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湿了他的衣角,也湿了他的眉眼。
周祉君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开口道:“王修大人,您常伴太子殿下左右。一言一行都会影响殿下,读什么诗也该细细斟酌。什么相思相见,只怕会惹得殿下更伤心。”
前方人回过身来,拱手道:“请圣女赐教。”
手腕上的伤口尚未结疤,还能感受到隐约的痛。周祉君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慢慢说道:“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她顿了顿,一滴晶莹的泪水从眼眶中静静涌出,后一句“不如怜取眼前人”终究没有说出口。
作者有话说:
心是一颗明珠。以物欲障蔽之,犹明珠而混以泥沙,其洗涤犹易;以情识衬贴之,犹明珠而饰以银黄,其洗涤最难。——《修身》
一阴兮一阳,众莫知兮余所为;波滔滔兮来迎,鱼鳞鳞兮媵予。——《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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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自从医庄回来后, 青泷的伤好得很快。不过养伤的几日,她一刻也没闲下来,因为惊蛰节气快到了。
每年惊蛰节气, 谢知棠都要出圣贤院,前往太平城下属村镇查看耕土田地, 并要主持春祭, 与村民共同乞求一年风调雨顺, 五谷丰登。
青泷作为农家弟子, 今年自然是要与师兄同往。为了到时候能多帮师兄一些忙,她决定将问情剑的事情先放一放。再者听说马上要开启试炼之境,到时候再拿剑也不迟。现在她寻不到什么好时机, 只能耐心等待。
于是青泷天天不亮就跑农家堂学习实践,有几次谢知棠刚推开门, 星星还没落下,师妹像只小猫一样蹲在水边喂鱼,又或者像松鼠在扒拉扒拉刨土。
这时候,谢知棠会伸个懒腰, 喊道:“师妹, 帮我剪两把小葱。”
他一边给青泷煮一碗热气腾腾的小葱面,一边告诉她,小葱较耐冷凉, 喜欢草木灰,浇水不宜过多。
卷卷趴在他脚边,一边流口水一边睡觉。
谢知棠也已经习惯了师妹的存在。
他的每一天本来就过得很简单,早起吃碗面, 然后去田地里巡视一圈, 浇浇水拔拔草, 上午躺在竹椅上闭目养神,或是看书对弈,下午编些竹篓,研究农具或是制作花架。
如今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多了一双好奇明亮的眸子,多了一双帮忙的手。
一切如常。
到了晚上,青泷本就睡得少。从前为秦曜守夜时,她就像极少休眠的机关,时刻保持着警惕。
她开始整夜整夜地识字读书,蜡烛燃尽了一只又一只,映照着少女郑重的脸庞。
师兄说,她虽非儒家弟子,但天下大道取于仁义,正心修身、讲信修睦是为人的必学课。
离出发的前几天,青泷向长桑灼和衡宁短暂作别。
长桑灼好奇地翻了翻她桌子上的书,看到密密麻麻的批注瞬间头疼。
小姑娘问:“姐姐,你还回来吗?”
青泷递给她一块桃酥饼:“等过了惊蛰,我就回来了。”
长桑灼望向窗外:“不知道圣贤院之外是什么样子的?我只在入学那天,从飞车上看到太平城,真的好多人好热闹哦……那么多人,在我的家乡,只有出海的时候能看到。”
提到家乡,她的声音不由得雀跃几分。
衡宁睥了她一眼:“你是晟国人?”
长桑灼摇摇头:“我是齐国人。”
齐国东临渤海,相较其它六国有更加博大的海洋文明。齐人常在海上见到仙山奇景,于是每年夏秋交际都会举办出海仪式,派遣能人去寻世外蓬莱,大人小孩齐聚渡口,还有巫祝扬幡设醮,热闹非凡。
“也是,晟国人怎么会加入天道死士。”衡宁语气淡漠,“不过,如今除了晟国,这天下哪还有什么家乡故园。”
齐人没有寻到梦幻的海上仙山,反而迎来了晟国的精兵骠骑。后晟国王君秦恒更是借祭祀水神之名,巡游齐国全境,进一步加强统治。
长桑灼的脸立刻涨成紫红色。
秦恒统一六国时,为了把权利牢牢掌握在手上,没有让他的儿子们领将统兵,攻城掠地。青泷也得以一直陪着秦曜留在皇宫,大多数时候都在应付他的皇弟们。
不用征伐沙场,不用亲眼见证无数人的国破家亡。
可后来那些因刺杀秦曜而死在她剑下的亡国之徒,不乏当年的齐人。
青泷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自己的手。
“可是现在我有圣贤院了,”长桑灼仿佛赌气一般,径直望向衡宁,大声说,“圣贤院有哥哥,有好吃的,有好多人,圣贤院就是我的家。”
真是好笑的天真。衡宁还想出言讥讽两句,余光却看到小兔子仿佛魔怔般,目光空洞,双手轻颤。
她皱了皱眉,转换话题:“那个神秘的上官先生有联系你们吗?”
