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桃树栽植的极密,几乎是两步一棵,彼此杂错相交,所占的地方又颇大,所以这里也算是个隐秘之地,来的客人发现了机巧,便都在桃林里谈话,反而是正正经经的席面上没坐多少人了。
谢尧诩带着邹廷坐在最东侧,离桃园最远的地方。
他原本一直喝着手里的茶,却突然抬起了眸子,沉沉的看向远处。
邹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阳光有些刺眼,顾徽止侧身坐着,好似一抹暖黄的云霞。
她微仰着头,似乎是很喜欢阳光带来的暖意,双眼也紧紧的合在一起,鼻尖渗着姜黄色的光。
“啧啧,”邹廷突然感叹道:“这小女君长得着实扎眼,只可惜脾气也忒大了些。”
语毕,他再将眼神收回来的时候,便见到他口中所说的“脾气忒大”的女君的阿兄正黑着一张脸,正对着他家侯爷。
“谢侯爷,不知道可否借一步说话?”顾徽彦一字一顿道。
谢尧诩没多顾虑什么,旋即便起身跟上了他的步伐。
顾徽彦径直走到桃林深处,已经见到了围栏的地方才停了下来,即便是不说话,也看得出来他如今正隐忍着怒气。
“谢尧诩,你虽在盛京城有些权势地位,可也该知道我顾家不是任人拿捏的主。”顾徽彦咬牙切齿道。
谢尧诩微微挑眉,不明所以的看向他。
“我那幼妹,自小便不在我们身边,瘦的皮包骨,胆子小的像兔子一般,怎么可能任由你这种人作践!”
谢尧诩:“……?”
邹廷心道:胆子小?未见得吧。
“她还要脸面,不肯与我多说,我索性便来找你了。”顾徽彦似乎是压抑着极大的火气。
“顾二公子话要说清楚些,我家侯爷和你幼妹今日才第一次见。”邹廷出言反驳道。
“第一次?”顾徽彦一声冷笑:“沈家的事,难道不是你告诉她的?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君哪里懂得这些!”
沈家……
谢尧诩恍惚想起了有关于沈家的事。
第18章
“怎么,侯爷敢做不敢当?我虽心里感激于你提醒我,可也绝不是傻子,看不出你另有图谋。”
“顾二公子觉得,我有什么图谋?”
“呵,”顾徽彦嘲讽道:“还能有什么?你不过就是贪图我女弟的容貌!”
“公子话要说清楚些!我家侯爷何时……”邹廷愤愤的说了一半,又被谢尧诩伸手拦住。
“我也不管你今日是承认与否,只求你日后别再招惹我家姑娘。”顾徽彦冷冷的留下一句话,旋即便离开了这里。
“他们顾家是什么来的,一个二个脾气都这么大。”邹廷撇了撇嘴:“我看着,像是那小女君拿侯爷你做托词,你什么时候和她说过沈家的事?”
“无妨。”谢尧诩眸色沉静,将头微微的向后扭转:“该你出场了。”
他身后那人点了点头,旋即便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一片院墙之中。
――――
再看内院那边,张氏已经命人将席面热热闹闹的开了起来。
今日场面办的实在是盛大,半个盛京城的贵眷通通都到了,就连选的菜色也是精致贵气的很,可见顾家下了大功夫。
此时此刻,顾家人与赵家人坐在一块儿,两家人有说有笑,早就没有了先开始时那般生疏之气。
顾礼之不在桌前,应是忙着与参加宴席的大人坐在一起去了。
顾徽止没在饭桌上见到顾徽彦的身影,心里疑惑,可是转念一想,今日冯公子和槐安公子都在,想必是要好好的叙旧,没来也是正常。
皇后“哒”一声放下了筷子,笑眯眯的看向顾徽漪:“这是阿漪吧,方才没来得及问,吾瞧着也到了年龄,往后可有什么安排?”
顾徽漪顿了片刻,道:“臣女……臣女还不急。”
“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拘束。”赵皇后笑的和蔼:“你们顾家这几个孩子样貌都是一顶一的好,又有顾大人悉心教养,婚嫁也确是不用愁的。”
“是娘娘谬赞了,我家这几个孩子也就是长相好些,其他的方面是哪哪都不行。”
顾徽止觉得无聊。又到了长辈们互相奉承的时候,他们小辈也插不上话,还要陪着笑。
赵皇后看起来心情颇好,一来二去的,还说起了赵康的往事来:“吾这弟弟,从小没什么福分,父母一直在外头打仗,他全由我拉扯大,也直到陛下登基,我们姐弟二人的日子才好些。”
张氏道:“赵家是功臣,娘娘和国舅也是功臣之后,有陛下的庇佑,想必福分也是只增不减的。”
“是是是,”赵皇后笑道:“阿宁嫁过来,也绝对不会受苦。”
张氏张了张口,还没来的及说些什么,门外便陡然响起了些不合时宜的声音。
“这说着说着,外面怎么吵闹起来了?”
