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顿时奇怪起来,父皇下不来台,气得脸色红白交错,而她坚决不会重蹈覆辙,只能负隅顽抗。
分明是阳春三月,非但感受不到暖意,反倒如冰天雪地一样手脚冰凉。
良久,父皇似是看破了什么,嘲讽地溢出一声嗤笑,拂袖道:
“你不愿嫁,莫不是有心上人了?”
他踱着步子逼近,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的头顶,轻飘飘道:
“别以为朕不知道,他藏在漱玉宫中,这段时日与你来往甚密。“
陆嘉念屏住呼吸,刹那间抬眸相对,脊梁心虚般弯了一寸。
虽然父皇没有指明是谁,可她的眼前瞬间就浮现陆景幽的身影。
“朕不杀他,是留了一丝情面,你不会当真心悦于他吧?”
父皇的目光与平时并无不同,声音和缓中带着探究。
然而陆嘉念听着,心下惊慌无措,仿佛被人戳到了柔软之处,冷汗打湿里衣。
她记得,昨夜朦胧纠缠之时,陆景幽在她耳畔问过一回。
眼下又被直截了当地逼问,连陆嘉念自己都困惑起来。
喜欢他......吗?
陆嘉念前世懵懂,今生忧心,还未体会过何为喜欢。
她只知道此生想留下陆景幽,想朝夕看到他的身影,想与他恣意安稳地度过此生。
或许是有点喜欢的吧。
但她的这份喜欢不够纯粹,他们之间相隔太多,根本不能不顾一切地敞开心扉。
其中最要紧的,便是陆景幽对双亲的心结。
若能完全解开,让他得到应有的一切,说不定还能挽回。
陆嘉念心绪翻涌,脑海中闪过一个荒谬疯狂的念头。
既然燕北侯是含冤而死,前世能证明清白,此生她也想试一试。
她知道父皇在乎颜面,十之八九不会重查旧案,甚至她也会受到牵连。
可她还是想尝试,为她自己,也为陆景幽。
此生她小心谨慎,提心吊胆揣测筹谋,不敢行差踏错,从未真正放肆过。
就这一回,只此一回。
“父皇,他除了出身不好,其余儿臣都很是满意。”
陆嘉念把心一横,鼓起勇气说道:
“儿臣听闻当年之事疑点颇多,私自查问后发觉蹊跷,父皇英明神断,不应被小人蒙蔽。
儿臣恳请父皇重新决断,还清白之人公道。”
说罢,空气霎时间凝滞,父皇浑身颤抖,“哗啦”一声摔碎手中茶盏。
他瞳孔微张,浑浊双眸蒙上雾气,踉跄着后退几步,颓然地跌坐在地上,颤巍巍指着她的面门,森冷荒唐地笑几声,仰头道:
“好,好啊,你竟敢提此事!谁教你的?是他吗......“
陆嘉念未曾想父皇会有如此反应,愣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干脆把这事做到底,硬着头皮道:
“他从未提及此事,是儿臣一人所为,公道自在人心罢了。”
沙哑怪异的笑声在养心殿内回荡,父皇所有的慈祥和淡定尽数消失,仿佛燕北侯与蕊夫人永远是逆鳞,一提及便是如此疯癫模样。
他鬓角凌乱,白发顺着苍老面容垂落,松弛眼眶中似有晶莹,却仍然笑得失态又放肆,喃喃道:
“公不公道......真的重要吗?他不想反也得反,这是朕亲手定的罪,他这辈子都逃不掉,呵......“
父皇似是失了心神,转头观赏着孤寂空荡的宫殿,颤声道:
“谁让他什么都有,朕偏不让他如意!朕要他永世不得翻身......他死了,一切都是朕的,包括阿蕊......”
陆嘉念听得糊涂,却也懂了几分,当即脑子里”嗡“的一声,心脏被绝望无力死死捏住。
原来如此。
难怪陆景幽执意夺位,难怪他前世今生,无论她如何待他,始终不能抵消心头之恨。
从没有什么平冤昭雪,因为一切都是父皇种下的祸根,他早就知道真相,甚至蕊夫人与他之间另有渊源。
明知不可而为之,是她太天真了,太高估父皇了。
帝王之心何等难测,又是何等阴暗。
哪怕那人是她自幼敬爱的亲生父亲,也终究走到了今日。
可是她又该如何,又能如何?
