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几个问题,阿绫已经僵在了原地。良久,她才像是从恍惚中醒过来,道:“是……是与东宫有关!”
阿绫细细的想了好几遍,还是觉得十分心惊。崔家刚刚倒台,太子在军中没了保障,这是要通过顾徽彦的婚事招揽党羽啊!
“武将那么多,为何非要选崔家?”阿绫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崔家人刚刚回盛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对朝中的局势也不太明朗,若是换到别的武将,顾忌太子,根本不会与顾家有所牵扯。况且那沈校尉一辈子谨小慎微,比起其他老谋深算的更好掌控。”
太子一手遮天,党羽众多,偏偏朝堂重文轻武,武将又不可或缺,才把主意打到了顾徽彦的身上。
“与东宫扯上关系,就不只是一桩婚事这么简单了。
阿绫也是明白了顾徽止的意思:“即便是与太子有关系,可同我们又没什么关系,顾家早就同东宫割舍不开了,也不过是牵扯进一个沈家。”
有些事情阿绫不懂,她却洞若观火。
她与顾徽彦虽说相处不多,可也深知他的性子。她阿兄行事鲁莽,却重情重义,宁愿亏待自己也绝不会亏欠他人,他如果不知道这件事情,等日后成了婚,见沈家被迫卷进党争之中,必会埋怨自己连累了沈家,到时再想要回头就来不及了。
“亲已经说定了,即便是二公子同意退亲,沈家那边怎么解释?说是顾家反悔了?那日后二公子再要议亲可就不容易了。”
这倒确是个难题。
第11章
沈校尉在府里忐忑了一天,一听说亲事定了,恨不得嘴角都咧到了耳根子――顾家是多好的一门亲家!高门显贵下,想必府里的公子哥教养也十分好,自己家姑娘嫁过去,是占了颇大的便宜。
可是还没等到沈主母带着好消息从顾家回来,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竟然找上了门来。
有个小厮,踩着慌乱的步子过来通报:“大人,有人来拜见,看装扮是军中之人。”
沈校尉心下疑惑,转念又想或许是有什么军务,于是亲自去迎。
邹廷在门口站着,见沈校尉走了过来,自报家门道:“奉我家侯爷之名,请校尉小叙一番。”
“你家侯爷?”
“是宣北侯府。”
沈校尉呆楞了两秒,猛地抬头,不可思议道:“谢侯爷?他见我做什么?”
“校尉随我去,便都知道了。”邹廷冷冷道。
谢尧诩的名字在军中算是十分响亮了,今日是怎么了,是顾家也要屈尊降贵的和他家结亲,谢侯爷又要邀请他入府小叙……
待他诚惶诚恐的感赶到了宣北侯府,邹廷却并没有带他进门,反而转道去了一家食肆。
“沈校尉。”谢尧诩捏着茶杯,淡淡道。
“侯爷叫我来……”
“听说你家要与顾家结亲了?”
沈校尉眉头舒展,脸上带着难掩的欣喜之色:“今天才刚刚定下,侯爷消息可真是灵通。”
“那你觉得,这门亲事如何?”
沈校尉不假思索:“自然是好,怎么,侯爷觉得不好?”
“若只是看家世,确实好,可沈校尉不要忘了,那崔缙是怎么死的,崔家又是怎么覆灭的。”谢尧诩抿了口茶水,沉声道。
沈校尉细细想了想,不由得一阵心惊,冷汗顺着额头缓缓流到了脸上:“你是说……东宫要拉拢我家?怎么可能,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校尉……”
一旁的邹廷开口说道:“崔缙最开始,也只是个五品小将,如此一看,校尉还比他要强出一点。”说完,他后退了半步,行礼道:“便提前恭喜校尉得东宫垂青,步步高升了。”
沈校尉一听这话,顿时慌乱了起来。他自从升了官,每日也是提心吊胆,生怕出了闪失,毕竟谨小慎微了一辈子,如果说突然便让他与当朝太子有什么牵扯,他可是万万不敢的啊!
