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俊臣再行跪礼:“微臣接旨!”
太监宣过旨意,毕恭毕敬地将来俊臣扶了起来:“这事儿挺急,大人可让咱家好找!”
来俊臣摸出沉甸甸的银子,捂在太监手心:“薛公公,殿下出了何事?”
薛公公附耳与他道:“大人离京离的不是时候,没听说这事儿也是正常,太平殿下她……小产啦!”
来俊臣眉梢一挑,女人小产也是寻常事,用得着派他去——查?
薛公公道:“若只是小产,调养着也就是了,但殿下说是有人推了她一把,说是……怀义和尚。”
来俊臣全身一僵。
薛怀义,又名冯小宝,毙命于万年城下,距今已有十八年整。
来俊臣沉默了一瞬,又一一锭银子塞进太监手里:“烦请公公给我家夫人带个话,就说她家里人都很好。若是她问起我……罢了,也不会问,有劳公公。”
薛公公揣好银子,眉梢眼角都是熨帖的笑意:“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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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里,一只平凡到不起眼的小船驶出了港湾。
在今日之前,白若对来俊臣做过种种想象:
这个人强抢别人的妻子,没有人敢多说一句;地方官辛苦一生熬入京城,忠奸善恶却只在他的一句评语;
女皇的心思,谁也猜不准,他来俊臣却圣宠不衰地过了这许多年。
这样一个人,竟然坐着最普通的软呢轿子,坐最平凡的客船,除了一身绯红的官服,平凡得就像人世间任何一个疲惫倦怠的旅人。
白若畏冷,在船尾缩成一团,忽然觉得袖口里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摸出来看,竟是一只精致的小荷包,里面装着十几粒金铢。
前面裹着毡毯的来俊臣侧身看来,语带嘲讽道:“自然是那王夫人趁你不注意塞进去的,她一向好施这些‘慈悲’。”
白若好笑道:“她留我等死,还给钱做什么?”
来俊臣冷笑道:“所谓道德君子,不过是求个自己心安罢了。”他扫了一眼白若往怀里装钱的手:
“白若是吧,你有备而来,刻意结交,到底是为得什么?”
白若立马要张口回话,来俊臣道:“不说真话,我现在就踹你下水。”
船上的烛火在少女眼中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她笑了一下,脸上写满少年人的戏谑和张狂,一双眼却又茫然,又决绝:
“有人要我去京城,救陛下一命。”
作者有话说:
因为已经写完啦,所以会把第一个案子完整地放出来,姐妹们放心看~
求收藏,比大心!
第七章
◎“可笑那秃驴,真当自己是个宝贝呐”◎
题记:
门外灯火喧天,门内静如地狱。
英俊的脸狰狞万状,他匍匐在尘埃里,心头血洒了一地,用尽最后一口气,阴鸷地写下几个字:
“太、平、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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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白若是被一脚踹醒的。
她捂着胳膊坐起来,只见来俊臣已经收拾停当坐在一边。
一旁的仆从弯腰递来一条热毛巾,小声道:“姑娘,船已入港,快些起来吧。”
白若赶忙接过来,感激地朝那仆从笑笑。来俊臣收回了踢人的脚:“快些收拾,万年的守官已在等着了。”
白若应了声是,心中却有些奇怪:来俊臣横行朝野,除了皇帝他谁的面子都不买。但是对于这个万年守官,言语间却颇有些重视。
待到小船停靠在码头,白若的疑惑就全没了。
因为来俊臣对着那略有些肥胖的官员微微欠了欠身:
“老师。”
那官员年约五十,绯色官袍,纹饰比来俊臣身上的略低一级,脊背略弯,满面带笑,是个十分标准的官场老手模样。
白若在心里过了一遍,想起此人应该就是来俊臣刚入官时的长官,名唤周兴,当年也是有名的酷吏,现如今在万年城做守官,却是收敛多了。
周兴赶忙扶了来俊臣一把:“俊辰呀,你可算来啦!长欢万年离得也不算远,咱两个却总也见不上面,你看看你看看,这怎么像个话?”
来俊臣带了点笑,却也没多大热情:“周师,叙旧不急。俊辰此来是奉了旨的,殿下那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请周师先与我说说。”
周兴沉吟片刻,挥退了跟来献殷勤的一众官员,又眯眼看了看他身后的白若。
白若立马弯身准备退下。
来俊臣却突然开口道:“不必。”
周兴点点头,不再理会她,扶着来俊臣一边走一边说:“殿下此次小产,情况不必寻常……这孩子姓的可是武呐!”
来俊臣:“武攸暨的孩子?”
周兴沉下脸点了个头:“正是。”
太平院子里养了不少外宠,若是这些野胎倒也罢了,偏偏这孩子是驸马的。驸马与公主成婚多年才有了这么一个……
来俊臣压低了声音道:“依周师之见,殿下此事是天意,还是…….”
