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沈家主母汗颜,开口道:“是我家不好,阿彦,此番却是委屈你了。”她偷偷撇了一眼顾礼之的表情,继续道:“原本听说能与顾家结为姻亲,我和我家那口子都开心的不得了,可谁曾想啊,这消息穿了出去,便立马有人上门拜访,说什么与我家的女君早就有了婚约。”
顾徽止听这话术,隐隐约约觉得有点耳熟。
“我们两个哪敢轻易相信啊!可那人把定亲的文书之家拿了出来,说是太夫人做的主,上面还盖着沈家的族印。太夫人也已经过世好些年了,我们无从查证,又不能背弃先人的叮嘱,只好硬着头皮来求顾家退亲。”
沈家主母一口气说话这话后,沈姑娘的头已经低的不能再低了。反观顾徽彦,正微微张着口,表情无比震惊,顾徽止表面上波澜不惊,心里也是思绪翻涌。
“呵,”张夫人冷哼一声:“那我们顾家算什么?这事情要传出去,我们阿彦不就成了盛京城的笑柄!”
“我我……”顾徽彦刚想说退了便退了,张夫人又急急打断:“昨日定的亲,今日就要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沈家多大的官威。”沈家主君最高也才不过五品,张夫人这话,可谓是嘲讽至极,顾礼之听了也心中畅快。
“哪能有这个意思!”沈家主母已经急到不行,赶紧解释道:“实在是夫人想多了,顾家如此好的亲家,我们千百个愿意与之结亲,可也实在是事发突然,总不好违背太夫人的意愿……”
顾徽彦见自己被如此维护着,同意退亲的话倒是不好先开口说出来了,便只好一直僵硬的杵在那里。
那边的张夫人仍是疾言厉色:“太夫人?倒是平日里也没见你们两口子多么多么孝顺,怎么一到了与我顾家扯上关系的时候了,又说什么‘不好违背先人的意愿’?别再是嫌我们文官不坦荡,找个借口退婚罢了。”
沈夫人这下是彻底急红了眼,磕磕巴巴的辩解:“夫人误会了,我们怎么会嫌弃文官……这,这我们也没办法不是?总不好叫我们将那几个人撵走吧。”
“撵走怎么了?你难道还要告诉全盛京城,我们顾家还不如你家那门穷亲戚?”
张夫人今日的气焰已经窜上了屋顶,她句句紧逼,沈家主母已经张口不能言,没法应对不说,连带着身旁的沈姑娘也羞臊万分。
“昨个亲事一说定,你们母女两个傍晚回去的,没过多长时间,你家的下人恨不得敲锣打鼓宣扬出去顾家与沈家定亲之日,这才过了几天,又从哪里蹦出个未婚夫来?”张夫人吐字清晰,沉声道。
沈家主母这才介绍那家人的身份:“是太夫人在老家时候的好友,两人结识了许多年,一来二去变给孩子定了娃娃亲,我们也是才听他家长辈说的。”
“可有官职?”
沈家主母被问的一愣,慌忙摇头:“没什么官职…”
“那既如此,还是我顾家体面些。你尽管叫那家人来,不过萍水相逢的交情,总不至于钱财收买不了,仕途也打动不了吧?”
顾礼之赞同道:“刑部许多官职,提携个人不是难事。”
“哎呀,可不是呢,我们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沈家主母故作遗憾道:“可我这不争气的女儿和那家的儿郎一见,两人立刻又觉得相见如故,正好有婚约,怕是不会因为这些身外之物妥协。要我看,不如便成全了这两个苦命的孩子……”
张夫人被气笑了,嘲讽道:“怎么你家的孩子苦命,我家的孩子就不可怜了?”
沈家主母顿时哑口无言。
眼看着她节节败退,张夫人的气势又太过逼人,顾徽彦看不下去了,起身便要说些什么,却被顾徽止抢了先:“想来沈家也是有苦不能言,”她一顿,见沈家主母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拼命点头,继续道:“可我顾家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这种事情毕竟还是与阿兄有关,退与不退,也还是得看阿兄的。”
张夫人觉得有理,扭头看向顾徽彦:“阿彦,你觉得呢?”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顾徽彦平时还算是个能言善道的性格,可是越到了这种时候他就是越说出出来,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再讲些什么,顾徽止见他难堪的紧,咬了咬牙道:
“阿兄还要脸面,不如我替阿兄说。”
炬炬目光又都移到了她的身上:“今日阿兄叫我去他房里,说是与我商量些事情,便就是为了沈家这一码子事。他也说了沈家姑娘是是分端庄,可就是这家世……”
沈家主母尴尬的咬了咬唇。
“也太低微了些。他便是顾虑这个,怕门不当户不对的,即便是嫁过来也未必有好日子过。”
张夫人听的认真,并且心里暗暗赞赏。
“如今是她家想要悔婚,我们何不顺理成章的便把这婚退了?省的盛京城里有人说闲话,还以为我们顾家是贪图他沈家什么东西,”顾徽止说完这句的时候,顾礼之微微抬起头。
“又不是阿兄娶不到新妇,非要娶她沈家的姑娘,传出去也实在是个天大的笑话。”
沈家主母连连点头,姿态已经低的不能再低了:“是是是,女君说的是,是我家高攀。”
顾徽止没理她,继续说道:“退亲也成,不过这亲一定要我顾家先退,是我顾家瞧不上你们沈家,才要退亲。”
“都成,都成。”沈家主母是千依百顺。怎么退都成,便是要她下跪道歉也成,只要能把这亲安安稳稳退了便好。
顾徽止说了许多,看家她阿兄满脸崇拜的看着自己,问道:“阿兄觉得可好?”
