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愁了,想也没用,好好将此事办利索了比什么都强,赶明儿二竹姐就是你媳妇了。”陆之瑶看着陆之远那张苦脸“鼓励”道。
进了家门,兰氏已将午饭端上了桌,仍是汤饼酱菜。
兰氏给每人盛了汤饼,这才注意到陆之远不似每日吃得那么香,似乎有啥心事,便用眼神询问陆之瑶。
陆之瑶伸出手指,比了个“二”的手势,又朝正在低头搅和面片的陆之远努努嘴,示意兰氏自己开口问。
兰氏意会,将一大勺汤饼舀到陆之远碗里,见碗里的汤差点儿溢出来,便装作无意地问:“呦?咋了?吃这么慢,有心事啊?”
陆老汉闻言也撂了筷子,看向陆之远。
事已至此,陆之远只好将方才碰到石二竹的事原原本本讲了。
兰氏乐了:“好事呀!我下午就和你爹去找前街周媒婆,有啥可担心的,难道我家大郎还不如一个鳏夫?”
陆之远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就是怕石养户嫌咱家穷。”
“再穷也比刽子手强啊,成日价杀人砍头的,多晦气。”兰氏喝了口汤,“也不知道石养户是咋想的,给自个儿姑娘找这么个人家,造孽。
下午陆老汉和兰氏去找周媒婆倒是很顺利,周媒婆一口答应,又看了黄历,说第二天便是个好日子,她上午定会去石养户家提亲。
周媒婆去石养户家那日,陆之远一直在给自己找活干。
猪喂了,猪圈打扫了,牛粪捡了,水担了,一上午过去了,仍是没等到周媒婆来敲门。
本成竹在胸的兰氏这时心里也打起鼓来,按说周媒婆早该从石家回来了,莫不是……
陆之瑶也有些心焦,周媒婆向来靠谱,是整个上林苑最有口碑的媒人,从不似别的媒婆那般满口天花乱坠……
捱到快吃晚饭了,陆家的院门终于有动静了。
开了门,周媒婆神情复杂地立在门外。
兰氏忙将媒婆迎了进来,又吩咐陆之瑶去泡茶。
周媒婆顾不得喝水,竹筒倒豆子般,劈里啪啦说了起来:“我今日一早便去了石家,把咱家的意愿一说,再将大郎的条件一摆,我心想你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罢,嘿,石养户说啥也不同意这门亲事。中午回去我不甘心呐,这俩年轻人多般配,男才女貌的,我下午又去一趟,嘴巴都说干了,石养户可算吐了口……“
周媒婆端起茶杯咕嘟咕嘟将那杯茶干了。
“咋?石养户同意这门亲事了?”兰氏急着追问。
周媒婆抹抹嘴,顿了顿,才道:“也算罢,他说你家若能拿出一百两银子作为彩礼,他就将二女儿嫁给大郎。”
“一百两?!我家哪有一百两银子啊!”兰氏攒眉蹙额,“他这分明是戏弄我们嘛!”
陆老汉听不下去了,“哼!”地一声拂袖出去喂牛了。
周媒婆有些尴尬,陆之瑶忙打圆场,一边给周媒婆倒茶一边说:“婶儿,别介意,我爹不是冲您。”
周媒婆轻叹了口气:“不怪你爹生气,石家也太不像话了,依我看,这门亲就算了,以大郎的模样和为人还怕找不到好姑娘?”
兰氏又陪着喝了会儿茶,拉了会儿家常,说了几句体己话,送周媒婆出了家门。
家里的陆之远也不说话,只闷头一个劲儿干活儿,家里的干完了就背个筐出去拾柴。
陆老汉在院里用毛刷给牛刷体,冲着陆之远的背影喊:“千万别进山啊!天下姑娘有的是!”
