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清楚事实,既不确定诺拉到底精神是否出了问题,也不知晓薇达是否全说实话,但赞恩觉得自己总得在外人面前给妹妹做足场子。
至于到底怎么回事,他得看了才知道。
想到这里,赞恩又瞄了眼之前的通讯记录,却发现在两个小时前,诺拉传来了一条留言,提到她这两天新进了边境的果茶,问他要不要。
赞恩想了想,又回了句:“对了,你的果茶正好可以带过来。我们一起喝。”
薇达:“……”
白衣“侍女”悄然吸气,看向窗外。
……
午后。
阳光散布在花园中。
克拉雷庄园后方,整齐修剪的花床、树篱围绕纯白的阳伞,金黄色的光芒将花朵照得影影绰绰,弥漫初夏的芬芳。
赞恩坐在伞下。
他和诺拉的容貌有五六分相似,却更为锐利。他拥有一头蓬松的金发,海蓝色眼睛透出如隼般的锋芒,嘴唇薄薄的——如果说诺拉的气质代名词是“冷静”,他的就是“锋利”。
而少年赞恩的身旁坐着高挑貌美的“少女”。“她”穿着白裙,手指绞着,似乎坐立不安。
诺拉到达约定的下午茶地点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薇达——不,准确说,兰顿正挨在哥哥旁边坐着,一副柔弱的模样。
她心里冷笑了声,走过去,立刻撇下嘴角。
“薇达也来这里了啊?”
这乍听像是无心的问句,但大多数人都可以听出诺拉对眼前“薇达”或多或少的排斥。
兰顿立时抬头,却小小地瑟缩了下。
他小声说:“对不起,诺拉小姐,我……我可以离开。”
诺拉:“……”
“不,不用走。”赞恩却嚷嚷着阻止了,“诺拉没说让你走啊,就是问问……诺拉,你今天也表现得和善点。我知道你不爱这样。今天你既然答应了,你们就得好好谈谈。”
诺拉终究没说什么,像是不想和亲哥哥起口角般,理顺裙摆,面无表情地坐下了。随后,她身后的侍官走上前,盘子里端着白瓷茶具。这是诺拉从自己的房中带来的。
其为三人布上茶点——苹果夹心饼、枫糖糕,随后开始斟茶。
不过,茶快添到兰顿的杯子时,诺拉却冷不丁地淡淡开口了。“这我亲自泡的。”
“啊,这样……”兰顿的脸色再次像在演话剧一样的苍白起来,摇起头,“我,我可以不喝……”
但话是这么说,他话音落后,又可怜兮兮地看向了赞恩。
……诺拉无声地凝视他。
赞恩咳了声。
诺拉瞪了眼兰顿,却像是强作忍耐般地吸了口气,抢先发话了,“薇达,我没说你不能喝我带来的茶,我只是陈述事实。既然哥哥邀请了我们两人,你当然可以喝。”
她面露不情不愿,摆了摆手。侍官把茶倒入了三人的杯盏中,茶香与花香交杂,溢满空气中。
兰顿看了眼诺拉,终究扭扭捏捏地把茶饮喝了下去。
然而,只有在诺拉的角度,才看到了他侧脸上骤然出现的微妙神情。
面向她的那半张脸上,唇角隐隐勾起,浮现讥讽的笑意。
……这是专门作给她看的。笑容里是挑衅。诺拉明白。
她也知道兰顿想暗示什么——她的,总是他的。他总有法子碰她不想让他碰的东西。
诺拉的手捏成了拳头。然而,她并不是因为愤怒。
实际上,现在的诺拉也在疯狂阻止自己嘴角上翘的冲动和心里泛滥的紧张。
……
据《德威尔毒记》记载:
“‘兽哑者’,驯兽之毒,为白色晶体,溶于液体后无色无味;
但如果要达到毒效,须由魔兽自愿饮下,其意愿越强,毒药入体后与后期法阵的联结效果越佳。
之后,药、阵配合,恶兽将陷入浑身无力的虚弱状态,任人驯化。”
第12章 童年噩梦(七)
给兰顿服用毒药的时机并不是诺拉最近在故意拖延。
她一直在等待最合适的时刻。
在这个阳光浸满花园的下午,诺拉亲眼看着兰顿服用了一盏、两盏……足有五盏她亲手烹制的果茶后,意识到自己找到并达成了这个时机。
量足够了。
她的哥哥赞恩则对她和兰顿之间微妙互动毫无察觉,此时,还如兄弟般教导他们在友谊中为对方着想。
“友谊,是□□;友谊,是生命之魂……友谊,就是要多站在对方的角度想想……”
赞恩本想学着千圣城居委会的做法解决这件事——即先认真了解事态,随后进行劝导。结果,诺拉、兰顿根本都不配合他,前者保持懒得沟通的冷淡模样,后者则一直支支吾吾、别别扭扭。他们都语焉不详。
赞恩只能开始自己进行演讲,并言传身教,提起自己和某位小伙伴如德威尔家的雷恩斯曾经因小事闹翻又和好云云。
而在太阳攀上山脉时,诺拉打碎了一个杯子。天要黑了。
她装作眩晕发作,借此先行离开了圣鸢林花园。
