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昱心神大破,赶紧蹲身躲开,大汗不止。
公仪武这人精!他才露了个脑袋啊,就眼尖的看到他了!
田昱不敢再在城墙暴露处多待,干紧先找地方远远站着,确保公仪武看不见他。
公仪武见他不见了,暗道一声胆小鬼!
屏息凝神,也不费那个心找他了,直接拿箭开始射城墙之上的其他将领。
擒贼先擒王,杀人也自当先杀这些领头的!如此,下面才会人心涣散,无人指挥。
短短一刻钟,两名临时被封的校尉俱是中箭倒地,不消片刻,不治身亡。
其他人被吓到了,纷纷远离墙头。
一人边躲着,还忍不住喊了句,“谁箭术了得,也把那公仪贼杀了!”
无人应声,都只顾着躲远些。
他们要是有似公仪武一般的箭术本事,早出人头地了,哪里还用在田昱手下效命!
喊话之人只能暗恨,高声命墙上士兵再推石头,砸死下面的!
但士兵们见他们纷纷都往后躲,心中早失了战意,此时也都只顾着躲不断射过来的箭雨,只偶尔抽空往下推推石头,不让后头的将军们觉出他们在偷懒耍滑。
田昱将这些情形全看在眼里,他带兵打战多年,怎么看不出眼前这群人没有战意呢,尤其这些领头之人,还没有大将担当,聚不起士气。
他又看一眼城下声势浩大的气势,许久后,不禁悲叹,上天不助他啊!
既让天子不信任他,又在他铤而走险一把后,没能让他迎风而起,聚起能人异士!以致身边可用之人竟全是草包一般……如此,如何能与公仪武等人抗衡。
田昱心下悲号,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半晌,狠狠一咬牙,最终选择另一条退路,这城眼看是守不住的,他得趁早寻一条生路。
当机立断,迅速下城楼,欲领亲兵一路向西而逃,前往边地,再往北夷一带去。
唯有异族,如今方有他容身之地。
他走得太快,城头将卫们起初都没反应过来他是要逃跑,还是后来久不见人,忽然有人高声喊一句“将军逃了”,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迷茫一会儿,城头之上的人旋即乱成热锅上的蚂蚁,纷纷逃窜,无人守城。
只那么少数几个有胆量的,思忖逃跑不如冒险立功,一咬牙,伙同同伴开城门,迎大军!
公仪武手下之人于是长驱直入,短短两刻钟功夫,完全占据城门城头。
另,公仪武派大批人马追索田昱,务必取其项上人头!
当初他答应过天子,定要拿田昱、贾梵、于帆三人头颅敬献天子!
又半个时辰,公仪武才抄没了田昱私邸,便听手下来报,越中郎领着田昱头颅回来了。
公仪武听得挑了下眉,“越松?”
皇后那个弟弟?他这么快就追上田昱了?还轻易就取了田昱脑袋?
长史点头,“是,我看越中郎身后跟着三人,三人中有一人提着田昱脑袋。”
公仪武眉头又动了下,同时颔首,道:“去把他请进来。”
“哎!”长史快步去请越松。
不出一刻钟,越松过来,而他身后,确实紧跟着三人,其中一人也确实正提着田昱死不瞑目的脑袋。
公仪武先上前确认,确实是田昱无疑,这才看了眼越松,“从哪找见他的?”
越松:“在城西方向,末将追去时,田昱和其手下正与人酣斗。”
“是他,最终斩下田昱首级。”越松没有冒领别人的功劳,指向一个高大精瘦的汉子。
公仪武于是看向这个汉子。
没见过。
“你手下的?”他问。
越松摇头,“不是。”
摇完,迟疑一会儿,答:“此人说是贾梵手下的,说贾梵一直派他和另一人盯着田昱去向,田昱逃跑时,他二人便追了上去。”
他身后此时正跟着的三人,另一人便是这汉子同伙,而最后一位,则是向朝廷秘报的偏将军。
田昱逃跑时,偏将军也第一时间领亲信追了过去,拦下了人。
也是因为如此,他带人往城西方向追时才能撞见田昱与人酣战,不然田昱早就逃之夭夭了。
起初不辨敌我,越松便把他们统统当做有二心之人,命手下把人全围了。田昱见他派人把他围住,乱了章法,也是这一乱,给了那汉子斩首的机会,一刀砍去田昱半条命,接着又再接再厉直接斩下田昱首级。
在他砍了田昱后,越松就把三人带过来给公仪武看。
“贾梵……”公仪武念着这两个字,这人,原本也在他斩杀名单之中。
如今……看一眼两个汉子,问:“贾梵在哪?”
