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芷迎着他的眸光看了过去,笑意却展现在她的唇边,她提步坐于温长谨的对面:“这不一定,因为,魁首一定是归来。”
温长谨这才屈尊降贵的移向元芷的面容。
洗烟台那次,温氏大乱,而温长谨作为嫡长子只能守在温氏,处理兄弟闯下的祸事。
十八岁的少年抗下太原温氏全部的责任,不过两年,又将温氏送上五大世家之首。
与他交好,虽有坏处,但好处却数不胜数。
元芷将玉佩拿了出来,放在桌面上。玉佩被棋局一映,若隐若现的显出“温”字。
温长谨的眸光从她的面上移到玉佩上,怒极反笑:“先生是要与长谨下棋吗?”
元芷摇了摇头,她诚恳道:“我并不想与你下棋,但我有求于你。所以,我愿意与你下棋。”
对付聪明人,并不能与他耍小聪明,反而,要诚恳与他交谈,才能有一线生机。
“你很自信?”
元芷朝他笑道:“不,因为我要赢。”
西望心惊胆战的看着他们。
同样的少年英才,同样的十五岁名动天下。
元芷捏起黑棋,她似是根本就没有思量,直接落子。
温长谨也抬手落子。
两人一来一往。
袅袅的檀香盈盈的飘散在两人四周,他们似乎都没有看棋局,落子速度极快。
茶杯的热气已经凝成白雾,西望向他们望去,他并不会下棋,是以,并不懂他们两人谁胜谁负。
他只能看见他们两人不断落子在棋局之上。
太原温氏的丫鬟小厮似乎都是哑巴,他们一句不吭,但教养却极好。
西望吃完茶之后,他们便立马重新沏好茶。
是以,正厅内只有茶水流动的声音,别的静谧无声。
元芷面上的弧度没变,她仍是快速的落子。温长谨捏起棋子抬眸看她半响,才落子于棋局之上。
檀香将他的面目映得无法看清。
元芷不再落子,她抬眸看向温长谨。
温长谨也紧盯着她,两柱香已经烧完,屋内烟雾朦胧,他突然启唇道:“是长谨输了。”
茶水流动的声响顿了下,却又直直的流了下来。
元芷冲他颌首,头一次谦虚道:“承让。”
她一手按在玉佩之上,正准备起身。温长谨突然问道:“先生的棋术是谁所授予的?”
元芷侧眸看他:“公子心里不是已有定论?”
温长谨仍是抬眸看她:“我想听你说。”
茶水流动声停了下来,白雾凝在两人的面中。檀香越发浓郁起来,元芷几乎要想起那个狭窄的祠堂中,她侧眸看向温长谨:“秋老先生。”
温长谨不再说话,半响,他才启唇,不解问道:“你为什么能赢我?”
元芷移开眸光:“因为公子心中杂念太多,而我只有一个想法。”
她对向温长谨的眸光,一字一句道: “我要赢。”
周围实在是太静了,唯有外面的风声呼啸而至。轻微的响声从门后传来,元芷抬眸看向温长谨:“归来现在有荣幸与公子交谈吗?”
温长谨笑了起来,他额前的红痣闪烁着,衬得他的面色越发白净。
半响,他用手捂住眼眸,泪水从他的指缝中流出。
白雾凝在两人的周围。
西望心惊胆战的看着温长谨莫名其妙的发疯。
元芷没动,她坐于椅上,静静的看着温长谨癫狂的笑意。
许久,温长谨才止住了笑意,他抬眸看向元芷,面上毫无笑意:“来人,送客。”
西望猛然起身,他看向元芷。
元芷也起身,她捏着自己的那把铅白色琼花油纸伞,转过身来。
门被小厮打开,风雨映了进来,洒在她的面上,她撑起伞面,琼花迎迎展展的开在她的身上,她略微颌首:“叨扰了。”
门又被彻底关上了。
元芷撑起伞面,她落步于小路之上。
西望走在她的身后,叹了口气:“先生,刚才不应该先来太原温氏的,温长谨此人,并不好说话。”
“白白浪费了这么半个时辰。”
元芷侧眸看他,眸中却溢出笑意。
她摇了摇头,轻声道:“并不是毫无收获。”
她话音刚落地,身后传来沉沉的脚步声,有人在喊她,
“世子妃。”
元芷扭过头看他,她朝林名扬略微颌首。
林名扬举着把油纸伞,他隔着雨幕看向元芷,他的眸色复杂,语气也满是迟疑:“世子妃…真的是先生吗?”