自从进入圣贤院,上官先生还没有与他们通过讯。长桑灼想了LJ想,说她有时候会偷偷看到哥哥跟不认识的人来往,但哥哥从不让她参与其中。她不知道那些人跟上官先生有没有关系。
提到长桑权,衡宁突然觉察到哪里古怪。直到送长桑灼出门,她才猛然灵光一现,冷不丁道:“你哥哥曾给你雕刻过一只木老虎。”
长桑灼回过头。
衡宁说:“老虎的项圈上有一个楚字。”
出乎意料,长桑灼没有一丝慌乱,她如寻常般咯咯一笑。
“是吗?”
孩童般纯净的眼睛里溢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却像有魔力一般,瞬间凝固了衡宁的双眸。
婳梦到客厅接了杯水,看到青泷屋门口站着的两人。
想了想,那不是今年除了她和周祉君外,入选阴阳家的第三人吗?
长桑灼带着几分委屈:“衡宁姐姐突然叫住我,是想对我说什么呀?”
衡宁双目无神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等她清醒过来,长桑灼早已经离开,她扶了扶额头,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一想就头疼,算了。
衡宁回去,看到屋内的兔子依然呆愣呆愣的。
桌子上的玻璃缸里养着一只小乌龟,趴在绿色水藻里,一动不动。
真是相映成趣。
她走过去,给乌龟喂了点吃食,边嘲笑道:“你不会也想起什么家乡了吧?”
青泷机械地摇摇头。
她不属于七国,她属于一个叫青泷的古老家族。
一个被世人遗忘的家族,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家族曾住在何方。
衡宁沉默良久:“你是晟国人?”
青泷抬起头:“我曾经在晟国待过一段时间。我,我也许……”
她不是晟国人,可她生下来就是给晟国当剑刃;
苏妙月说鲜血很珍贵,可她的双手沾满了鲜血。
“你不会想说你杀过人,也许还杀过齐国人吧,”衡宁冷冷地打断她,“你不会也在这破地方待傻了吧。”
“谁没有杀过人,”她的声音异常冷静,“在弱肉强食的乱世,你不杀了别人,别人就会杀了你。不仅是人,七国又何尝不是如此。齐国的铁蹄也曾踏破韩国,魏国的将士杀过赵国人。这个时代没有恩怨,只有胜负和生死。”
玻璃缸里的乌龟伸长了脖子,似乎在等待食物再一次从天而降。
“如今早就没有什么齐楚魏韩,上官泷,”衡宁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没什么好愧疚的。记住:好好活着,为自己而活着。”
为自己活着。
这一夜下了好大的雨,电闪雷鸣。
青泷卷紧被子不觉得寒冷,手里的书却再也读不进去。
她不明白是什么让她重活了一遍,更不明白活着是为了什么?
从前,是为了秦曜;如今,是为了问情剑么?还是为了传承农家技?
这些,算得上是“为自己而活着”吗?
三年前的大火似乎又在身体中燃烧。
如果就那样死去,会有什么遗憾吗?
青泷想不明白。
白色的闪电如银蛇撕裂了整片夜空。
她起身穿上鞋,一手秉烛,敲响了衡宁的房门,轻声问:“你睡了吗?”
门自动开了,以示回答。
烛火摇曳,衡宁看着笼罩在光里,衣衫单薄的瘦弱兔子,神情古怪地开口道:“你可别说什么怕打雷,要跟我一起睡觉的话。”
青泷说:“我想知道,衡宁是为什么活着?”
衡宁没想到是这个问题,看来是白日里的话让兔子困惑了。她剑眉一挑:“我说过,出人头地,青史留名。”
杀了秦曜,确实可以留名青史。
算得上是为了她自己,扬名立万。
青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说:“我不在的日子,可不可以拜托你帮我照顾小乌龟?”
衡宁答应了,不过她说:“以防万一。如果它死了,我在哪能买到跟它一模一样的乌龟?”
