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总教,陆指挥乃圣上钦点的指挥史,定有过人之处。圣上用人,何时轮到我等轻兵小卒置喙?她既已下令,就没有收回的道理。你们癸字队若是实在吃不惯陆指挥安排的饭菜,就不要吃了,直接去沙场上早操罢。”
罗勇被严行突如其来的训斥弄得手足无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唯半张着嘴愣在那儿。
严行没理,肃了脸走出营房,站在过道上大吼起来。
“天机营癸字队听令,全体都有,出操!”
癸字队的士兵们不敢再叽歪,只得放下手中颇为嫌弃的早餐,呼呼啦啦跑向沙场。
严行走回方才的营房,房内只剩陆之瑶。
“严大人,方才多谢您。”
严行面色极为难看,本就锋利的脸绷得更紧了,混身上下散发着冷硬之气。
“陆指挥,我再次提醒您,天机营不容儿戏,您的每道命令都应经过严密的全盘考量。倘下次再有胡闹之举,就算是落得个抗旨的罪名我也在所不惜!”
严行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跨出了营房,走了。
陆之瑶并未因被严行当面抢了白而不悦,相反,严行的所作所为倒让她替谢淮安感到欣慰。亲军能得一将领如严行,确是谢淮安的幸运,也是大乾的幸运。至于他尚未认可自己,无妨大碍,日后慢慢磨合便是。
陆之瑶走出癸字队营房,抬眼见宋念立于望楼之上,便走上去与她并肩站在一起。
望楼乃是整个天机营的至高点。楼上四名士兵负责监控周边情况,楼下则一名士兵把守。陆宋二人既是指挥史,面子还是要给,望楼士兵自不敢拦着二人登楼。
宋念的目光落在沙场早操的癸字队队列,看着看着,不免大摇其头。
陆之瑶见她神情颇为严肃,眉头紧锁,似凝了万千愁结。
“念姐姐,可是有何不妥?”
“这种练法,若想迅速杀出圈,基本不可能。”
“为何?严行想必也是得了何光大将军的亲传。何将军南征北战,又怎会不懂排兵之法?”
宋念的目光始终没离开癸字队的练兵圈。
“先帝曾将十万人交与何光,何将军是千军万马的统帅。现在的情况则不同。亲军是一支精锐部队,是一人可抵千军万马的威武之师,三千将士即是方圆天地。是以日后若真上了战场,赢得先机必须靠出奇制胜。这种布阵方法,只会白白送死。”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去找总教。”
宋念话音未落便转身下了望楼。
罗勇此时正灰头土脸地在列前喊着口号,见宋念一脸官司过来,心下尽是烦躁。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自打这二位姑奶奶到了癸字队,就没一件好事,马吊牌都输得比平常多。
转念又想到严行方才的话,罢了,谁让癸字队里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落后自要受气,高低也就是份糊口的营生,真上了战场,别人他不敢保证,反正他罗勇第一个当逃兵。
思虑及此,罗勇便换上一副诚挚的笑脸。
“宋指挥,您亲自光临沙场,有何指教?”
宋念将她方才在望楼上看到的、想到的一一与罗勇说了,罗勇呢,不出意外地虚心接受,坚决不改。
“宋指挥,您看,早上陆指挥才刚闹完一场,您这又要改阵法,兄弟们哪受得了啊!我也不是不赞同您的方法,咱再等等,过阵子再改也不迟。”
罗勇馒头似的脸被阳光晒得油光锃亮,说话时嘴一张一合,脸颊一鼓一鼓的,像只夏日里蹲在荷叶上聒噪的青蛙——吵,且无意义。
宋念一看他那副嘴脸,心生厌恶,也知再跟他说下去也是浪费口舌,索性掉头走了。
陆之瑶在营房内见宋念拉了脸回来了,便晓得她方才在罗勇那儿定是碰了一鼻子灰。
“阿瑶,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根本没人想静下心来听我们的建议。如此一来,我们来到天机营的意义何在?”
“你想现在就用那块圣人令牌强制他们服从吗?”