“我回房间休息了。不用跟上,不用找医生。”诺拉语气固执地道。
而她知道……
是今天,就是今天。
……
夜深人静。
今夜的克拉雷庄园却和过去没有什么差别,一样的寂静,一样的安宁。
新月历343年4月20日。
兰顿如过往那样回屋后,却用羽毛笔在日历上勾画出了今天的日期。
新月历。这是现在整个明域大陆计算时间的历法。光明神复苏后,神眠纪便过去。
而四月已是深春初夏,是结束适合噩梦的季节。
这几天,也是他对诺拉•克拉雷动手的最后期限了。
兰顿放下了笔,望向窗外的鸢尾花园,眼中闪过冷光,却凝固了一瞬。
三秒后,他甩了甩头,“我想什么呢。”
……他刚刚竟产生了一丝犹疑,不过转瞬即逝了。
正如诺拉作为南境人讨厌北境,兰顿也厌恶南境。虽然不死鸟部与南境许久没有纠纷,但兰顿早从幼时开始的教育中便得知这个民族的真相——他们虚伪、刻薄、冷漠,还爱以谎言粉饰高尚。
诺拉大概就是其中代表。
兰顿永远不会忘记这段时间,这个诺拉年纪小小,就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处事冷漠、无情。她在归程上折辱他,回来后逼他臣服,像小公主般地发布号令……如果要让兰顿把自己心里给憎恶的人列个名次,除了不死鸟部卡古坦的那群人,诺拉可以排上号。
而虽然说……克拉雷的确某种程度解决了他在兽部的危机,兰顿都绝不会相信这个家族带他回南境是为了好心。
南境。兽部。
天生为敌。
兰顿坚信,诺拉的母亲那位大神谕者一定是死前在他身上看到了某种利用价值。
他绝不能仁慈,绝不能坐以待毙,必须雷厉风行地行动,才能把先机拿回自己手中。
而现在……他就快成功了。
兰顿把目光从窗外收回,站了起来,面容冷漠。
面对镜子,他看到自己的面目模糊起来,阴翳盖满眉眼,湖绿色的眼睛亦如蒙了雾的宝石。
“诺拉•克拉雷,大小姐……就让我来赐予你最后的好梦吧。”他低声道。
……
今夜,诺拉的居室和过往一样黑暗。但兰顿的听觉和视觉都不同凡人,不过跨出结界,他便听到了诺拉的呼吸声,很平缓、微小……她在沉睡。
居室中几乎没有光线,兰顿却能看清一切。他拥有夜视的能力。
只见天鹅绒制成的华盖下,诺拉的淡金色直发铺在枕头上,如镀了层月光。
她的皮肤如贝壳般洁白,穿着镶着细缎带的睡裙……她正如脆弱的瓷娃娃般在沉睡,也只有这时,兰顿才觉得这位南境大小姐顺眼了点。
兰顿上前。
他已恢复了男装,沙金色的卷发垂落腰后,雪白的衬衣扎在米色直筒睡裤中,这装束让他在夜晚显示出一分柔和的美。
但他的表情是冰冷的。
兰顿居高临下地凝视诺拉,低声念出了一道咒语,却是以摇篮曲为基:
“以汝之魂,为吾臣服。”
他的眼中浮现不死鸟图腾的金芒。
“诺拉•克拉雷,睡吧,睡吧……”
金芒淡出,兰顿的体内流出了艳丽的金线,如同燃烧的炭火般,就要穿向诺拉的躯体。
然而,下一秒,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因为兰顿突然发觉不对劲。
只见眼前的诺拉身体骤然破碎,化作了星星点点般的光芒,蹭过了他的金线,而后消失无踪。
一道六芒星法阵在丝绒被下图穷匕见。
幻术。
那竟是早已预设好的幻术投映,投映出了诺拉的幻象!
“兽哑者,我以血吟唱,以药献祭,以阵祈祷……愿君赐座前恶兽,驯化之哑态。”
他身后同时传来稚气未脱、却冷静得过分的女童声音。
咒语。
兰顿猛地回头。
只见诺拉整齐穿戴着战袍,立于墙角,金发映着冰冷的月光,冷冷地注视着他。
她的目光很清明,和白天、过去的夜晚所见完全不同。
兰顿心里咯噔一声。
而在他回头的瞬间,诺拉便念咒再度移位。
“启阵。”
“压制。”
她同时念诵两道咒语。
在兰顿意识过来要反抗时,已经来不及了。
诺拉念咒的瞬间,一股麻痹性的疼痛从他的身体深处窜出,如毒蛇般撞向了每一个部位。
而伴随着墙壁上突然如星辰炸裂般铺开巨大的网状法阵,兰顿那股体内的疼痛如被加了火药般猛地增强了,如万千虫蚁撕咬,短时间内根本无法缓解。
这一瞬间,他几乎失去了意识。
而契约本身所带的“压制”继而出现。
一股滚动的强大力量将他从平地拖起,又狠狠地摔了下来,重压克制住了他的四肢。
兰顿意图念咒反击,却陡然发现如撞上了恶毒的光明神,他摊手摊脚,法力施展不出分毫,身上唯一能动的手指,还是只能动分毫。
……怎么可能?!
