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这个时候,六郎看见了院外大街上的小孩子:
穿着干净漂亮的小袄,两只总角朝天,站在一个小摊贩前定定地瞧着人家的糖串子。
他瞧着好笑,利落地翻将出来,买了两个,分给她一只。小孩儿瞧这糖串子稀奇,其实他也一样。
他们都是一般地没见过世面,都是第一次知道这个东西原来叫做糖葫芦。
时间回到现在。
她家的大人刚刚被……处斩了;那这个小孩子到底要送到哪里去?
会不会一脱手,就被那暗处的杀手害死了呢?
这些人到底是谁?!
现在毫无疑问的是,其中一拨是魏大人的对手,想在魏元忠身死之后把他的孙女也一起处理掉,斩草除根;
还有一拨人,从六郎出了大宅的时候就已经跟在后面了,目的不过是要抓他回去继续关着,河边那个血溅五步的就是其中之一;
奇怪的是,六郎感到,应该还有另一股势力在他们身后:毕竟第一拨人要处理掉这个孩子,不需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像这种勾当,惊动京兆尹府并不合算,而且,这一部分人明显在赶着他们往某个方向走!
小白若突然问道:“那我以后怎么办?”
“嗯?”六郎苦笑道:“你这小崽,我连自己怎么过都还不知道呐。”
六郎感到她抱着自己脖子的小手紧了紧,在他终于走出岔路的时候,小白若突然轻轻地说道:
“我叫若若。”
当时的他们紧张得要命,并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如此轻易地相信一个人,也是他生平最后一次的方正坚贞。
夜色深黑浓重,他尽了最大的可能躲避,逃窜,藏匿,这个浓重的夜晚仿佛没有尽头,孩子躲在他怀里,神情既迷茫又警惕。
黎明在紧张的汗水中悄然到来。
六郎停住脚步,发现他们又回到了城门。赶着大早出城的人们已经早早地等在门边,六郎放下孩子自己走路,只是牵着她的手。
若若的小手里都是汗:“要出去么?”
天亮了,禁军已经开始例行巡城,只要挤在人堆里,想必那些人不会再敢明目张胆地下手。
逃窜了一夜的六郎微微松了口气。
六郎:“对,我送你。”
“你们也在等着出城?”
他敏感极了,被这突然而来的招呼吓了一跳,回头去看,发现有一个女人站在离城门最近的地方,微笑着向他们招手:
“你带着孩子不方便,这里人少,来这里等。”
非常不一样的女人。
她穿着时下流行的女款胡服,既似行商,又如贵妇,威如深宫,煦如和风,很难用一个独立的词汇去形容她——
只是不一样,说不出的不一样。
仿佛千古青史,她一个人就能活成一个符号。
女人身边仿佛有人在保护,六郎不愿多惹关注,缓步走去,颔首成礼:
“多谢。”
若若抬头看她,女人的目光也落在她的小脸上,忍不住伸手轻轻掐了一下。
然后弯下腰细致地去看她软嫩的脸,笑嗔道:“是哥哥没有好好照顾你吗?看这两个小黑眼圈。”
还不知道魏元忠身后会不会累及家人,六郎不敢让小白若与别人有太多接触,忙接过话头道:“小妹顽皮,我也不太会照顾。”
女人似乎十分怜爱地看够了,起身看向六郎:“没有行囊,也不像寻常小贩,看来小公子你不是接人就是送人了?”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她,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六郎顺着她的话去想,笑了一下:“夫人慧眼,我确实是来迎人的,”他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发顶心:“但也是来送人的。”
他思索片刻:“夫人出来的也很早,又是为的什么呢?”