宋念其实并未想过令牌的事,眼下突然被陆之瑶这么一问,才在心里将此事过了一遍。
陆之瑶也不急,只默默等着宋念考虑清楚。
宋念顿了片刻,叹气道:
“罢了,我们再想想其它办法。”
陆之瑶眨了眨眼,徐徐道:“我既拉你入营,便不会看着你受委屈,若你何时想用那令牌,我定不会有二话。”
“何来委屈,不过是为想要的东西必须付出的代价罢了,再说这点困难算不得什么。”
“念姐姐你看这样好不好……”陆之瑶见她态度坚决,便将她拉到身前耳语了一番。
“阿瑶你有把握吗?”宋念听完难免心里打鼓。
“没有。不过你想不想试试看?”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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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给我一支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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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的暑意未尽,即便是地处山坳之中的清凉谷,隅中的日头仍是晒得猛烈。不要说带甲辛勤操练的士兵,即便是穿着常衫在阳光里站了片刻,也会顷刻一层浮汗。
陆之瑶是在最东边那片沙场边找到严行的。彼时他正敛容正色,严密盯紧甲字队的训练。
甲字队,听名号便知,乃亲军作战能力最强的头号大队,严行自然对他们给予厚望。每日操练,他最关注的就是他们。甲字队的士兵,尤其是排名最靠前的天分队士兵,走在军营里都昂首挺胸,自觉高人一等。
严行的检阅被陆之瑶的突然出现打断了,他看上去颇为不悦,眉宇间尽是烦躁,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珠子,锁了眉头定定看向陆之瑶。
“严大人,打扰了。我便开门见山说了,既然您质疑我们的能力,我倒有一个法子可以证明给您看。”
“陆指挥,您怕是误会了。我没有质疑,我只是说军营不可儿戏,牵一发而动全身,要全盘考虑。”严行神色稍霁。
“严大人,我来是想求您给我一支分队,我和宋指挥史按照自己的方法训练这支分队,三个月之后,这支与其它分队比拼,您来验收训练成果。”
严行一愣。他心知陆之瑶其实并未说错,自己之所以没有强令要求下面人服从二位指挥史的安排,无非就是怀疑二人的能力和圣上识人的眼光。他由衷地不相信这二人能在军营做出一番成绩。
陆之瑶提出的交出一支分队做为试点确实是个办法。扪心自问,他严行从未有过压制两位指挥史的想法,相反,若是二人的方法行之有效,能快速提升队伍的作战能力,他定会举双手赞成。
不过分队的选择,须由他严行来定,否则万一陆之瑶张口挑走了最强的天分队,而训练效果又未达预期,对亲军来说,便是极大的决策错误,他承担不了这个责任。
即便内心赞同陆之瑶的建议,严行也没有当场做出决定,只和陆之瑶说他要回去慎重考虑,考虑好了会在晚上的餐前训导时宣布。
陆之瑶闻言满意地勾起嘴角。严行想来是认同了,不然不会连宣布的时机都已想好。
晚饭前的餐前训导,严行站在队列前点评了各大队一天的操练情况之后,负手又从甲字队踱到癸字队,目光巡视过头排士兵的每一张脸。末了,他不紧不慢回到正中央,宣布了将癸字队中的大分队交由陆之瑶和宋念全权操练的决定。
罗勇起先是诧异的,不过他眼底的惊讶转瞬即逝。大分队是癸字队中排名最后的分队,也是整个天机营一百五十支分队中垫底的分队。队里的士兵多少都与罗勇沾亲带故,在罗勇的授意下,这些人的做派与罗勇如出一辙,懒散、怕死、不求上进。
将这支队伍交给陆宋二人,严行是故意而为,这也是将天机营的损失降到最低的权宜之计。他不能拿圣上亲军的实力来冒险。
大分队的名号一出,陆之瑶便知严行的意图,将全营最差的一个分队给她,训练好了,皆大欢喜,训练不好,亲军也没什么损失。
“陆指挥,您意下如何?”严行背对着夕阳站着,身前一片黯沉。陆之瑶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听得出声音中的冷淡。
还没等陆之瑶开口,大分队那列便有胆大的扯着脖子叫嚣起来。
“凭什么?!”“我们不同意!”
随即嘘声一片。
严行转身对向发出声音的位置,眯起眼睛盯了片刻,那声音便迅速弱了下去。
“这是军令。哪有你们同不同意的份!希望你们日后严格执行二位指挥史的各项安排,我若哪天听到二位指挥史跑来跟我说你们队有人不按指挥史的要求做,军法伺候!明白了吗?!”
队列中应和声稀稀落落。
“听不到!”严行是真的怒了,吼得地动山摇。
“明白了!”队列中没人再敢滋事。
严行转向陆之瑶:“陆指挥,他们都没问题了,大分队日后便交给您了,三个月之内,他们和我选出的任何一支队伍比拼对抗,倘使大分队赢了,您二位的操练方式即刻在全营推行,可若是输了,还请您自己去和圣上好生解释一番。”
严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大分队赢了固然好,可若是大分队输了,她和宋念便得卷铺盖卷走人。陆之瑶一脸凛然。
“您可还有什么未尽事宜?”
“有。”
“但说无妨。”
“我们走,大分队的士兵同样得离开天机营。”
严行何等敏锐之人,又怎会不知陆之瑶何意。她是怕承担失败后果的如若只她和宋念二人,大分队那帮士兵又怎么可能踏下心来训练,怕又是面上附和,内心继续极尽糊弄之能事。
既要比武,自然不能失了公允。严行顿了顿,语气坚决,道:“可。”
这下大分队轰地一声又炸开了锅。
“凭什么她俩训练失败我们要走啊?!”
“因为我们垫底便要一直欺负我们吗?”