难道只剩下一条绝路了吗?
陆嘉念一时间难以接受,亦是不愿接受,不可置信地含泪望着父皇,抽泣着摇头。
“来人,把她带下去幽禁,出嫁前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父皇稍稍缓过神,冷冷吩咐道。
门外宫人鱼贯而入,不由分说地拉扯着陆嘉念的手脚。
她不敌人多势众,只能无谓地挣扎,声嘶力竭地喊叫出声。
那些人毫不顾及身份,无情地用布条塞住她的嘴。
陆嘉念心死了大半,绝望阖上双眸,忽然听得大门轻响。
“放开她。”
陆景幽蓦然出现在养心殿内,眸光幽深坚定,修长身影在地上投下阴翳,将她笼罩在内。
他第一次与父皇争锋相对,第一次如此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直视着龙椅之上的男人。
父皇显然怔住,继而干涩酸苦地弯着嘴角。
分明是笑,却比哭更难堪。
他刹那间忆起,当年他将阿蕊锁在密室,燕北侯亦是这般闯进来的。
咳嗽之声响彻宫殿,父皇咳出几口鲜血,意味深长地望着眼前之人。
真是像他,也像她。
陆景幽不会顾及这些,仍然压迫般走上前来,俯视着垂垂老矣的帝王,再次沉声命令道:
“放开她。”
作者有话说:
明天差不多能写到抢亲了!激动搓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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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贺礼
◎“我会亲手奉上。”◎
宫人戒备地盯着陆景幽, 皆有忌惮之色,手上的力道松了不少。
但他们不敢当面抗旨,只能为难地察言观色, 等着陛下发话。
陆嘉念稍稍喘息,趁此机会挣开控制, 跌跌撞撞地走上前去, 却不知如何插足此事。
解铃还须系铃人,父皇执迷不悟,就算她费尽心思也是白搭, 更没资格劝陆景幽放下。
“那年你才七岁,朕就应当杀了你。”
父皇面色苍白无力, 嘴角残余着点点鲜血,屡屡起不来身,跌坐在冰冷地砖上,咳得撕心裂肺。
“你现在依然能这么做,就像当年对待燕北侯, 不是吗?”
陆景幽冷冷出声,毫不隐藏嘲讽之意,黑沉沉的眸中不见恐惧退缩, 反倒尽是镇定与玩味。
他轻蔑地俯视着白发苍苍的帝王, 侧首嗤笑一声, 坚定道:
“但是她,我必须带走。”
父皇浑浊的双眸微张,呼吸片刻间喘不上来, 好似从他眼底窥见一丝执念和心意, 听到笑话般瘫坐在地, 笑声愈发荒唐, 笑得老泪盈满眼角。
他没有应声,眼睁睁看着陆景幽径直走向陆嘉念,一如当年燕北侯走向阿蕊,疲惫地摇了摇头。
岁月不饶人,一切仿佛都在冥冥之中。
宫人们不明所以,无措地面面相觑,终究不敢同陆景幽对抗,埋下头松开手,默默退下。
“皇姐,疼吗?”
陆景幽在众目睽睽之下,半跪在她身前,轻轻查探着发红的手腕和小臂,声音沉稳柔和,一改方才冷厉。
“我没事,你快走吧。”
陆嘉念压低声音,敛起的眉眼中满是焦急,生怕父皇再对陆景幽做些什么。
她扭伤了脚,站起身时身形不稳,扶着梁柱再次催促道:
“走啊!”