女人笑了笑,垂下眼帘:“和你一样,迎来送往。”
城门轰然开启,古都大门缓慢落下,绚烂的天光一瞬间被泼了进来,露出外面的人声鼎沸:
泾水码头上聚着很多马车很多人,熙熙攘攘,竟像是一直就在门外等着谁似的。
六郎忍不住微笑起来,牵着孩子向前走去,回头向女人礼貌地道别。
她站在原地向他微笑,这一刻六郎奇异地感到女人和城门有种说不出的和谐,仿佛她本身就是一座城。
他还想开口再多说什么,却听见不远处官兵的大声吆喝,六郎生怕他们是来找若若的,脚下生风,转瞬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女人看着他们的方向说道:“撤了吧,不用跟了。”
这一句声音不大不小,更像是自言自语,却立马有人恭敬地应道:“是。”
女人从容地一转身,看着吵吵嚷嚷的官兵逐渐走近,她向着中心那人轻笑道:“魏大人,真是让人好等。”
来人正是匆忙换下囚服,今日就要被逐出妙都外放的魏元忠。
他见了女人,错愕只是一瞬,立马挥退家仆,又请看送他出京的衙役们稍候,独自上前,极轻极浅地欠身行礼:
“陛下。”
这女子并不是别的什么人,正是当今天子,自古以来唯一的一位女皇。
第三章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张家的阶梯了。”◎
女皇笑吟吟地虚扶一把:“不必如此,今日只当朕是为你践行的旧友。”
身后立马有人识眼色地送上两只酒杯,魏元忠接过来,长眉轻挑,向着远远现出一点轮廓的大船一扬下巴:“陛下这一壶酒,竟接送了两个人。”
他笑着举杯,一口吞下毫无犹豫:“冲着这杯酒,臣还有句话要留下。”
“你说。”
魏元忠点了点自己的肩膀,虽然换了干净的衣服,但血迹还是透了出来:“陛下,臣有伤口;这大唐也同臣一样,在牢里躺得久了,长了满身烂疮。”
他伸手捋顺了衣服的褶皱:“若要好起来,就需要将腐肉剔除——但这毕竟是一时之计,若今后这身体还想用,剔肉的刀总是要停下的。”
女皇勾起嘴角,垂下眼眸:“真宰,你就是最后一快腐肉了。你看,”她伸手指向靠岸的大船:“新的肌理这不是已经长上了么?”
远远地只能看见船上走下五六个佣仆,随后走下一个人。
二十年过去了,这个人年轻不再,须发星白,但所有人见到他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要念上一句:
张狂俊极魏真宰,雅极风流张柬之。
魏元忠笑骂道:“好么,偏要赶着我被逐出京这天回来,我看他是故意的!”
女皇笑着推了他一把:“你二人从年轻斗到现在,人都老了,还没闹够?”
魏元忠拱手:“臣这就走,只是家里有个小孙儿下落不明,还要留几个人在京中找几天……”
女皇垂眸笑了笑:“知道了。”
得了这句话,魏元忠彻底放心,明明把整个青年时代都扔在了这妙都城里,离开时却头也不回。
那边,就在一片混乱之中,六郎把女孩放上了一艘大船——
平民出行用的那一种,人挤人,到处都是行李包袱,给钱就能上去,也不查身份文牒。他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钱放在小白若手中:
“来不及了,我要走了......日后换个名字,不要再跟别人说你和魏大人的关系!”
小白若点头,拍了拍船板:“它要带我去哪里?”
“不知道,”他自认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就是天塌下来也拦不住他飞奔赶去港口的另一边。
他有点窘迫又有点幸福地想,他从未谋面的父亲要回来了。
这也是六郎今日冒着风险从宅子里逃出来的原因——
他想亲自去接他的父亲。
六郎匆忙地在她头顶摸了一把:“若若,我走了,你好自珍重!”
船老大吆喝着开船,六郎下了舰板,已经走出百步远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大船。
这么一个小小的孩子,该如何独自在这偌大的世上谋生呢?
救了她,到底对不对呢?
人生际遇,本无定数。
他拒绝再想下去,转身跑向另一个方向——
人如过江鲫,他在人群中远远看着走下大船的张柬之,他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幻想这个人的模样,但都没有这一刻那个远远的轮廓来的清晰立体
——这就是父亲的模样啊。
这一夜他四处奔逃,命在旦夕,奔命的疲惫却在看见这个人的一瞬间就被清去了。
想要近一点,再近一点!
亲口告诉他说,我是你的儿子,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别再抛下我!
船上的张柬之似乎有所感应,看向了六郎的方向。
就在他们的目光马上要相接的那一瞬间,六郎眼前却突然闪现出那座他从小居住的那座大宅的模样:
漆黑的,安静的,有十数个谦卑而又疏离的婢仆,还有一扇永远不会开启的大门。
他的父亲,在最繁华的城池里,为他建造了一座与世隔绝的监狱。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不过一个怔愣,身边不知是谁推了他一把,六郎一不小心摔倒在地!
少年人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总是不得其法:
疼痛都是次要,只不过这是他第一次见父亲,怎么能带着满身狼狈的灰尘?
他已经独自在大宅中居住了十几年,父亲已经这样近了,怎么能就这样摔倒在这里?
没有人顾得上理会这个狼狈的半大小子,一只脚,两只脚,他们将儿子踩踏进最卑微低贱的尘土里,却像飞蛾追逐月亮般地追逐着父亲的步伐!