张氏吩咐身旁的下人去查探,转头对着赵皇后道:“约莫是哪家的公子女君拌嘴。”
赵皇后原本也是这样猜测的,可是听着越来越明显的嘈杂声,恍惚觉得有些不对:“怎么动静这般大?”
不一会儿,那个去查探的下人火急火燎的回来了,气喘吁吁道:“夫人,是宴席上有人闹事,非说……”
“说什么?”张氏拧着眉。
“非说与大姑娘早有私情……”
张氏闻言一惊,倏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问道:“怎么还不赶出去?”
那个下人支支吾吾,犹豫开口道:“闹事的是何家的公子……”
顾徽宁皱了皱眉,疑惑道:“何家公子?是何厉?”
“就是何厉,也不知怎么进的内院,现下正在宴席上叫嚷,我们也不知该如何处置……”
“好端端的,他来顾家做什么。”张氏起身道:“娘娘且先稍等片刻,我去把话问个清楚。”
没过多久,张氏便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两个武奴,带她落座后,解释道:“就是何家的大公子,不知发的什么疯,敢跑到尚书府来闹事。”
赵皇后点点头,却想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犹疑道:“吾记得这何家公子早些年就已经在顾家大闹了一回,这会儿怎么又来了?”
张氏道:“娘娘记得没错,当年就是他家与我家定亲,只是他们何家纳采的日子无人登门,大人便退了这门婚事。此番来看,许是那混小子仍不死心,知道阿宁定亲,又上赶着来闹事。”
“原是如此。”赵皇后点点头,果然,没过多久外头就安静了下来,众人也终于可以消消停停的吃饭。
顾徽宁听到已经将何厉赶了出去,也并没有多想。虽说当年那桩事闹得沸沸扬扬,可盛京城的人眼睛明亮着呢,都知道是他何厉执意纠缠,觉得顾家的大姑娘实在可怜。
可是何厉是怎么进来的?今日是定亲宴,来的人都需得呈上名帖,他能悄无声息的混进来实在奇怪。
“阿宁,你若是得空,大可以进宫来陪吾,吾独自一人在昭阳殿里也没什么事情。”赵皇后看着顾徽宁,满眼慈爱道。
若是放在以前,她宫里还有二公主宇文玳陪着,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宇文玳在去年已经嫁人,她独自一人住着偌大的昭阳,倒是感觉越来越冷清了。
顾徽宁有些受宠若惊:“进宫……”
“你不必惊惧,哪日想来了,只消去找胡嬷嬷,宫里的小黄门都认得,到时她自会带你来见我。”赵皇后眯眼笑道,转头又瞥见了顾徽宁与顾徽漪,道:“带着阿止与阿漪一同来,吾这坤德殿也就热闹些了。”
顾徽止正吃着饭,听到这句话后惊喜的抬头:“我也能进宫?”
赵皇后笑道:“自然。”
顾徽宁忙道:“谢娘娘的恩典。”
“有什么谢不谢的,你瞧你,又与吾生分了不是。宫里也没什么,你们女眷若是要来走的是偏门,冲撞不到圣人。”
说起来,顾徽止也算是去过不少地方,却唯独没有去过宫里,程祁从没将他有个义女的事情说出去,自己的身份也只有稽查司里面某些人知道,更遑论进什么宫。
“宫里的膳食倒是要比别的地方好上不少,等你们来了,吾定要让人好好准备。”
张氏笑道:“娘娘实在是抬举了。”
“哎呦,”门外似乎又是起了些不一样的响动,赵皇后疑惑道:“今日不知是怎得,怎么好好的宴席总有人喧哗?”
张氏留了一耳朵细听着,声音不大,且有两个尖锐的女声极为突出,这次应该就是哪两位女君正在拌嘴,刚准备起身去看看,却被顾徽止抢了先:“不如我去看看,夫人也好陪着娘娘与大女兄说话。”
张氏犹豫了一下,道:“也好,只是你若处理不了,还是要派人过来告诉我。”
顾徽止点点头,旋即便循着声音的源头找了过去。
还有一些距离的时候,她便已经听到一些嘈杂的咒骂声了,待再靠近一些,才发现是两个女君不知怎得,在桌前吵得脸红脖子粗。
其中一个穿着一条织锦缎子群跑,眼神中满是不屑:“怎得,实话还不让人说了?知道的这是顾家的院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家的呢!说什么也要管,别是被我说中了吧?”
她对面站着另一个女君,身量不高,光是气势上就落了一大截,听到这话恼羞成怒的跺了跺脚:“你胡说些什么?我不过,我不过就是……”
“就是什么?这可是男女分席,你偏偏要走到男席那边去,好巧不巧,正好走到了谢侯爷的桌子前摔了一下,幸亏谢侯爷这手没落在你身上,若是扶了你一下,只怕就不得不将你娶进门了!”