周兴小心翼翼地说道:“我知你是如何想的,驸马与公主本就没什么感情,殿下的外宠又如此之多……虽说驸马本人不见得喜欢这个孩子,但这孩子对武家却有大用,不会是他下的手。”
来俊臣喔了一声:“还有别人下手?”
周兴面带惧色:“不是‘人’。”
他停顿了一下,又语速很快地接上:“公主落水那天,刚巧请了些万年的贵人做客,他们都看见了——一个光头和尚突然出现在公主身后,推了她下去!”
周兴下意识地抖了抖:“等仆从赶过去的时候,什么人都没有了,地上却有几个血字——‘太平害我’!”
周兴低声道:“别人不知道,你却是一定知道的,当年薛怀义死的时候,手边不就是这四个字么!”
青|天|白|日,却因着几句话莫名带了些灰蒙蒙的阴森气。
来俊臣直起身,拍了拍周兴的后背:“多谢,待我查到是谁装神弄鬼,一定给周师个交代。”
周兴使劲儿握了握他的手:“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尽可来找我!”
来俊臣点了个头,发现走着走着,竟已经走到万年城门了,于是转了个话题:“周师在万年这么多年,竟还没把城门修回去么?”
白若跟着抬头去看,不由得震撼了一下:万年是妙都的辅城,城门竟是出乎意料的宽广,但又区别于妙都城门的景致华丽,倒像是砸开的一般。
好在周兴已经接了话:“这还是当年殿下大婚时候弄得呢!我可还记着呢,那天送亲的排场到了城门口,城门太窄,愣是进不去!先帝爷不愿委屈了殿下,当场下令把城门凿开,直到够所有排场进去为止!要我说,这就是叫先帝和陛下宠得没边了!”
来俊臣:“掌上明珠么,殿下有福。”
周兴笑:“你说的是。我老了,就想平平安安地在万年做到致仕,修城门这样鸡毛蒜皮的事我也懒得管。”
来俊臣拍了拍周兴的手,停下了脚步:“周师,我这趟来得急,洗尘宴什么的就不必了,我这就带人往公主府去一趟,早点把差事办完,也早点让陛下放心。”
周兴是个明白人,立马接道:“哎,为陛下办事,殷勤些是对的。等你下次来咱们再好好叙旧!”
来俊臣拱手:“一定。”
回身正要吩咐,却见白若已经十分有眼色地回身去找轿子了。
周兴看着白若的身影笑道:“俊臣身边都是机灵人啊。”
来俊臣眼色一变,意味不明:“嗯,只要别机灵过了头。”
周兴笑吟吟道:“就是过头了也没什么,当年俊臣你不也是老夫身边的机灵人么?”
来俊臣眼底飞速闪过一丝阴沉,却很好地掩饰住了:“您说的是。”
说话间,白若已经牵了两匹马回来:“大人,坐轿子的话,恐怕轿夫不妥当,咱们还是骑马去吧。”
来俊臣点了个头,飞身上马,朝周兴拱了拱手:“先走一步。”
周兴道:“要不要找人给带个路?”
来俊臣:“不必。”
言罢纵马离开,白若很快跟上。
来俊臣穿了不少小路,倒像是对街道十分熟悉的样子。白若笑道:“大人从前来过万年?”
来俊臣道:“……太平殿下大婚的时候,来过一次。”
白若神往道:“那还是陛下做皇后的时候吧,皇室与武家的联姻,定是盛况空前,真想亲眼看看!”
来俊臣哂笑道:“那都是十八年前的旧事了,排场确实大得很。绝后虽不好说,空前却是一定的,只不过——太平当时嫁的可不是武家,是薛家。”
白若道:“咦?那殿下现在的夫婿武家少爷……”
来俊臣道:“自然不是头婚。”
白若道:“那薛少爷是病死了?”
“病死?”来俊臣冷笑道:“他没病,薛绍的大哥谋逆,薛绍因连坐而死。”
白若一惊,赶忙收声:“是我多话了,大人莫怪。”
来俊臣道:“倒也不算是废话,你可知那死而复生的‘薛怀义’是何人?”
白若低声道:“听说是殿下从前的……外宠。”
事实上人尽皆知,怀义和尚,那是太平捧在手心的男宠。
来俊臣点头道:“不仅是外宠,还是薛绍的义兄。”
白若正惊愕间,他却停了下来:“到了。”
公主府的下人毕恭毕敬地从正门迎二人入府。
这一路雕梁画栋自不必说,公主府的建筑风格整体倾向于玩乐,处处是流水,一入府便觉十分清凉。
白若想到要面见公主,不免十分紧张,手心出了潮汗,将衣角都弄得有些湿了。
来俊臣瞧着好笑:“今天是见不到公主的。”
白若松了口气:“为什么?”