“还请侯爷搭救!”沈校尉高呼道。
“这事简单,你不将女儿嫁过去,便解决了。”谢尧诩缓缓道。
“可……可亲事已经说定,哪能说反悔就反悔,况且倘若被太子看出端倪……”
“校尉尽管放心,事情都安排好了,你只管说服家里的主母和姑娘,次日便上门退亲。”邹廷上前一步,凑近了些,小声道:“一会儿你家里会去一个人,只要顺着演下去,这亲事就黄了。”
沈校尉虽然还是有些怀疑,可眼下只有这一个办法,于是赶紧回了家,进门一看――果然,已经有人在门口闹了起来,一个穿着朴素的老妇身后正跟着一个男子,口口声声说早就与沈家的大姑娘有过婚约。
沈校尉醍醐灌顶,赶紧派人将她们两个迎进了府中。
待同沈家主母与大姑娘好好的说道了一番之后,她们二人才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下定决心准备退亲。
――――
第二日,一晃日上竿头,顾徽止早饭没用,心里烦的厉害。她原本准备着天还没亮的时候便去找顾徽彦说清楚,可是她以往懒散的阿兄今日像犯了恶疾,早早的起来,说是哪哪哪有个诗集,要早些去。
――想都不用想便知道顾徽彦是在扯谎,他书都看不了两卷,又怎么会参加什么诗集,此番清晨出门,怕是同他那些狐朋狗友炫耀去了。
一直到了晌午,下人们传了好几回饭,顾徽止吃不下去,都给拒了,却把顾徽宁结结实实的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她这幼妹生了什么病,带着医官浩浩荡荡的赶了过来,进来看到她正伏在榻上看话本子,连忙将她扯了起来:
“阿止,可是不舒服?怎得一天都没用饭了?我请了医官,快给你瞧瞧。”
说着说着,那医官便要过来与她把脉,顾徽止唯恐自己习过武的体质被发现,赶紧道:“我好着呢,一整天都吃阿兄给我买的点心,这才吃不下饭。”
闻言,顾徽宁果真在案上见到几块点心,心稍稍的放了下来,着人将医官送了回去。
“阿止这是在看什么?津津有味的。”顾徽宁把她手里的话本子夺过来,发现净是些野史杂传,抿嘴道:“你这是从哪里得的?一个女君,还是少看些这东西为好,况且我听说你没习过几个字,这话本子又是如何看得懂的?”
“是四公主送来的,她说这东西字都简单,才让我打发时间。”
顾徽宁撇了撇嘴:“你怕是要同你那不务正业的阿兄变得一模一样。”
“说到这,我阿兄何时才能回来?他还答应我给我买点心呢。”顾徽止小声嘟囔了一句,惹得顾徽宁心中一阵怜爱:“他回来啦,刚回来的,我可没见他拎着什么点心,怕是早就忘了,以后你想吃什么同大女兄说,这小子可不靠谱。”
“那我一定要好好找阿兄说道说道!”顾徽止佯装生气道。
“好好好,他也是,怎么如此粗心,连我们家小阿止的点心都忘了。”
“虽说这天气是越来越暖和了,可夜里的风还是凉,你昨天吹了那么一通,可有哪里不舒服?”顾徽宁关切问道。
“我一切都好着呢,倒是大女兄,这些日子好像消瘦了不少。”
顾徽止所言非虚,正是多事之秋,又赶在定亲前头,顾徽宁从早忙到晚,有时根本来不及用饭。
见顾徽止关心,她心里一阵暖意:“你若是好,我自然万事都好。
顾徽宁走后,她带着阿绫,顺着园子一条小路,径直进了顾徽彦的院子。彼时,他们口有两个小厮东倒西歪的站着,看见她们后立马挺起了身体,问道:“五姑娘是来找二公子的?”
“来和阿兄商量商量纳采的事情。”
那小厮一听是正经事,连忙将她们两个放了进去。
说起来,回到顾家已经将近一个月,她还是第一次进顾徽彦的院子,与想象之中的大差不差,她也清楚自己阿兄是个不爱陈设的人,院子里花花草草看起来许久都没有人修剪过,乱蓬蓬的长着,倒是附和顾徽彦那生性随和的样子。
他正坐在案前,手里捏着礼单,眯着眼金仔仔细细的看,那礼单都已经被捏的发皱,应该是来回反复的看了好多遍。
一听又声音传来,顾徽彦抬眼一看,正好看见顾徽止走了进来,觉得又惊又喜:“阿止,你怎么来了。”
他吩咐人搬过来个椅子,道:
“快来坐,陪我看看这张礼单。我总觉得东西是不是有些少,可大女兄说够了,我实在是怕亏待了沈家姑娘……”顾徽彦兀自说了老多,却迟迟没听见顾徽止的答复,心里一阵奇怪,转头看过去,看见她神情严肃,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关切问道:“怎么了这是?”
顾徽彦见她迟迟不肯开口,还以为是她受了欺负,立马气不打一处来,道:“你尽管与我说,阿兄自会为你讨个公道!”
“阿兄,我觉得,与沈家这桩婚事,你还是要好好考虑一番。”
“这是何意?”他有些发懵,原本跃跃欲试准备将袖子撸起来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为何还要考虑?阿止,可是你不喜欢沈家姑娘?”
“这件婚事,我听说是父亲下的决定。”还没等顾徽止把话说完,顾徽彦便急急插嘴道:“是父亲下的决定,他想来也对沈姑娘满意的不行。”
“可你便没有想过,为何遍盛京城的名门贵女他不选,偏偏要个新晋武将家的女君?这几日到家里来相看的,可都是武将。”
顾徽彦神情也变得庄重了起来:“阿止,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父亲选了沈家,又与武将相交,为的不是你,只怕……是为了东宫那位。”
“你这是什么话?儿女姻亲的事,怎么反倒扯上了东宫。”顾徽彦觉得这话说的荒唐,反驳道。
“且听我把话说完,”顾徽止一顿,给了阿绫一个眼色,叫她把门窗统统合上,才继续开口道:“太子如今失去了崔缙这个帮手,在军中耳聋眼瞎,急于寻找下一个,才想通过你的婚事来拉拢人心。”
“这几天父亲请来了无数人,大都是些官职低微的武将,他能为了什么?总不至于抛弃那些侯爵府伯爵府的女君,选一个武将家的?”