顾徽彦回过神来,赶紧点头:“好!这样再好不过了。”
“阿止这话说的有理,若我家步步紧逼,显得也确实太不矜持了些。”张夫人说着,扭头看向顾礼之。
顾礼之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碍于情面,再加上一大家子人全都看向他,最后还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既如此,将文书取来,你我两家撕毁,各奔东西吧。”
身价瞩目赶紧从怀里掏出那张文书,眼看着化为粉末,这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如此,遍不打扰了。”
她拉起沈姑娘,战战兢兢的就要往外走,可却发现怎么拉也拉不动,回头一看,自家姑娘正双眼通红,一双波光粼粼的大眼睛正看着顾徽彦。
“我能和你聊聊吗?”
沈家主母表情十分尴尬,恨铁不成钢道:“聊什么!快些随我回家去。”
见沈姑娘迟迟不肯动身,她又连忙过来拉扯,二人你来我往,谁也不让谁,也不知道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沈姑娘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沈家主母竟然拉不动她。最后是张夫人是在看不下去了,才说:“便让他们聊聊,日后也不必再见了。”
沈姑娘回头看了顾徽彦一眼,他旋即便沉默的跟了上去,留下这一屋子的人,大眼瞪小眼,谁也说不出半句话来。顾徽止坐立难安,见沈家主母时不时的看她,心下觉得大事不好,果然,她开口道:“五姑娘真是位明事理的女君,想必自小便悉心教导。”
她说话可真是句句踩在了刀刃上,专拣别人不爱听的说。也可能是因为沈家回盛京不久,她还不知道自己是半路回来的,所以才想这样奉承。
过了半晌,无人回应,她自己又十分尴尬,便一直垂着头,干脆也不说话了。
张夫人看着顾徽止,心中惊叹,方才见她口齿伶俐,条理清晰,竟然比家里其他的孩子都要好出不少,如果不是她出来解围,今天这亲也绝对退不成。
又等了好些时候,顾徽彦才重新出现在了门口,身后跟着双眼愈加红肿的沈姑娘,二人表情都极为复杂,沈姑娘也好像是下定了决心,离开顾府的时候,步伐坚定,没有一丝丝的留恋。
“改日那沈校尉怕是还得登门道歉一次。”张夫人语气疲惫道。
“我需得进宫一趟,你们先聊着吧。”顾礼之说完后,起身回去换了身衣服,旋即驱车去了皇城。
顾徽止刚准备要走,顾徽彦又悄悄的扯了扯她的袖子,在耳边低声道:“到我院子里来。”
过去后,顾徽彦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问:“你猜猜,她同我说了什么?”
“能有什么?无非就是些闺阁所想,小女儿的愁思罢了。”
“她确实说了许多,也一直向我道歉,可是她又说,有件事情如果瞒着我,她怕是会一直夜不安寝,所以不得不说。”
“什么?”顾徽止疑惑道。
“她说,根本就没什么定亲文书,也没有那家人,无非就是她父亲不愿意牵扯进党争之中找的托词,她心中一直对我有愧。”
这倒是……同顾徽止想到一块去了。
见顾徽止表情诧异,他又道:“我也奇怪,沈校尉又是怎么土人又知道这些的,直到后来她与我说了个名字――”顾徽彦语气微微停顿:
“谢尧诩。”
谢小侯爷?怎么与他又扯上了关系?!?!
“我也想着,谢侯爷为什么要帮沈家?不过她也同我说了,是祖上有些渊源。说来实在是巧,你们二人竟想到了一块去,连主意都分毫不差。”
顾徽彦说完这句话,才恍惚意识到事情的不对。他在盛京城这么久,也上过书塾,虽说没有一官半职,可这朝堂上的形势怎么也该比他这个妹妹清楚些吧?可这些事情他没想到,刚刚回到盛京的顾徽止又是如何想到的?
“阿止,你……如何懂得这些?”总不至于,从前在乡下有人教养过她政事吧。
顾徽止心下一惊,她当时只顾着解围,全然忘了“顾徽止”是不应该懂得这些的啊!
“是……”她一咬牙:“……是谢侯爷亲口同我说的。”这话一出,她又立刻后悔了。这几天日日待在家里,哪有机会见什么谢侯爷,也所幸她阿兄不是绝顶聪明的性格,想来也发现不了这些纰漏……
顾徽彦俊朗的一张脸,从吃惊,最后变为愤恨。
“他倒是会做顺水人情……”顾徽彦紧抿着唇,一字一句道。
顾徽止心里十分慌乱,生怕她家阿兄误会了什么反倒去找谢尧诩的麻烦,连忙道:“他只是好心提醒,阿兄可别误会了。”
顾徽彦嗤之以鼻:“阿止,你可不要被他那张好看的脸蛋给骗了,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你且放心,有阿兄在,他以后再也不敢纠缠于你!”