兰氏则在屋里转圈,她虽也生石家人的气,可到底陆之远喜欢石二竹,她自然希望儿子开开心心结门亲。
陆之瑶此时也惆怅起来,她知道石二竹对陆之远多重要,大哥从未对哪个姑娘如此上心,若她大嫂不是石二竹,大哥怕是这辈子都高兴不起来。
陆老汉刷完牛洗了手进屋,重重叹了口气,对陆之瑶说:“小妹,这牛你找人卖了罢,我再去借些银两。”又冲兰氏道:“你让周媒婆再去说说,看彩礼钱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嘴上说天下姑娘有的是,心里还是不想让陆之远留遗憾,努力过了,实在天不随人愿也没办法。
兰氏担忧:“我再去找周媒婆倒是行,只是咱家这个条件,再东拼西凑能凑多少?就算石养户同意彩礼不要那么多,又能降多少?”
陆之瑶心里虽是百转千回,面上还是应着陆老汉:“爹,明日一早我去市集问问,若是有人要,我再将人带回来看牛罢。”
这天晚饭时,陆之凡散学回来,饭桌上他见家中每人脸上都愁云惨淡,便用胳膊肘碰碰陆之瑶:“咱家咋了?”
陆之瑶将陆之远提亲的事大致说了,不等陆之凡开口,兰氏抢先道:“不用你管啊,你踏踏实实把书念好就行。”
陆之凡没再说什么,和平常一样,晚饭后便回屋读书了。
*
翌日一早,陆之瑶剪了方不要的米袋子,将牛车的大概情况用毛笔写在那块麻布上,揣好便去了署衙附近的市集。
集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眼下能摆摊的地方已经不多了,陆之瑶挑了个还算起眼的地方,将麻布铺开,便坐在一旁等有意向的人来问。
一个时辰过去了,市集上的人明显少了,陆续有人采购完毕,大包小包的往家走。
陆之瑶的摊子前,一个来问的都没有。也不奇怪,一般买牛卖牛,都在中秋节前后,那时接近秋收季节,买牛的自不必说,秋收后就是秋耕,正是需要牛的时候,而养牛的也需要将出栏的牛卖了,好全力秋收。
罢了,收拾收拾准备回家罢,改日再去城里碰碰运气。
陆之瑶蹲在地上将麻布折好。
“哎这不是上次来歌舞坊的陆家丫头嘛?”一把甜美的嗓音从头上方传来。
陆之瑶抬头,原是歌舞坊的老板云娘。
“这么巧,云姨,你咋来这里了?”
云娘朗声笑起来:“坊里要买些茶具花盆,这儿比城里可便宜多了。哎你在这儿卖什么呢?”
陆之瑶对云娘印象还不错,她在城里开歌舞坊这么多年,虽有生意人的左右逢源,但待人还算真诚,便将卖牛车的事说了,当然卖牛的目的是为凑彩礼她可没往外说,毕竟街里街坊的,传出去对陆、石两家都不好,只道是家里急需用钱。
陆之瑶眼珠子一转,突然有了主意:“云姨,你们店里还需不需要按摩的?”
“怎么?想来我店里按摩赚点钱?”云娘示意随她来的跑堂先带着买好的东西去车上等,“你想怎么收钱?“
陆之瑶没应工钱的事:“云姨您有没有发现我按过之后姑娘们身姿都优美了不少?跳起舞来格外妖娆?”
不说不觉得,当时觉得身子轻松,只以为是捏了之后舒了筋活了骨。现在经陆之瑶这么一提醒,似乎确有此事,云娘记得真着,因为第二日还有个有钱人看舞看得尽兴,大手一挥给店里所有舞姬打了赏钱。
“你这么一说……”云姨用手撑住下巴,“丫头,咱也别兜圈子了,就说你想要多少工钱罢。”
陆之瑶眉毛弯弯笑起来:“云姨,我不会让您蚀本。这样,我既不按人头收,也不按工钱走,我只收当日顾客打赏钱的四成。您觉得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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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生意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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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成……”云娘脑中的算盘飞速响起。
“百媚生”月均赏钱也就十几两,毕竟歌舞坊不做皮肉生意,来的也都是正经人,交个门钱,点壶小酒,听听曲儿,看看舞,给打赏的极少。如此算来四成就是三五两银子,这个数不算低,相当于一个六品小官的月俸了。
不过若是真能让歌舞坊增加收入,给这小丫头这点钱也无妨。
“行!四成就四成!”云娘一拍巴掌,“不过一个月后若姑娘们反响不佳,我可就不能用你了哦。”
陆之瑶笑得梨涡生颊:“那我明日便去坊里。”
此时市集上已经没什么买东西的人了,卖货的也大多在收拾摊子准备回家了。
陆之瑶透过稀稀拉拉的人群,发现几个摊位之外,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低头收拾摊子。
二哥陆之凡。
不去书院来市集做什么?看这样子也是在摆摊?
