有。”她动了一下,伤口疼得她眉头拧得更紧。
“嗯,等你离婚。”
“我就不离。”她说得有点像赌气。
“那我就等着,等你不喜欢徐宁桁,等你跟他过不下去。”
“你要当小三。”
“是。”他毫无廉耻心,说话却学会了顾及她的感受,“我没有说你眼光不好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徐宁桁离不开徐家,他做不了徐家的主,他也扛不住徐夫人的压力,你看到了他在你身边照顾的难过,是不是还觉得我很冷漠,因为我正常工作……”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解释了,每个人的性格不同,他如果不说,身边谁也不知道,他在她昏迷不醒的期间早已经多次冒出了和她一起死亡的念头。
闻柚白叹气:“你应该去看心理医生了。”
他轻笑:“所以,你也知道啊,我是个疯子,你刚刚说任何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都说不出同生共死的鬼话,但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