顾徽止没想到他对谢尧诩有这么大的成见,赶紧劝道:“不是……”
“怎么,你也同阿漪一样,相中了他那副皮囊?”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话还没说半句,又被顾徽彦打断:“这几年你没在顾家,有些事情你也不知道。三年前前他还在盛京城的时候,一个公子哥,弄得满城风雨,红颜祸水一般,偏偏谁家的女君他都瞧不上。”
“好几家的女君整天寻死觅活,还不是因为他生性浪荡,谁都要撩拨一下?”顾徽彦语重心长的将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阿止,你一定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生性浪荡……”顾徽止对他口中的谢尧诩半信半疑:“是郑谦那般?”
“呵,”顾徽彦哼了一声:“他那样,郑谦可比不了。”
这话说的顾徽止愈加好奇,也不知是郑谦是样貌比不上,还是“浪荡”比不上?她还想再问,可是顾徽彦却不想再说了:
“好啦阿止,你今日陪我累了一整天,想必也累了,你身体弱,赶紧回去休息吧,过后教养的嬷嬷到了怕是还要好好的累上一累。”
说完这话,顾徽彦便使唤小厮将她送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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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母女回去后,沈家主母疾言厉色问她和顾徽彦说了些什么,沈姑娘支支吾吾,道:
“他同我讲,他原本也是准备退亲的,原因正好同我家顾虑的一样。”
“他退什么亲?又不会牵连到他们。”
沈姑娘轻声细语:“他说……不想耽误我,原本也是一早便准备了退亲、”
沈家主母沉思起来,仔细一想,觉得顾徽彦这人实在不错,道:“他倒是真心待你,可惜,你们二人日后是没什么交情了。”沈家主母一顿,突然想到了什么,道:“不过那个小女君你可见到了?言语凌厉,说话也条理清晰,是个厉害人物。”
沈姑娘衷心的点头道:“我也觉得,顾二公子也同我说,便是他这个嫡亲妹妹告诉他这些事情,又给他出了退亲的主意。”
“倒是蹊跷,在高门大院里好好将养着的女君,又是哪里懂得这些的?”
“母亲别是忘了,那顾五姑娘原先一直住在乡下,最近才接回来,哪在什么高门大院将养过。”
沈家主母立刻心上一凉,堪堪意识到今日在顾家的正堂内说错的了话,心中后悔万分:“我还以为是之前那个,便忘了又接回来一个。”
“顾四姑娘可比不得这位,母亲也该记记清楚。”沈姑娘嗔怪道。
“日后也没什么来往,他一从一品大员,想来是和我家这五品小官没什么牵扯了。”
傍晚,沈家主母就和沈校尉兴致勃勃说了今日这惊心动魄,沈校尉一听亲事退的顺利,心中一块大石头才落了下来。
第13章
通常到了二月份,上元节的痕迹一过,盛京城那几家有名的酒肆、茶肆都热闹了起来,大家都赶着在这个时候走亲戚,关口堵得像蜂窝一般。
又赶巧,数日前,边关有军报传来,三殿下大胜,皇帝喜上眉梢,案一拍,给了个天大的恩赦――从前被贬黜到盛京城外的官员的家眷准许回京探亲,说是探亲,意思就是说那些家眷可以回盛京城长住了。
如此一来,城门口要进城的队伍已经排了很长一道,盛京城也变得比从前热闹了许多。人一多,什么雅集、诗会自然也就多了起来,好让大家方便带着儿儿女女在席面上相看,一来二去的对了眼,也算是结了一桩好的姻缘。
说起来,今天是城西有一户人家办了宴席,顾家的众儿女都去参加了,顾徽止嫌起的早,干脆自己一个人留在了府里。张夫人也约了闺阁好友,这样一来,偌大的顾家倒只剩她一个人了。
今日阳光正好,高高的悬在天上,晃得整个院子都暖融融的。
顾徽止才从床上爬起来,便见到阿绫等人将被子都晒了出去,一推开窗户,顿时扑面而来一股暖意,还夹杂着院子里裹挟的淡淡花香,与初春的氛围十分相配――新柳攒着绿芽,处处都是生机盎然的一番景象。
“五姑娘!”门外有一个清脆的女声喊了一句。
阿绫出去后,领进来一个身材矮小的丫头,脚下生风,满脸交集:“家里来人了!”
“什么人?”顾徽止打着哈欠含混不清道。
“不认识,她说是顾家的亲戚,奴不敢贸然赶走,才来麻烦姑娘。”
“亲戚?”
顾家竟还有什么亲戚?她从来没听顾徽宁或者是顾徽彦提起过。
“随我去看看。”
门被推开,一个妇人听到声音抬头看过来,见顾徽止走了出来,连忙脸上堆满了笑意去迎接:“是阿漪吧,我是你姑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