陆之瑶悄悄来到摊子跟前。
陆之凡身前也铺了一方麻布,布上几块石头压着几张宣纸,纸上分别用篆隶草行楷几种不同的字体抄的经书和诗词,麻布右上角则书“佣书”二字。
陆之凡手上动作一顿,眼前的这双绣花布鞋他可是认得,鞋是他用零用钱在城里的老字号“协同升”给陆之瑶买的。
陆之凡换上一张笑脸,抬眼看向陆之瑶:“你不在家好好喂猪,怎么来这里?”
陆之瑶蹲下来,蹙眉道:“你不去书院,来这里作甚?”
陆之凡语气轻松:“给先生请了假,这个礼拜不去了。”又扬起手上的一张纸,“我接了好几个佣书的活儿。”
陆之瑶又急又气:“抄一本书才几文钱,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你把地址给我,我去跟那些人说你不抄了,你快去书院罢。”
陆之凡怕陆之瑶将写了地址的纸抢去,忙将那张纸塞进怀里,笑盈盈道:“你别管,我目的也不是赚那抄书的几文钱。我自有办法帮大哥。”
陆之瑶知道陆之凡性格,他决定的事,任谁也无法改变,可为此耽误学业也实在可惜。
“娘知道非得气死!”陆之瑶扔下最后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陆之凡透着笑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知道就是你说的。”
直到陆之瑶走出市集也没见陆之凡追过来,想来是下了市集直接去雇主家里抄书了。这个二哥与大哥很不一样,心思颇深,深不见底。
*
未时的百媚生尚未营业,一楼两个跑堂的正在打扫楼台桌椅,二楼的歌舞姬午憩睡醒,懒懒散散地整理着妆容。
为了保持晚上演出的最佳状态,艺伎是不吃晚饭的,只下午简单地用些茶点垫肚。
今日茶点未上,却上来一位按摩技师。
舞姬袅袅一下子便将陆之瑶认出:“哎小妹妹又是你呀,上次被你这么一按,不要太舒适哦!”
众歌舞姬一时间喧闹起来。
“云姨又请你来帮我们按摩呀?真是太好了!”
“来来来,待会儿我第一个登台,这琴弹得我腰酸背痛的。”
“你可得常来啊!云姨,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让这丫头隔三岔五地来一趟百媚生?”
云姨摆摆手:“好了好了,这个月瑶丫头隔日便来帮你们按摩,若是想她长期留下,你们上了台,就给我卖力着点儿!”
随即冲陆之瑶扬了扬下巴:“开始罢。”
陆之瑶按先前的顺序给歌舞姬们按摩,此次她并不着力于吸脂,而重在塑形,将腰腹的赘肉向胸部和臀部迁移。
经陆之瑶这么一番脂肪大挪移,百媚生的姑娘们,舞姬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舞起来步步生莲;歌姬□□鼓,杨柳腰,往台上那么一站,让人挪不开眼睛;琴姬则重点打造上半身,手如柔荑,领如蝤蛴,抚琴时仙子下凡一般。
台下的客人皆看得瞠目结舌,酒都忘了喝,小菜也顾不得吃,台上一曲接一曲,一舞接一舞,满堂一浪高过一浪的鼓掌和喝彩声。
打烊后,云娘清点每桌客人留下的赏钱,算下来今日一天的赏钱就有五两之多。
云娘乐得合不拢嘴,拉起陆之瑶的手背拍个不停:“哎呀瑶丫头,真有你的,被你这么一按呀,我眼看着姑娘们的曲线玲珑了!”