两人如实答:“大人正在城内。”
公仪武指一指长史,“派人跟着他们,去把人带过来!”
长史:“是!”
在长史走后,公仪武确认过偏将军的身份,便让他先去一边安置,论功行赏之事,将来天子不会亏待了他。
偏将军咧嘴拱手,高兴的下去。
越松见好像没他什么事了,便也打算揖个礼就下去,但公仪武没让他走,示意他留下。
他道:“田昱是你找到的,也是你领人围住了人才让他乱了阵脚,这事,我会如实禀于天子。”
越松眨眨眼,沉默一会儿,他摇头,“将军,此事功不在我。”
公仪武轻笑,心想他还是年轻。以为他是因为皇后才如此一说?
是,的确有这个原因,毕竟天子有意培养越氏一门,这回出征时,天子说让越松也跟上,他就知道天子是想锻炼越松,好让他来日能独当一面。
但皇后,只是很少一部分的原因,要是越松性子不对他公仪武的眼,为人纨绔不思进取,他也懒得跟他单独说这一句,到时写功时,如实往天子跟前禀就是了,理都懒得理他。
拍拍他肩膀,公仪武道:“莫要多想,换作是别人围了田昱,这份功劳我也一样会给。”
“行了,下去罢。”示意他可以走了。
越松看他一眼,往后退下去。
……
不出半个时辰,贾梵被带来,与其同来的还有他手底下的师爷。
在贾梵痛哭流涕一番表示过悔意后,公仪武勉强先留着他脑袋,只道:“来日禀过陛下,一切待陛下定夺。”
贾梵不敢不应,连连称是。
他来时已经听人提过了,田昱和于帆的人头正被快马送回洛都,若非他那日未听师爷之言,此时也早已经成了一颗断头了。
……
二月二十五一早,雁西郡密报随田昱、于帆两人头颅,一起递至天子跟前。
裴镇淡淡看过,挥手命人悬叛贼头颅于洛都城门,以告天下。
再之后拟旨:偏将军擢拔平虏校尉,曹吏擢升两级,二勇士赐百金;贾梵虽派人杀田昱有功,按理以功抵过,但其曾协同谋反,此株连九族之大罪,不可轻恕,今以儆效尤,剥其官职,抄家产,贬平民,自贾梵始,三代不得入朝为官。
接着,裴镇又拟旨任命新的地方官员,命安抚三地百姓,休养生息。
这些事情忙罢,正是入夜时候,裴镇捏捏眉骨,缓解疲乏。
缓上一会儿了,冲跟前依旧埋头的孙颌抬了抬下巴,“先生回罢。”
孙颌老胳膊老腿的,也确实有点觉得乏了。
摸摸胡须,笑着道是,他往后退下。
裴镇在孙颌走后回了中宫。
越姜见他回来,叫人摆膳。
不过一会儿,宫人们鱼贯而入,一盘盘冷食被送上来,两人坐下用膳。今日寒食节,按规矩多吃冷食。
越姜饮了些浆饮,又吃了些饼子和熟食,觉得七分饱了,和仍在大口用饭的裴镇说话,“明日清明,我想同叔母一起去祁山祭扫。”
回去……裴镇筷子停下,看她一眼。
看过她后,倒是没立刻说什么,而是不紧不慢饮了杯浆饮,才道:“明日还要祭陵。”
越姜点头,她知道啊。
“待同你一起祭过陵了,我再去。”
但裴镇觑她,依旧不说好还是不好,而是又嚼了两口冷食了,才看着她接着说:“平叛后的杂事尚多,明日我抽不出空。”
越姜也觑他,心想他慢吞吞的也不答个干脆。
心底哼一声,给他添一块子肥腻腻的大冷肉,道:“不必你一同去,届时我自个儿回去便是。”
啧……裴镇瞥她,还真就非要回去。
便不怕途中出什么事?
放下筷子,捞了她半边身子过来,低哼一声,“我不去,不怕路上出什么事,到时回不来了?”
越姜知他是吓她呢。
她既和他说了,他难道还会不派人跟着?
