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只有两个人。
一人站,一人坐。
坐的那个人拿着书籍, 他垂眸看着,眼角处的痣在烛火的映衬下莫名的发出阴沉的光芒。
他听见桑衫的话后,将书放在桌面,抬眸看向桑衫,面无表情:“这不该是你关心的。”
元清任突然笑了下, 眼角的痣像是在落泪:“南朝国库空虚,二公主手中的兵权并不多。”
他顿了下,突然说:“不过,二公主这人规矩并不是很大,可能会私养士兵。”
“接下来就是小世子,”元清任继续捧起书看了起来:“小世子从小受王爷教导, 大抵是不会做出乱臣贼子之类的事情。”
“但最大的变量就是小世子, 你现在应该回北蛮或者直接回梧州。”
元清任将眸光从书中抬出, 看向桑衫,声音莫名的重了起来。
外面有布甲声响了起来,雷声划破天际,白光映在两人的眸中。
“起兵,颠覆这个腐朽的王朝。”
他的眸光太过于冷,像是对于整个南朝百姓的命都不放在眼里。
向来自认为冷心冷情的桑衫都被这眼神吓得心间颤了起来。
桑衫鼓起了掌,他笑了下:“尚书大人的谋划向来是极好的。”
“但,”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外面的布甲长剑锋鸣声响了沉沉的传入室内:“尚书大人忘了个人。”
元清任抬眸示意他说出来
桑衫的笑意越来越大:“您的女儿啊。”
“尚书大人,她可是洗烟台的魁首啊。”
外面的长剑锋鸣声越来越近,元清任的眸中难得闪出讶异,随后变恢复了漠然。
“圣旨到,陛下请尚书进宫一叙。”
大雨彻底倾盆而下,砸落在地面之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以尚书大人之才,窝在文平帝那个狗贼身旁,不是屈才吗?”
“尚书大人,北蛮很需要您这样的人才。”
元清任沉静的将书收了起来——那本书的书角泛着黄。
桑衫的视线扫过去,这是本很普通的书生和贵女私奔的故事。南朝摊贩上一捡一大堆的那种。
桑衫实在不太明白元清任这种人为什么能把一本书当成至宝。
元清任和他那位弘扬农氏的妻子。
书生和贵女。
根据他查到的消息。
那算是个很普通的故事。
名动洛北的贵女骑马撞到了上京赶考的书生。
贵女翻身下马将书生带回了府,两人日久生情。
贵女甚至逃了绣球的亲事,下嫁给了个穷书生。
沅清任触到他的视线,将书收了回去,笑了下:“三皇子看来对草民的私事很是感兴趣啊。”
桑衫收回视线:“在下冒犯了。”
外面有侍卫的声音传来:“圣旨到,陛下请尚书于御书房一叙。”
屋内的两人像是没听见这句话似的,沅清任终于装好了书,他将手放在花瓶之上,转动花瓶。
密道开了。
卫阶在外面皱着眉——自从文平帝寿宴之后,他便被提升为御前侍卫。
虽然他并不知道礼部尚书犯了什么错,但礼部尚书向来清廉。
他还是极给面子,又高声喊道:“圣旨到,陛下请尚书于御书房一叙。”
大雨倾盆,砸落在侍卫的面上。
有人小声和卫阶提着建议:”大人,我们进去吗?”
卫阶皱了眉,雨声实在是太大了。
他高声道,“冒犯了。”
侍卫冲进房内。
房内却空无一人,明灭的烛火摇曳起来,在墙面上勾勒出侍卫的身影。
人出楼空。
.
卫阶站于殿内,他面上的雨水砸落在地面。
“你是说,沅清任他是离开了吗?”
卫阶抱拳行礼:“陛下,臣带着侍卫搜寻了礼部尚书府所有的位置,没有见到尚书。”
他将书信递上来:“尚书书房只剩下封信,是尚书的告老还乡的书信。”
御书房的夜明珠在过大雷声下暗了起来,映出明灭的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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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了啊。”
麻木又沉重的众人立马收起了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飞快的跑了出去,拿起自己牢笼前的嗖饭直接倒进口中。
“叩叩”得敲击声响了起来。
牢吏用脚将食物踢到铁笼前,眼含蔑视,声音也带着轻视感:“吃吧。”
他调子古怪,面容扭曲的说了句:“世子爷世子妃呢,不是高人一等吗?现在不照样进了牢狱?”
他又用脚踢了踢嗖饭:“吃啊,小人还没见过贵女吃饭呢?”