“干脆现在就将我们开除好了,我们今天就回灵鸦寨!”
陆之瑶向前跨了一步,目光坚定,神色无惧。
“好!不想留在这里的现在就出列,回营房收拾行李回寨子,就对你们的父老乡亲说,你们未上战场就当了逃兵!之后一辈子窝在北部无人知晓的山沟里种地。何将军的一世英名便永远化作世人口中的戴罪隐居,何家军便是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
陆之瑶声音不大,却字字锥心,句句入骨。
无人出列,也无人再说话。
傍晚的沙场登时安静下来,带着一丝凉意的晚风穿过山林,风撩拨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听起来像极了一群看客在抚掌称快。
严行便令其余士兵解散了去用晚餐,只留下大分队的人。
此时一旁的罗勇收起了惯常的嘻皮笑脸,高声喊了个士兵出列。那人一路小跑到几人跟前。
“陆指挥,这是大分队的教头王小我,您想如何安排操练,直接跟他说即可。”
那个叫王小我的教头风棱瘦骨,带着甲依然能看得出下面因长期习武而练就的紧实肌肉。他摘了头上的兜鍪,对陆之瑶行以拱手之礼后,说了几句客气话便也解散了队伍回房用膳歇息了。
回营房晚饭时,宋念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碗里的饭菜。陆之瑶看了,便问何故,宋念将心里的担忧说了。
“三个月算不得多长时间,怕只怕到时比武得不到预期的结果,你我倒无妨,分队里那十五号人也要跟着卷铺盖走人,你我怎能心安?”
“念姐姐你且放手去做,剩下的不用多想。倘使真的不是因为士兵的原因输掉比武,我定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交待。”
“你要用圣人令牌?”
“若确无他法,便拿出来用了。”
翌日的操练在大分队的士兵们硬着头皮吃下牛奶鸡蛋鸡胸肉水煮菜等减脂增肌餐后开启了。
宋念领着分队的士兵们来到沙场上那块属于他们的训练场地。大分队的场地位于整片沙场的最北边,面积比其他分队都要小,地面也崎岖不平,且周围没有任何遮挡,一天的日晒时间也最长。
再看别的分队,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支头部队伍就不用说了,即便是癸字队里其它分队的任何一块场地,都比大分队的好得多。
旁边的分队见宋念带着士兵进场,便开始挤眉弄眼地吃吃调笑起来,更有甚者,这边指指士兵,那边又点点宋念。
宋念视若无睹。可队内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正是最重颜面的时候,被如此一番嘲讽,面上便挂不住了。他们让人欺负惯了,不敢对其他士兵怎样,就将怨气算到了宋念头上。
宋念甫一喊口令,有几个愣头青便梗着脖子一动不动。
今日第一天执掌操练,宋念本也只是想看看大家的水平,就让士兵们按平时的动作做,却没成想这如此简单的命令也有人违抗。
宋念扫了眼王小我,见对方无甚反应,根本没有要管教下属的意思。
宋念不禁蹙眉,厉声对那几人道:“你们几个,没听到口令吗?”
“宋指挥,您何等功夫我们也不知道,若是还不如我等下士,您来指挥我们岂不让旁人笑掉大牙?”一个体型似地缸的矮胖士兵挥着手上的长矛高喊道。
宋念沉下脸来,眼色冷厉,用手指向说话人。
“那好,就你了!出列!我跟你比!”
被点的地缸半眯着眼,眼底的讥诮不加掩饰。他随即将目光投向王小我,宋念看到,王教头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地缸得了御旨般昂首阔步走出队列,来到宋念跟前,双手抱拳快速说了声:“宋指挥,得罪了。”倏忽间便挥起手中的长矛直直刺向宋念的脸前。
宋念反应极快,脚步后撤间腰上的剑已出了鞘。地缸身手颇为敏捷,见宋念躲过了一击,便迅速收回了长矛,趁对方尚无法还手,又猛然推出长矛,矛头带风,呼呼作响。宋念头一歪,矛头呼啸着划过她的耳畔。
宋念立稳,开始反击。她身形如电,左脚在地上猛地一踏,轻盈一纵,便从地缸的头顶飞身而过。她看准时机,举剑横扫,只听一声破空之音响起,手上的剑狭带着冷冽的劲风,寒光一闪,已贴上地缸的脖颈。
地缸登时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下去!”宋念收回自己的剑,厉声喝道,又转向队内众人,“还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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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比试比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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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队列中一高大壮汉走了出来,影子在地上铺出一大片阴凉,走过来时脚步震得地动山摇的。
宋念举起剑,望向来人,屏息凝神,蓄势待发。
边上几块场地的士兵听到动静,顾不得操练,纷纷放下手中的兵器,围拢到大分队的这块场地四周看起戏来,更随着这边的热闹愈演愈烈,围观的人群渐渐浓稠,密密麻麻将大分队圈在了正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