“你……”顾徽彦张口想要辩解,却愕然觉得仿佛有些话卡在了喉咙里,竟然吐不出来。
……对啊,他也奇怪,为什么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那么看重家族门楣的父亲会答应的这么快?况且他一向都是满眼的朝政,什么时候又对她们兄弟姊妹几个的婚事如此上心了?
“即便是因为这个,又有什么不好的吗?至少沈家会因此得到提拔,她………”
沈家因此得到提拔,有太子的帮扶,必会成为朝中第一武将,若是想要越过当时崔家的权势地位,想来也不是不可能。
顾徽彦只觉得越想越心惊。
“可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阿兄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合适且欢喜的,我明白,所以说这些是怕日后,沈家若是落得和崔家一样的下场,你会后悔。”顾徽止看着身体已经瘫软下去的顾徽彦,一阵心疼:“若不是因为你,她十个八个沈家沈姑娘什么的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只是有了姻亲的关系,沈家就是被钉在了这条船上,想下也下不去了,你也就成了这件事情的元凶。”
她不想让自己全心全意信任的阿兄落得日日自责懊悔的下场。太子狠戾,即便是沈家听话,他也未必会心慈手软。当时的崔家不还是言听计从?也是说舍弃就舍弃了。
顾徽彦心中好似刀绞,觉得凄苦,也万分幸运没与沈姑娘有过多的情感,此番割舍,总不至于撕心裂肺,顶多是失意难过一阵子,待这阵子过去,想来也就无事了。
“所以阿兄是怎样想的?这亲还结吗?”
顾徽彦正了正神色,沉声道:“我不能拖累沈家,改日便上门道歉,说我要退婚。”
“可退婚总要有个原因,阿兄总不能说,是自己还没有荒唐够,不想成婚吧?若是这样,什么名声都毁了。”
顾徽彦定下的心又翻腾起来,他只觉得一口闷火,就在胸前乱窜,使得人烦躁不安。
“不如便说,阿兄早就与人有了婚约,是家里长辈定下的,是那家听到你要与人定亲,急急的带着女君找上门来,为了不忤逆先人,只好退了与沈家的婚事。”
“好,这样好,”顾徽彦不住的点头:“还要说服父亲……便找大女兄,就说我野惯了,瞧不上沈姑娘的样貌,说什么也不答应这门婚事。”
顾徽止赞同道:“大女兄最为慈爱,必会帮你说情,父亲也不会看着你名声受损,余下的事情也都有了着落。”
“他用我的亲事做筹码,也不知会不会帮我。”顾徽彦泄了气,瘫倒在一旁。
“阿兄,你放心,他必会帮你。”
太子什么样的性子顾礼之最清楚不过,如果顾徽彦执意不娶沈姑娘,太子心中肯定疑惑是不是顾家生了二心。顾礼之想要保全自己,必须得答应这件事,还要做的滴水不漏。
第12章
说来也巧,顾徽彦方才下定决心与沈姑娘划清界限,转头就有个嬷嬷在外头轻轻叩门,语气透着喜悦:“二公子,沈家来人了,好像是有什么要事,别是为了定亲的,公子快去看看吧。”
顾徽彦闻言猛地转头,与顾徽止对视,嘴上应和道:“嬷嬷稍等,我随后便去。”
听着脚步声走远,兄妹二人才长舒一口气。
顾徽彦满面愁容:“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沈姑娘了。”
顾徽止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今日便像往常一般,等事情筹备妥贴了,再提也不迟。”
他听到这话,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迫切道:“你同我一起去吧,我好有个底。”
顾徽止一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妥的,干脆就点了头,和他一起去了正堂。嬷嬷见是两个人从屋子里出来还愣了片刻,等缓过神来后慌忙带路。
正堂内,顾礼之坐在正中间,表情十分凝重,张夫人坐在他的左边,沈家母女坐在他的右手边,听到动静后抬起眼睛瞟了一眼,又迅速收回了目光。
沈姑娘今日穿了身葱倩色的裙子,也确如顾徽宁所说,往那一坐便看得出来十分端庄,腰背挺的笔直,只是表情看起来却不大对劲。那沈家主母满脸讨好,看见顾徽彦身后跟了个小姑娘,寒暄道:
“这是府上的四姑娘吧,还真是……”
张夫人表情不甚明朗,冷冷开口道:“这是我家的五姑娘。阿止,这位是沈家主母。”
顾徽止识趣的行了个礼:“我方才去找阿兄商量些事情,恰巧就碰到了嬷嬷传唤,还望莫要见怪。”
沈家主母尴尬的嘿嘿笑了两声,连忙道:“无妨无妨,不曾想五姑娘如此标致……”
“二公子也请来了,你要说什么,不若便赶紧开口说吧。”张夫人打断道。
见如此情形,顾徽止十分诧异,因为印象里张氏一直是一个温婉大方的人,极少见她如此疾言厉色,如今又有外客在,怎么说话如此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