他说完之后,便古里古怪的笑了起来。
旁边的牢吏也都齐齐的笑了起来。
“进了这里,管他是皇子皇孙呢,没一个人能活着离开这里的。”
李巍的手却攒得生紧。
几个卑贱之人,竟也敢说他的阿芷。
他的胸廓剧烈的起伏起来,却又被他生生压住。
左手突然搭上只手,李巍抬眸看过去。
元芷正垂眸掰开他的手,雷声映过来的白光在她的面上一闪而过。
李巍自觉的松开了手,他讨好的冲元芷笑了笑。
元芷盯着他的面容。
自从相遇之后,她便发现了,李巍现在的杀意很重。
尤其是刚才。
元芷无奈的叹了口气,在他小心翼翼的眸光中,轻拉住他的手。
登云靴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在牢狱中缓慢响起。
“纵使子言总是胡闹,但本皇子作为你的皇叔,仍是要送你一程的。”
李昭易穿了身象牙白锦袍,他身上的亮色冲散了些牢狱中的暗色。
侍卫赶忙将太师椅搬到他的身后,李昭易坐了下去,手中拿着的折扇也随即摇晃了下。
狱史俯身跪地,身子颤了起来:“卑职参见九皇子殿下。”
这话似乎打开牢狱的话音,“啪”得一声跪地声在四周响起:“参见九皇子殿下。”
死囚高声喊道,声音嘶哑又带着莫名的兴奋,全身癫狂的痉挛起来:“殿下,草民是被错判的啊,草民是被错判啊。”
“求求殿下,殿下,救救草民,草民不想死啊。”
本来死气沉沉的地牢这一瞬间似乎爆发出了死前的狰狞。
他们喊叫着,狰狞着,连带着面部的表情都发狂的抖动起来。
李昭易并没有理他们,他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位置,半响,他一手支撑着下巴看向李巍的方向。
似乎是牢狱的声音实在是太吵了,他的另一只手挥了挥,身后的侍卫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手拔出长剑直接刺向离得最近的死囚。
“刺啦”一声,长剑刺入□□的声音响了起来,鲜血冒了出来洒在被烛火映出片光亮的墙上。
外面的雷声更大了,刺目的白光从窗外映了进来,霎那间照在墙面之上,烛火摇晃的闪了下。
牢狱立马寂静了下来,癫狂的面色痉挛得动了下,彻底的没了声响,像是披了个肉身的孤魂。
李昭易又换了个位置,他才终于抬眸看了过去,理都没理跪地的奴才,勾唇笑了下,将视线移到馊饭之上。
“子言,你瞒九皇叔瞒得好惨啊。”
他身上那层温润的皮相似乎在暗夜雷雨中被扒下皮,彻底露出了原本阴鸷的内心。
李巍紧握住元芷的手。
他侧眸看了过去,勾着唇笑了下: “九皇叔说笑了,子言自是比不上九皇叔的。”
李昭易微微俯身,他居高临下的看向元芷,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下:“阿絮确实没有世子妃的魄力。”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从狱中唯一的窗中透出,细雨飘散在空中,砸得火光也明灭的闪了下。
李巍起身看他:“九皇叔此举,陛下知道吗?”
李昭易看向李巍的面容——他和四哥其实长得并不想像,四哥的面相硬挺,但李巍的面相却秾丽些更偏向于他的母妃些。
李巍偏偏长成这副他最讨厌的模样。
李昭易的眸色一深,他笑了下:“陛下最厌背弃,子言,你现在已经没有价值了。”
他的话音刚落,落锁的声音响起。
李昭易抽出侍卫身上带的长剑,长剑的剑面擦着地面一路移行进了狱中。
李昭易停于李巍的不远处,静静的看着他的面容,突然说了句话,
“子言,你和你的父王真的很不像。”
李昭易的视线一寸寸扫过李巍和元芷紧握住的手,眸色阴沉。
雷声又大了起来,白光挣扎的盘踞在天幕之上,透过窗掩了进去,映在三人的面上。
李昭易猛然伸出手来,长剑直抵住李巍的额间,他笑了下,
“但是,栽倒女人身上这件事,你和七哥倒是一模一样。”
长剑往下移,轻而易举的划落下去,直抵住两人相握的手中。
李巍将元芷拦到身后,往后退开李昭易的长剑。
“念在本皇子算是从小跟着四哥长大的缘故,”李昭易向前一步,长剑又快又狠的弯着向元芷刺去:“这个女人,本皇子替你杀了她。”
李巍抬手拦住元芷的腰直接将她抱了起来,弯身避开李昭易的长剑。
长剑再次袭来,李巍侧身避开。
但李昭易的攻势越来越猛,直直刺了过来。
李巍的脑中快速的判断起来,他一手将元芷更用力的抱紧了些。
元芷被迫的趴在他的胸前,雪松气味萦绕在她的周围,寒气甚重的狱中,那一刹那,她竟然感到了些温暖。
腰被更用力的笼了笼,元芷的脑中电光火石的闪过他此刻的想法。
大雨越来越沉了,在寂静的狱中,显得更为明显。
她控制不住的出声喊道,声音竟然带了些尖锐:“子言。”