兰顿瞪大眼睛,想起来。
但那铺开的巨大法阵却瞬间引爆,“砰”地撞向了他。
身体传来剧痛。
兰顿的嘴角流下了血,那法力网却似乎嵌入了身体,融进血液。与之共同而来的,股可怕的束缚感,兰顿彻底动弹不得了。
一双雪白的战斗法师长靴出现在了兰顿的眼前。
兰顿胸口起伏,抬起眼眸。
是诺拉已经走到他的面前。她冰蓝色的眼睛中,映着兰顿因震惊睁大的眼眸。
”吃惊么?”诺拉过来就狠狠地踢了兰顿一脚,随后又道,“缚兽索。”
她召出了一条泛着禁制法术光芒的绳索。
而诺拉又念了一道咒语,那道绳子把兰顿牢牢地捆了起来。四肢、腰身……他被圈圈禁锢着,双手被缚在身后。
诺拉一把拉起绳索,无视兰顿骤然发红的眼睛,把他拖入了他的房中。
砰!她锁上了门。
……
幽暗的小房间中,是兰顿平时的居室,白天可以离开,晚上被囚禁。
在雪白的墙壁上,还挂着他平时伪装成侍女用的白纱裙。现在兰顿的脸色则和墙壁和布料一样惨白。
他靠在墙角,已没了出房间时的气定神闲。
他沙金色的长发凌乱地盖在胸前,乌青的绳索勒在身上,也让他的内衬睡衣变得散乱无比,露出了被打出红痕的白皙皮肤,竟真的显出了一分他白天爱装出来的羸弱。
但兰顿的神色却是锐利、刚硬的。
他抬起了头,目光如刀锋,冷冷地说:“……你准备很久了,对吗?”
这是个问句。
但兰顿几乎是以确定的陈述语气说出来了。
现在他已经反应了过来。他竟被控制住了,被这个诺拉•克拉雷控制住了,还毫无还手之力。
……她明明小了他整整两岁,之前也表现得愚笨得要死。但他却没分析出来是她是怎么做到的。
兰顿咬牙:“你怎么做到的?”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答案。恶兽。”诺拉站在他的对面,双手抱在胸前,声音比他还要冷。
而她的一只手还牵着控制住他的绳索,拉拽时,牵动了兰顿,这令他感到屈辱。
……她对他就像是在对宠物。
兰顿眯起眼睛,直视诺拉的眼睛,试探道:“所以,你现在会被把我交给其他人,是么?”
“不。”
诺拉却摇头说,“只有一种情况其他人会找上你,以前不能说,但现在告诉你也无碍。”
她的目光冷如寒霜,用着兰顿最不喜欢的”小大人”语气说话:“我半个月前,就已经把我的体征和一种特殊的通讯术相连。只要我出意外,就会有人立刻得到关于你的信息,冲来我这个房间。今晚……如果我计划失败的话,就会用上。”
“然而,很幸运,又很不幸,没有意外。”
兰顿抿唇,被绑在腰后的手握成了拳头。
但听到她的答案,他却暗暗松了口气。
不让其他人知道,那局面还是和之前一样,风险降低到了最小。
至于现在,诺拉又能怎么样呢?
第13章 童年噩梦(八)
因为灵庇契,这个诺拉•克拉雷不可能真的伤害他,他最多受些皮肉之苦罢了。而皮肉之苦,他在兽部早受尽了,没有什么可以威慑他的。
想到这里,兰顿放松了起来。
他抬眸,歪起脑袋,“所以,你现在打算做什么呢?诺拉•克拉雷小姐。”
诺拉喜欢用小大人的风格说话,他偏用了种跟小孩说话的语气。
“兰顿•无姓者。”
诺拉微微皱眉,果然显示出对他这种气的反感和厌恶。
她一板一眼地说:“我是你结了契的主人,你却违逆我;我带你回南境、提供庇护,你却转头害我,要夺走我的一切。这不应该,这一切都该死。”
“所以,我要惩罚你。”
“哦……惩罚,你想怎么惩罚呢?”兰顿轻笑了声,“诺拉小姐,我想不用我提醒你吧,我现在受任何灵体上的重伤,都会加诸在你的上。”
“至于肉|体,我待过不死鸟部的圣牢,那里种种,可不是你这种大小姐可以接触的。□□上的疼痛早不会对我有用,我觉得……你也不用做无用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