拍拍他手臂,“有护卫呢,他们也不是吃干饭的。”
见他淡淡看着她似乎还不答应,越姜继续说:“许久不曾清明去祭扫过,今年在洛都,一定要去一回的!”
裴镇还是哼了声。
不过倒是松了她了,继续用饭,边瞥着她边说:“祭扫后便回来,莫要逗留!”
越姜敷衍点头,“知道了!”
饭罢,进进出出让李媪收拾东西,明日她归家一趟。
裴镇瞧她这个架势,微微拧眉,忙前忙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在宫外住上好几日呢!
……
翌日一早,越姜身着素服,先与裴镇一起祭过帝陵;这边祭罢,与裴镇说了声,便坐上出宫回青石巷的马车。
裴镇负手立在原地,盯着离去的马车眉头不自觉的皱了皱。
他站了不知多久,还是后来马岩庆低声喊了他一句,才淡淡挪回目光,又去议政殿处理朝事。
……
裴镇翻着昨日同密报一起呈上来的其他事宜,凝神翻了几页,目光最后停在贾梵那个师爷的生平上,来来回回看了好几次。
觉得此人或许有点用,便抬目冲马岩庆扫了眼,示意他去把孙颌请过来。
马岩庆心想天子是忘了?今日清明呢,刚刚天子还亲自目送皇后清明归家祭扫。
上前来提醒,“陛下,今日清明休朝,孙公在家歇息呢。”
裴镇:“……”目光空了会儿,是忘了……
神情很快恢复,面无表情扫了马岩庆几眼,摆手又示意他下去。
独自一人接着看。
……
越姜在隅时抵达青石巷,回到越家。
王氏与她行过礼节后,笑着拉她往里走,“还道你要晚些再回来呢。”
说来昨日接到宫中来信时还把她吓了一大跳,好在最后是喜不是忧,是她这侄女念着家里,今日要一同上祁山祭扫。
“已经与陛下祭过帝陵了?”才问一句,王氏忍不住又问一句。
越姜笑意弯弯点头,“叔母放心,已经祭过了才回来的。”
王氏点头,这便好这便好,万事还以宫中为重。进了屋里,她着仆妇们再仔细清点一遍香烛纸钱,确保东西没落下,一家人这才出门,往北郊祁山去。
从北城门出,一路往北,路上行人纷纷,舆者、骑者、步者无数,全是或祭扫、或踏青的。
越姜从车舆中往外看了眼,风吹雨飘,淅淅沥沥的毛毛雨完全抵挡不了游人们踏青的热情。
到得祁山脚下,乘舆无数,越氏一门的车舆不得不停远些,待会儿回去才好调头。
下乘舆,又行了约一刻钟,抵达祁山山脚,一行人择小道上山。
雨后青阶石面沾了不少的污泥,越姜边撑伞走着,边提裙迈步。李媪就伺候在她身旁,她时不时帮越姜拦些长高了伸到道上的毛草,又或者拿木棍扒拉扒拉头顶两边高木之间结起的蛛丝,免得这些沾到娘娘身上。
走了许久,到达越氏祖坟,越姜收了伞,也拿了把小花锄,和越昀叔母一起除坟前新草。
护卫们想一起帮忙,不过被越姜拒绝了,她示意他们在一边立着便是,只全部亲自动手。
一场忙活下来,鬓边被毛毛雨打湿,素裙上黏了好几道灰尘,连白皙的下巴上,也不知何时蹭了一道不知从哪沾上的黑灰。
越姜随便擦一擦,袖摆撩起一截,蹲下在亲人坟前洒酒敬香祭拜。她的父母对她很好,她的祖父祖母也对她很好,只可惜,世道不好,家里人都早早去了。
越姜望着坟头,难以避免有些沉默,还是后来王氏给她递上一把纸钱示意她亲手给越父越母烧了,这才收敛情绪,回神烧纸。
一切事毕,众人返程下山。
下山时陆陆续续遇到不少人,其中不乏在朝为官的。他们见到她时,脸上俱是错鄂一瞬,接着便是赶紧行礼。
越姜颔首,接着被人簇拥护卫着,继续下山。
……
在她走后,身后众人自言自语不断,“皇后怎出来了?”
囔完,忍不住张目四望,想寻天子踪迹,可冲着刚刚皇后消失的方向看了许久,又回头往刚刚皇后来时的方向看了许久,俱是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