元芷唇角的弧度勾了勾,她看向林名扬,背出他所写的那篇赋。
雨声很大,可她的声音却强硬的钻进他的耳中。
林名扬顿了下,他俯身行礼:“学生见过先生。”
“先生,长谨表哥说,他答应先生的要求。”
元芷受了这一礼,她抬眸看向不远处的正厅,笑意浅淡:“归来在此谢过公子。”
琼花在雨雾上开出绮丽的姿态。
她举起这把伞,离开了温府。
林名扬静静的看着元芷离开。
她身上的琼花与伞面的琼花交互的映在一起,孤零又漂亮。
雨雾逐渐变成一片白芒。
林名扬撑着伞离开了原地,他抬步去了正厅,俯身向温长谨行礼道:“长谨表哥,世…先生说,谢过公子。”
温长谨看向茶杯里漂浮起来的茶叶,他忽而晃了晃茶杯,声音听不出喜怒:“归来是世子妃?”
林名扬顿了下,他从小便害怕母族这个表哥。平日里浪荡的行径到了表哥面前,他却战战兢兢一句话说不出来。
“是,先生是礼部尚书的嫡次女。”
他话音刚落地,就听见温长谨很轻很短促的笑了声。
最后,又归于平静。
林名扬看着温长谨不同以往的反应,大着胆子突然问道:“长谨表哥与先生以前认识吗?”
他此话一出,屋内更静了。
温长谨偏头看向他,声音带着好笑:“你想多了,这是我第一次见这位归来先生。”
“只是,”温长谨顿了下,反问道:“你认识秋老先生吗?”
林名扬脑子卡顿了下,他忽而出声:“长谨表哥问的是,那位,以棋局出名的秋老先生吗?”
温长谨似有若无的点了点头:“她说,她的棋术是秋老先生教的。”
“但是,”他笑了起来:“我记得,探子说的是,李巍的世子妃从小生活在江南乡下。”
“她上哪里接触秋老先生呢?”
温长谨将视线移到雨雾上,额前的红痣若隐若现,他笑了起来:“很有意思,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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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杨氏
◎阿芷在此,拜谢诸位◎
西望皱着眉走在她的身后, 面容带了些不解:“他为什么又同意了呢?”
元芷捏着伞柄,她没有回话,忽而问道:“弘农杨氏的嫡长子目前也在上京吗?”
西望顿了下,他说道:“弘农杨氏的嫡长子杨柳甚虽在, 但弘农杨氏的大权并不在杨柳甚的手中。”
是以, 找杨柳甚并没用。
元芷沉默片刻, 她抬手转了转伞面, 水滴从伞面上掉落下来, 在地面发出“啪嗒”的声响。
她顿了片刻, 声音清晰又坚定的传到西望的耳中,她说,
“先去杨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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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澄坐在自己的闺房,铜镜中映出她那张过于肥胖的面容,她的眸中闪过一抹厌恶。
她捏着匕首的左手颤了颤, 最后还是将匕首扔在梳妆台上。
世子妃被关押入狱了。
而那些书信,她并没有上书给陛下。
梧府仍是好好的,她所担心的一切也都没有发生,但她很害怕——比之之前,更为害怕。
梧澄按住自己的手腕, 她想起了元芷的样貌,压下了心中的恐惧——梧家不能通敌叛国,至少,不能做出对不起这片梧州百姓的事情。
梧澄深吸一口气。
她要相信元芷,也要相信自己。
她面上的肉颤了颤,余光在铜镜中却瞄到了一个人。
梧澄背在身前的手控制不住的颤了起来, 她喘完这口气, 装作没发现似的捏了捏自己脸上的肉:“怎么还这么胖啊。”
她高声喊道, 声音娇蛮不讲理:“蓝绿,蓝绿,你家小姐我又胖了。”
身后没人回话,梧澄转过身来,声音刁蛮:“蓝绿,你怎么回事?本小姐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她的话音刚落,就看见铜镜里映出的那个人。梧澄吃惊的俯身行礼:“见过父亲,父亲怎么来了?”
梧刺史细细的打量起这个女儿,他的眸色很深,看着梧澄强忍镇定的模样,最后叹了口气,他问道:“书房失火那天,你在哪里?”
他看着梧澄松了口气,面上带着笑意:“父亲,你过来问我这个啊?我那天在逛夜市,去了衣袖阁买衣裳。”
她话音落地,又皱着眉担忧的看向梧刺史:“父亲,书房到底是谁放的火,你没事吧?”
她面上和眸中的担忧并不作伪。
梧刺史叹了口气,他转身道:“这件事你不用管。”
“对了,比武招亲并不妥。为父想了个好办法,三日后,抛绣球。”
梧澄心一梗,她看着梧刺史的背影,俯身行礼:“是,父亲。”
落叶被风吹起,卷到屋檐上,又掉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铃铛声“叮当”的响了起来,身穿月白色锦袍的女郎走在铺满落叶的小路之上。
她的步子走得极慢,头上的步摇跟着她的脚步肉眼不可见的晃动起来,似乎注意到梧澄的视线。
她扭头看向梧澄,礼貌颌首,说了句:“叨扰。”
她的动作极为流利优美,像是做过了千百遍一样,相貌中上,面容白皙,唯独那双眼睛,沉静如同古井似乎带着悲悯,多添了些韵味。
梧澄也下意识的行礼,但她并不知道此人是谁,只能僵在原地。
梧澄皱着眉,她看着这个女子走远,问向一旁的侍卫,声音颇有些讽刺:“这也是桑先生的夫人?”