没有人帮助他,他站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张柬之终于进了城,六郎已经没了意识,一双手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
逆着这明晃晃的日光,他看见了一张从未见过,却有些熟悉的脸:
很年轻,比他大不了多少,眉稍一颗血痣,漆目慈悲含情。
日光刺了六郎的眼,辛辣的泪水划过脸庞。
他很确定,在倒下的一瞬间,张柬之看见他了。
没有人会认不出自己这样一张脸——极尽美丽之可能,反带一丝妖异。
但是他没有来。
“张六郎?”
提着他的那人不确定地唤了一句。
六郎不答,勉强站住,又要向着城门的方向走。
身后那人追上来堵在身前:“你要去哪儿?找你的……父亲?”
那人从腰间拎出一块玉佩,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个东西你认得么?”
认得,一年一度的来信上,盖着这个纹样的印章——
这是他和张柬之唯一的联系。
六郎艰难地,缓慢地说道:“所以......”
那人把玉放在他手里:“我是张家二郎,这些年给你的信都是我在写。”
那人慈悲的眼带了刺人的怜悯:“还不死心?张六郎的张,不是张柬之的张。你和张家没有关系,这么说你能听明白么?”
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任是谁家的少爷,也没有扔在外面十三年的道理。
其实六郎心知肚明,不过就是不甘心。
六郎眼中洁白清澈的风雪,终于演化成了一场阴沉的风暴,怒极恨极,最后氤氲成一片茫茫的迷雾。
此后十数年,他在这妙都城搅动风云,四海九州,要么爱慕他,要么嫉恨他,要么惧怕他——却再没有一个人看懂过他的眼睛。
他是千面的煞神,他是勾魂的艳鬼。
在所有这些命运开始的此刻,他轻轻发问:“他……要我今后是谁?”
那人见他听话,笑了起来:“父亲说,你叫昌宗。”
以身作阶,昌我张宗。
作者有话说:
大幕将启!
当前连载:《金榜孕夫》
简略版文案:“听说那俊俏的状元郎,竟揣了废物郡主的崽?”
种田致富 + 先婚后爱 + 美男产崽
—— 文案完整版 ——
瓷满穿成了咸鱼郡主,原本平平无奇;直到有一天,新科状元扑通一声跪在了皇帝面前。
“臣要状告郡主瓷满,”祝景同:“求陛下做主。”
皇帝:“怎么?”
新科状元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镇定地一撩衣襟,露出隆起的腹部:
“她搞大了臣的肚子。”
# 震惊!郡主瓷满身负天命!竟让冷漠的他感而受孕!
# 新科状元登科即揣崽,入赘皇室,父凭子贵?
瓷满苦哈哈地伺候孕夫,剥开葡萄送到他嘴边:“祝景同,求求你放过本宫吧!”
“放过?”祝景同淡声道:“殿下说笑了。”
瓷满抓狂:“孩子又不是我的!不过就是亲了你一口,怎么就怀孕了?你当我傻么!”
她不肯信邪,捧过他的俊脸吧唧就是一口。
状元郎面无表情地被胡亲乱啃,淡然地伸出两根手指:“恭喜殿下,现在你有二胎了。”
# 绿油油的小郡主今天也在照顾孕夫!
——————
瓷满发现,祝景同特别旺妻。
朝臣:“废物郡主娶了新科状元?她也配?”
瓷满祭出方便面,以一己之力平定了江北灾情。
朝臣:“郡主竟是神女下凡!”
前未婚夫:“瓷满?就是个被我退婚的丑八怪!”
瓷满身穿霓裳羽衣,月下起舞。
前未婚夫:“求郡主再给一次机会!”
封地百姓:“那娇生惯养的小垃圾会做什么?可别来祸害我们了!”
瓷满种出玉米,填满万家粮仓。
封地百姓:“求求郡主快来就藩!”
从此,瓷满带着“小娇夫”(bushi),靠种田走上人生巅峰!
—— 本文食用指南 ——
1)非女尊文,男主也没入赘,和女主是契约婚姻;
2)男主不是真的怀孕,也没有生子情节;
3)1V1,HE,双洁,保甜不虐!
小剧场:
状元郎怀孕初期病了,瓷满不得不去探望他。
一进门,瓷满当即不高兴地斥道:
“祝景同,文官要有文官的操守,你露个色气的胸肌给谁看?脱了衣服欲成这样,你还有个书生样子吗?”
祝景同烧得厉害,脸色潮红难褪,病歪歪倚在塌上:
“那就劳烦郡主,不要继续扯开臣的衣襟了!”
撒泼打滚求收藏,浪崽爱您!
📖 第一卷 :鬼落王孙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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