——
离开圣贤院的这天是个好日子,春和景明,风和日丽。
孟昱、 裴淮序和燕瑶要和各自的教习告假,因此晚出发一阵。
谢知棠和青泷先坐飞车出发下山,等到了太平城,就租了辆普通的马车赶往下属乡镇。
太平城中并未禁止修士用法术,但不得乱用、不得打斗,不得引起骚动。
乡镇的土路坎坷不平,马儿走得慢,还有些颠簸。
车厢里,谢知棠稳坐如松,单手握着书卷专心致志。
休息揉了揉眉窝的时候,才发觉师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她单手托着腮,望向车窗外。
他随身拿出一片竹叶夹在书页之中,慢悠悠开口道:“三月中旬就能回去,赶得上试练之境开启。”
“师兄怎么知道我要去?”青泷转过头来。
问情剑在剑林悲鸣不止。兵家圣者江瑜宣布开启试练之境。
试练之境只由各大圣者亲自开启,上一次开启是在六年前。通过试练之境者,可在圣贤院里任选一件秘宝。
而试练之境面向的,是圣贤院所有人。
“师妹看上去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上次没去成剑林,这次可得努努力,”谢知棠喝了口茶,并不打听师妹为什么想去剑林。他假装很认真正色道,“不过到时候师兄可不会让着你。”
“师兄也要去吗?”青泷以为谢知棠只会管农家堂的田地花草,对别的事情都不感兴趣。
“当然,试练之境可是非常好玩,”谢知棠捏捏下巴,像是回忆起什么有趣的事情,“这么说吧,有很多圣者都会偷偷溜进去玩。”
青泷感到很新奇:“是师父吗?”
谢知棠笑道:“当然是他,老顽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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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圣贤院要开试练之境的消息早在弟子间掀起热闹讨论, 人人兴趣盎然,多方打听。但谢知棠未料到的是,师妹在听完他说“试练之境非常好玩”之后, 只是眼睛亮亮地问了师父的趣事,便不再关心其它, 反而对上一次自己给她《七十二候集解》一书更感兴趣。
农耕之业, 自然气候的变化规律极为重要。
早就华夏尧帝当政初期就认识到这一点, 于是以晋南云丘山为中心, “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 敬授民时”,此后舜帝“协时月正日”, 又经千年,逐渐发展出完善的历法。
以五日为一候,三候为一气,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通过结合温、雨、日照的特征, 为农业生产提供了时间尺度和气候预测, 是农家的重要必修课。
微风习习,送来乡间的花香。谢知棠作为师兄,有心要考一考她的功课, 询问她读此书之感。
青泷想了想,与师兄探讨道:“儒家学说道,天何言哉,四时行焉, 万物生焉。道家学说讲, 道法自然上善若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释家学说有, 一花一世界。对农家学说,天地之间的物与相,万般之美,便是这七十二候。”
谢知棠略略惊诧。前不久师妹还连字都不识,如今却能将儒道释农家之法侃侃而谈,颇有见解,不晓得她暗地里下了多少功夫。不过她平日总在农家堂,跟在自己身边见习,却是何时抽空看的书?
他听得极仔细耐心,长衫宽袖,满襟花香。偶尔微微颔首,好似春风拂面,细水涓流。
受到师兄鼓励,青泷不自觉地挺直了上身,声音也从带着点怯变得更加坚定。
——
上辈子,青泷从不曾羡慕过旁人。
只有一次。
那时候秦曜刚被立于太子,根基尚不稳,湘妃娘娘要他多联系朝中重臣之女。秦曜望着岭南送来贺立太子的荔枝,不耐烦地叫上青泷,拎着食盒去往文华阁。
晟国的文化开明,朝中贵女们都在皇宫里的文华阁学习功课。
七月份的太阳落得晚,照着屋脊上的神兽瞪大了双眼,文华阁还没下课。
秦曜正要推门直入,却发现身边人的眼睛睁得更大。
对年幼的青泷来说,阁中的画面实在具有太强的冲击力。
许许多多华丽貌美的豆蔻少女们端坐着,跟着夫子一板一眼地念书。青泷听不懂,只隐隐约约猜出是与礼乐诗文有关。
夫子有时会叫女弟子起来回答问题,面对这群金枝玉叶,夫子自然是态度极好,赞不绝口。遇到一两个积极发言的,夫子还会与之高谈雄辩,答题解惑,有来有往。
青泷不由得站在窗口听入了神,竟都没发现秦曜放下了推门的手。
少女静静站在屋檐下,青色的面具一半隐在黑暗中,一半被夕阳照着暗红,像是沉积了很久的血。
年轻的帝王站在她身侧,衣袂飘飞。
难得地没有出言催促。
——
就像梦里才有的画面。
青泷望向谢知棠。
原来,真的有人会认真倾听她的想法,会像那个夫子一样,鼓励她,指正她。
青泷继续道:“七十二候中既有宏观之感,诸如处暑二候[天地始肃],小雪二候[天气上升,地气下降]。但更多的是对生物的捕捉,譬如立夏二候[蚯蚓出],三候[王瓜生],小暑三候[鹰始鸯],寒露三候[菊有黄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