伴随着她的话音落地的是,“刺啦”划过皮肉的声音。
元芷大脑一片空白的转头,却被人更为用力的按在怀里。
血液声落于地面,发出“啪嗒”的声音。
耳边的风雨声似乎一瞬间停了起来,唯一耳前贴着的“咚咚咚”心跳声更为明显。
李巍徒手接住长剑,趁着李昭易愣神的阶段,他轻而易举的夺过李昭易手中的长剑,长剑直抵住他的喉间。
李巍笑了下,他压低声音安慰着元芷:“阿芷,别看,有血。”
风雨声似乎又扬了起来,他格外温柔的声音贴近她的胸间。
两人的心脏似是在一瞬间到达了共鸣,激烈又安静的跳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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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目前是最好的时刻。”
烛火映在窗纱上,阴影不停的摇曳起来。
“先生,您最近的话实在是太多了。刺杀文平帝的女郎已经被我带回来了。只不过,她的手腕,许是无法再接上了呢。”
玄青坐于桌前,他提笔在宣纸上写字,嗓音平静。
那人穿了身士子长袍,皱纹堆在他的面上,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公子,那舞女早已安排妥当。”
“您最近的心绪实在是太乱了。”
他一掀衣袍,俯身准备跪在原地。
玄青从桌前离开,抚起他:“先生,您于程氏,于我父亲,于我,都是师长。您跪我,太折煞承宣了。”
常于摇了摇头,坚持跪在原地:“当年…,是常于没有及时救出公子,让公子流落于民间,当成奴隶被卖给他人。”
玄青及时截断他的话,他也跪在原地:“晏清王爷战败后,程家被污蔑通敌叛国,以欺君之罪将程家抄家,男子流放,女子为奴。”
“先生的儿子…替承宣定罪,若不是先生,承宣早就死在流放途中。”
玄青坚持向他俯身叩首:“承宣这辈子欠先生良多,必会查清当年真相。”
常于却猛然抬手按在玄青的手上,摇了摇头,眸光深沉:“承宣,常于的意思。”
风声吹打在树梢之上,沙沙作响。
雨声落在地面,发出“啪嗒”的声响。
玄青抬头看他,常于狠了狠心道:“目前棋局并不明朗,公子呆在文平帝那个老贼面前,并无益处。北蛮恐怕要撕破盟约,上京虎狼甚多,公子不如直接找一新主。”
“公子费心想要救下世子妃,难得不是此意吗?”
雷声从天际划破,白光映在常于的眸中,浮浮沉沉。
玄青的心脏猛然一沉,他开口道,声音却嘶哑难听:“瞒不过先生。”
他无奈的笑了下,
“但先生错了,阿…世子妃并不用承宣救。”
“她能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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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易抵着长剑笑了起来。
身后的侍卫没有主人的命令,也不敢拔出长剑,只能用目光死死地盯着李巍,恐怕他有下一步动作。
细密的脚步声沉沉的响了起来。
尖锐的声音在牢中响了起来:“咱家见过九皇子。”
李昭易避开李巍的长剑,他侧过身子:“公公来了啊。”
长喜从地面上起来,他手拿着圣旨,看着狱中的血迹,极为聪明的闭唇不言,眼一闭,拿出文平帝的圣旨,拉长声音道:“圣旨到——”
李昭易俯身跪首。
李巍却仍是手持长剑,血迹从他的手中“啪嗒”的滴落下去。
元芷拉了拉他的衣袖想要挣脱他的怀抱,李巍一手将长剑抵在地面,却直接抱着元芷,单膝跪于原地。
长喜始终闭着眼睛,他似乎没看见李巍这样大逆不道的动作,拉长声音道:“皇后邀世子妃进宫一叙。”
此话一落,李巍猛然间抬眸死死地盯着明黄的圣旨。
他捏着长剑的手,青筋却鼓了起来,撕裂声响了起来,血液顺着他的手和剑面砸落在铺满稻草的地面之上。
长喜始终紧闭着双眼,他身后的侍卫太监跪了一地。
无人敢抬头。
“世子妃,接旨吧。”
长喜的话音刚落。
李巍却抱着元芷,直挺挺的站了起来。
长剑被他死死捏住,他的胸廓极为紧绷,元芷靠在他的胸前,能感受到他臂间一霎那的用力。
剑面擦过地面,发出“刺啦”的声响。
他在提剑。
元芷却灵巧的挣脱他的怀抱,落在地面。她抬手压住李巍的手,面容的平静的看向李巍,摇了摇头。
元芷清晰的看见李巍眸中闪过的不解和委屈,却狠心的又冲他摇了摇头。
她背对着长喜,面对着李巍,高声道:“民女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