按陆之瑶的推断,今日的赏钱只是个开始,明后两日,“百媚生”将迎来客流量的暴增,赏钱也自然会随着水涨船高。
她淡淡笑了笑:“我说了不会让您亏本的。”
云娘将赏钱丢给柜台账房,转头问陆之瑶:“工钱的话,你是想日结还是月结?”
“月结罢,云姨。”陆之瑶乖巧答道:“不过……我有个请求,不知您能否成全?”
“你讲嘛,能办的我云娘一定办到。”云娘拍着胸脯。
陆之瑶瞅瞅窗外,又瞅瞅云娘,眨巴着大眼睛:“眼下这天也黑透了,城门也已下钥,可否帮我找个容身之处,我明日一早再离开?”
“嗐,我百媚生正好空了一间屋,是早先一个琴姬住的,她被有钱的公子看上做了妾便不在这儿做了,你可以住她那间屋。”云娘顿了顿,摸摸下巴,道:“不过小丫头你特意留到这么晚……哈哈哈……无妨,做生意本就该想的周到些。”
陆之瑶拉住云娘的衣袖,嗔怪:“云姨,看您说的,我并非不信任您,怕您算差了赏钱,我是想等姑娘们休息之前再给她们按一次,缓解疲劳,一晚上的演出怎么说也不轻松呢。”
陆之瑶之所以留到打烊,目的有二,一则的确是想明确赏钱数额,二则是再将姑娘们身上的脂肪移回原处,否则这一锤子买卖,她日后如何发挥优势?
听闻陆之瑶还要再按,云娘眼角眉梢都笑起来:“哎呀是我多心了,姑娘们快排好队,瑶丫头还要给咱再按一次。今晚你们都能睡个好觉了。”
在“百媚生”过了一夜,陆之瑶白日里回了良牧署。
兰氏忙拉她到身旁,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个遍,急切道:“怎么样?在云娘那里干活儿累不累?”
陆之瑶昨日将去“百媚生”的事和爹娘说了,不过只说了她在城里的云娘那里找了个活儿干,粗使丫头而已,干些杂活,隔日晚上要留在那里过夜。
“娘,你放心罢,城里的活比起农活来,轻松多了。”
兰氏看陆之瑶精神抖擞红光满面的,确不像辛苦劳碌的样子,悬着一夜的心才有些许放松,再三嘱咐她要小心。
“对了,娘,您请周媒婆告诉石家罢,彩礼钱一个月后定能凑齐。”
“这……这怎么可能啊?!”兰氏惊诧,又突然想到什么,登时“腾”地站起身,黑了一张脸,“你去云娘那里到底是干什么的?!”
陆之瑶拉兰氏坐下,解释道:“娘你想哪儿去了,我在云姨那里手脚麻利,云姨说用我一个就够了,将其它粗使丫头和婆子都辞退了,那些人的工钱都算在我头上。”
“那就好,那就好,吓死我了,咱可不能干那下贱之事。“兰氏拍着胸口。
兰氏到底心眼浅,编个理由就蒙混过去了,其他人就不同了,尤其是陆之凡。想到这里,陆之瑶便想叮嘱兰氏不要将她去“百媚生“的事告诉陆之凡:“娘,我去云姨那里干活的事不要和二哥说,我不想他念书分心。”
“你二哥?他一直也没回家啊,倒是找镇上的同学过来捎了句话,说他近日都不能回家了,在书院帮先生做事。”兰氏起身往厨房走,“不回来也好,省得跟着操心,影响学习。”
二哥他到底在干什么?真的只是为了大哥的彩礼钱吗?摆摊那日,在他记佣书主顾地址的那张纸上,陆之瑶隐约看到了上谦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