顾徽止听了个大概,隐约猜到又是因为些争风吃醋,不由得头痛道:“怎么又是这码子事。”
现在的女君也都不知道怎么了,一个二个好生的教养在盛京城里,是好的不学,偏偏要学那些市井妇人的做派,因为男子争吵不休,甚至大打出手。虽说女子理应将婚嫁当作顶顶重要的事,可总得知廉耻吧?既然那强扭的瓜不甜,干嘛非得去掰扯掰扯。
顾徽止是有苦说不出,方才答应了张夫人过来处理,又不能悄无声息的溜了。
那边越吵越凶,原本就羞愧难当的那个女君,更是脸红到了耳根子,一个劲的辩驳,却压根说不过对面的那个,于是渐渐的落了下风。
盛京城的世家贵女都谨慎,这种时候绝对不会贸然插手,所以这二人便一直在那边争执,吵着吵着,又把话茬扯回到了谢尧诩的身上。
“那谢侯爷是什么样的人物?能瞧的上你这般出身?年少袭爵,这是陛下多大的皇恩!怎么可能让你随意攀了上去。”说话的人十分鄙夷,
今日不是一家人的事情,是两家人顶顶重要的日子,只怕再闹下去,顾赵两家都会难堪。
顾徽止咬了咬牙,还是上前道:“女兄这是怎么了?何必生如此大的气。”
见她开口,所有人都偏头看过来,这样的场景顾徽止之前就已经经历过一次了,现在倒是没有了当时的窘迫。
“你是哪个?”她问完后,旁边有些认得顾徽止的人小声提醒道:“这是顾家的五姑娘。”
她一听是主人家,旋即便收敛了不少,却还是嘲讽道:“也没什么,就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想要攀高枝。”
顾徽止听她这样不愿意轻易放过的语气,竟然想到了林苓,不过林苓显然没有面前这个女君聪明,她说的话句句在理,确实让人不好找出错漏。
还没等顾徽止开口,人群中便传来一声轻蔑的笑:“这位女兄,你面前的顾五姑娘可也是对谢侯爷……”
顾徽止脑门一痛。还真的是“好事不留名,坏事传千里”,哪日宴席上发生了这么多,怎么唯独这件事情被人记住了?不过说话的人看着面熟,好像是林苓身边的某个人,她记不太清了。
“顾五姑娘即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喜欢谁与我何干?”那个女君开口,却让顾徽止愣了两秒。
想不到,她其实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不过她们两个这边温情脉脉,另一个女君可就不这样想了,她苦着一张脸,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你不就是仗着家世好吗?怎么她们不说你,只说我……”她越说越激动,竟然伸手向前猛地一推……
好巧不巧,顾徽止恰好就站在她正对面。
其实她只要一闪身就能躲过去,可是身边又站了好几个人,什么主子奴婢混在一块,她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躲。
顾徽止微微的闭上了眼睛,准备接受背部传来的痛感……
想象中的钝痛并没有传来,一只有力的手将她稳稳的接住:
“女君当心。”
第19章
树影苍翠。比起内院,男席这边要安静不少。
一方面是因为众人都不太熟络,另一方面是因为今日谢尧诩也在场。
通常而言,他从未参加过什么宴席,,谢尧诩又在盛京城之中有些声明,大家都知道他年少袭爵,孤身一人带兵收复北境,有些志气的公子哥通常都十分敬仰他,所以今日他在,众人便都选择缄口不言了。
谢尧诩一直坐在最东侧,邹廷坐在他的身边。
二人都留意着内院传来的动静,果然,没过多久,那边安静了下来。
邹廷松一口气,却突然被人群中传来的骚乱声惊了一下,抬头看过去,见一个穿的花枝招展的女君正朝着他们这个位置走来。
“侯爷,大概是冲你来的。”
谢尧诩没答话,细细的喝着手中的茶。
一道身影划过,邹廷眼看着她走过来的时候站的稳稳当当,半步不喘,不知怎得到了谢尧诩的桌前仿佛是脚底一滑,伴随着一声娇滴滴的“哎呀”,栽倒在了地上。
邹廷吓了一跳,后又忍不住有些想笑……此时事故的主人公正悠哉游哉的喝着茶,连眼皮都未曾抬起。
女子在地上伏了半晌,不动声色的看了谢尧诩一眼,见他无动于衷,立时间有些急了。
众人都低声谈论着面前这副场景,那女子无地自容,最后从地上挣扎起来,灰溜溜的跑了回去。
不消片刻,内院那边又重新吵闹起来了。
邹廷心里有些好奇,悄咪咪的过去凑了个热闹,回来后笑的前仰后合:“侯爷你猜怎么着。”
谢尧诩挑了挑眉。
“那女君回去后非要说你刚才扶了她,有人不信,然后便争执起来了。”
谢尧诩没什么反应,原本就沉静的眸子此刻更是冷静,好似根本不在意。
也对,他家侯爷向来如此,只怕是对于北境的将士都要比这些娇滴滴的小女君上心不少。
“那不是顾家的五姑娘吗,这是去劝架?”邹廷瞧着那边一闪而过的黄色的裙角,啧啧道:“她这脾气可不适合劝架。”
直到邹廷说了这句话,谢尧诩才抬起头,狭长的双眼微微眯着向那边看去。
明眸皓齿的女孩先是转头对旁边的人说了些什么,旋即眉毛陡然拧做了一团,五官也揪在了一起,最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