侍卫看向梧澄,俯身行礼:“见过梧小姐,这是桑先生的大嫂。”
梧澄听闻此话,她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可是,西苑已经被她父亲划成桑衫的住所,自从,“桑夫人”生病,率先回乡之后,梧澄便不能踏足此处。
她看了眼刚才女子的背影,心里仍是感觉有些不对劲。
她摇了摇头,迈步离开花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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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的落叶极少,踩在上面并没有“咔嚓”的声响。
李灵泽颇有些无聊的小心的又将脚步放重了些,仍是没有那种“咔嚓”声。
身前的丫鬟上前敲了敲门,门被人打开。
屋内有人轻声道:“四公主请进。”
李灵泽犹疑了一瞬,发现自己并没有抉择的权利,于是,她心一横,迈步进了院内。
院内种着棵五人合抱的槐树,枝叶迎迎展展的笼盖住天际。阳光很盛,光影透过树桠洒在地面形成片阴影。
院内空无一人。
李灵泽按耐住自己的惧意,她缓慢的坐在院内唯一的石凳之上。
她一坐下,肩上按着双手硬生生将她整个人扭了过来。
李灵泽抬眸看向眼前人,她笑了下:“四弟。”
桑衫也笑了起来:“皇嫂今日倒是比平日多了些识趣。”
桑衫直起身子,他垂眸看向李灵泽:“也是,大哥死了,你倒是应该多些识趣。”
桑衫捏住她的肩膀,瞳孔直视着她的面容:“皇嫂,大哥死了。”
他一手捏住她的头发开始把玩,他的动作很大,扯得李灵泽的头皮有些发疼。
“那你呢,”桑衫探到她的耳边,热气喷洒在她的皮肤上面,李灵泽颤了下:“皇嫂,你该归我了吧。”
李灵泽的头皮发疼,她忽而想起阿托娜对她说的话。
“大哥虽说蠢了些,但对你嘛,算是挺好的。我所有兄弟中,你要小心的是,我的三哥。”
“三哥此人,狂妄自大,好权利,好女色。弱点也在他的好女色之上。”
风将阿托娜那头卷发吹动起来,阿托娜定定的看着她,忽而,笑了下,她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
“灵泽,保重。”
李灵泽心凉了一半。
夫君死后不过半天,她便被这位“弟弟”掳到梧州。
她刚想说话,头皮却一紧。
李灵泽下意识的抬眸看了过去,却见桑衫眸中浮现出暴戾,他的声音又沉又重:“月亮,你为什么要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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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芷捏住茶杯,她眉眼弯了起来,浅浅的饮了口:“表哥,可否能让阿芷修书一封。”
杨柳甚看向她。
她举着那把铅白色油纸伞过来敲门的时候,他还以为她是过来寻求母族庇护的。
现在,确然知道了她的目的,杨柳甚不免心下震惊,他喝了口茶,强忍面上的惊讶。
“表妹自是可以修书给父亲,但我不确定父亲是否会同意表妹的想法。”
元芷叹了一口气,她将玉佩拿了出来,放在杨柳甚的面前。
玉佩接触在桌面,隐约能看出里面有个“杨”
字。
“刺啦”得桌椅响声在雨夜里响起,杨柳甚面上的微笑逐渐消散,他盯着桌面上的玉佩,有个不可能的想法逐渐浮现在他的心中,以至于,他下意识震惊的望向元芷。
元芷起身,俯身向他行礼:“柳甚兄,洗烟台一别,归来本为应柳甚兄之约,去弘农杨氏探望。奈何家中出了些事,以至于到现在才过来叨扰柳甚兄。”
“归来无意冒犯,只是此事确实紧急。望表哥看在我们的血缘亲近的原因,帮阿芷此忙。”
杨柳甚掩去面上的震惊,他不动声色的看向元芷:“弘农杨氏一诺千金,许出的承诺自是不会轻易背弃。”
“但,弘扬农氏,不做谋逆之事,不做杀人之事。”
杨柳甚俯身向她行礼:“表妹,请吧。”
元芷没动,她的手指敲在桌面。
杨柳甚并没有相信她。
五大世家中,杨家兵权最多,但相反的是,从家主乃至杨氏子弟,无一不是极为固执之人。
他们忠于的到底是文平帝,还是说皇权呢?
五大世家屹立三朝不倒,必然不是忠于文平帝这么简单?
元芷顿了下,她抬眸看向杨柳甚,声音平静:“柳甚兄,归来知道你的顾虑。你觉得,目前的南朝,不,目前的文平帝,值得整个杨家冒死守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