走在前面引路的下人开了口:“殿下受了惊吓,已经移居城外别苑。”
白若又问:“那这是去见谁?”
下人回道:“驸马爷已在前厅等候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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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驸马等在正殿之外。
来武二人见礼,寒暄了几句,这期间白若一直在偷偷打量这位驸马爷。
武攸暨,而立之年,出身富贵,官拜中郎将。
这样一个天之骄子,竟真能忍受妻子这般胡闹?白若本以为会见到一个满面不忿面相老气的男人,实则完全相反——
武攸暨身形颀长,面如脂玉,身上没有一丝武官的浮躁气,反而给人一种谦谦君子的感觉,非要用一个词来概括的话,那就是——平和,一种任何男人都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展现出来的气质。
来俊臣道:“还请中郎将带我去出事的地方看看。”
武攸暨做了个请的姿势,同时不忘问了白若一句:“这位小友是……?”
来俊臣道:“不过是个仆从,中郎将若觉不便,叫她退下便是。”
武攸暨示意不必,微笑道:“没什么,只是看这位小友目光明亮,像是谁家的小公子一般,瞧着有些眼熟,是以多问了一句。”
察觉到来俊臣审视的目光,白若立马福身回道:“大人说笑了,白若自幼在江湖中飘荡,哪里有这个福分与大人碰面?”
武攸暨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大人请。”
公主府颇多亭台,都凌空贴在水面上,很是新奇风雅,武攸暨一边走还一边介绍了几句:
“公主喜爱园林,这座府邸还是她成婚前亲手设计的。出了这档子事,说不定还要再翻修,真是可惜。”
公主府的景致虽说是处处秀美,但就凭这个地理位置和占地大小也可以推断出来,绝对不是近几年的新宅子了。
要是这么推断起来,这个“成婚前”,应该是公主的头婚之前。
亲手设计爱巢,可见公主对于这份婚姻的珍爱;
可偏偏是这样一段令她满意的婚姻,她的夫婿却因谋逆而死。
“就是前面那处圆台。”武攸暨开口,打断了她的思路。
二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眼前是一片十分开阔的水面,中间是一块平整的圆台贴着水面,大约是一座凉亭大小。
来俊臣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跳舞的地方,舞姬在圆台上起舞,远看便如在水上起舞一般,是个十分耗钱的美景。
要到达圆台,唯有乘船这一种途径。那么……
“有一点我们始终想不通。”武攸暨满脸不解:“推殿下下水的人是怎么离开的?”
来俊臣问道:“那天中郎将也在场?”
武攸暨:“是。那天我就站在这个位置,还有很多客人,也在水边。”
白若突然问道:“客人们都站在这里,还是四散在湖边?”
武攸暨非常肯定地回答道:“在湖边,每个方向都有人;甚至为了保证她的安全,湖的各个方向都有侍卫守着。贼人凭空出现,推了公主下水,然后就无影无踪了。”
来俊臣没有责怪她插嘴的意思,白若便继续问道:“那天天气如何?”
武攸暨:“有些阴,当天晚上就落雨了。”
白若四周围看了看,思索片刻:“有没有可能是从湖边的建筑上吊着丝线滑下来的?您看,北边,西南,东南各有一座大殿,若是拉上丝线,正好可以做一个稳定的结构把人放下来,”
她用手比划了一个三角形:“就像这样,吊着人滑下来,推人入水,再滑出去……”
武攸暨皱眉点了点头:“可行。只是任他动作再快,也做不到来无影去无踪。”
白若思索片刻,灵光一闪:“驸马不妨让我试试?”
她向着身后的侍女道:“劳烦姐姐拿几面镜子来,小一点的就可以。”
几个侍女都随身带着小镜子,白若取了四块合在一起:“两位大人请看,”她将四块玻璃的边边连起来,立起来围城一个小四方体,中间空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空间:“若是我在这四块玻璃的中间放上什么东西,两位能看得见么?”
武攸暨恍然道:“你是说贼人用四块镜子将自己围起来,顺着丝线滑到圆台,走出来推公主下水,然后在进到镜子里离开,这样就能隐形?”
白若点头:“这些小镜子的效果还要一般,这个方法妙就妙在和这个圆台设计相搭配,这是一个完全对称的结构,无论从那个方面看到的投影都一样,是以可以用镜子。更兼那日是个阴天,也不存在反光的问题。来大人以为如何?”
来俊臣没有答话,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那天殿下独自在台上?”
武攸暨点头:“公主幼年曾入道门,虽说这圆台建来是跳舞用,但逢年过节,也会在这里祭祀祈福——公主怀了这一胎后总觉得心中不安稳,因此才定了个日子宴请宾客,亲自登台祈福,却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