话音未落,她瞥见陆景幽拧起剑眉,朝她伸出双手。
温热掌心绕过脊背和膝弯,她顿时双脚离地,悬在了半空中,身侧紧贴着坚实胸膛。
众目睽睽之下,陆景幽竟然将她横抱起来。
所有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凝望着二人相依相偎的模样,目送他们一步步离开养心殿,忍不住窃窃私语。
陆嘉念猝不及防地攥紧他的衣襟,在无数视线中低下头,脸颊泛起浅淡绯色。
殿外暖阳微斜,柔雾般笼罩在他们身上,将融为一体的身影拉得很长,清风吹拂发丝,少年的墨发同少女的发梢缠绕在一丝,久久无法分开。
这是陆景幽第一次坦然这么做,仿佛在昭示着什么。
“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这样被他们看见了......不好。”
陆嘉念不敢看周围人的目光,晃荡着双腿向他示意,凑在他耳畔悄声道。
可是,陆景幽非但没有停手的意思,反而双臂发力,将她的小腿也夹紧了不能动弹。
他的步子轻快坚定,眸光在斜阳下灼灼如炬,唇角勾起似有似无的笑意,毫不避讳地迎上所有注视。
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和眼神,于他而言好似一声声道贺,听得他眉眼弯弯,眼底尽是享受和心悦。
“他们负你,我不会。“
陆景幽微微俯首,与怀中之人四目相对,认真郑重道。
闻言,陆嘉念心头一酸,眸光晶莹地望了他一眼,随后不再挣扎,安静倚靠在他肩头。
“对不住。”
她心底五味杂陈,心疼与歉疚交错袭来,掺杂着深深无奈,只能汇聚成这句干涩的话语。
若是父皇没有处置燕北侯,陆景幽应当是潇洒恣意的小世子,双亲俱在,阖家团圆,根本不会在冷宫中艰难生活。
她身为父皇的嫡亲女儿,当初还对他那般冷漠狠心,他或许应该恨她。
但是,他没有。
那句“我不负你”,同从前一模一样。
“皇姐为我做的够多了,接下来,交给我。“
陆景幽加重力道,让她稳稳转身,找到舒适地位置躺在怀中,目光让人捉摸不透。
“你要做什么?”
陆嘉念隐约有不好的预感,不禁凝眉抬眸问道。
回答她的是一声轻笑。
陆景幽笑而不语,抱着她行至暮色尽头。
往后的一段时日,陆嘉念甚少见到陆景幽。
从前只是偶尔找不着人,晨起或入夜还能见一面,如今三天两头没人影,陆嘉念无处可寻,又不好声张。
甚至她按捺不住亲自发问,陆景幽也不肯细说,含糊着一笔带过。
陆嘉念愈发不安,加之烦心事颇多,日子便这么浑浑噩噩地过着,一晃眼又是半旬。
漱玉宫外,递来了陆言清春日围猎的请帖。
她闭门不出,以禁足为由不肯答应,奈何那请帖是父皇点头,特意让她去的。
她想拉着陆景幽一起去,谁知关键时刻,他仍然不在宫中,不知去忙些什么了。
陆嘉念拖了几个时辰也等不到他,陆言清屡次三番在门外派人来请,大有逼她出门的意思。
眼看着到了未时,她已经把陆言清晾在门外半天了,再这样下去,恐怕父皇会亲自问罪。
没办法,陆嘉念只好草草梳妆出门,在心底狠狠嘀咕了陆景幽一顿。
皇家猎场在京郊群山脚下,山清水秀,春意盎然,正是野兽繁衍的好时候。
从前她最喜欢来此地,每回春猎都要玩个尽兴,现在多待一刻都心烦。
然而她与陆言清的婚事早就传了出去,众人心领神会,故意让他们独处,还只留下一匹马。
陆言清骑在马背上,清俊儒雅地朝她伸手,邀她一同上马。
他装的极好,仿佛永远是这般谦逊有礼,当上了准驸马也不例外。
但陆嘉念只觉得抵触。
骑马一事,她同陆景幽也做过,此时答应他就是一种侮辱。
陆言清也不强求,面色如常地把马匹拴在一旁,背着弓弩与她在林间漫步。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实在是无趣至极。
兴许是陆言清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有意把话头引到打猎上去。
恰好此时有一只毛色雪白的狐狸窜过,陆嘉念稍稍提起兴致,眸光亮了几分。
陆言清抓住时机,忙不迭拉弓射箭,一副势必要拿下的样子。
“嗖”的一声,箭矢离开弓弦飞去。
眼看着就要射中,谁知那狐狸狡猾地闪身,最终只是擦伤了它的尾巴,血迹滴落在草地上。
它惊慌失措地奋力奔跑,将他们甩在后头。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陆嘉念面上保持着端庄假笑,内心抓狂地呐喊发泄,讪讪道:
“罢了,顺着血迹找过去,或许还能寻到。”
陆言清向来顺着她附和,笑容与脊梁都是听话讨好,恍惚间连她都不相信,这种人竟有不轨之心。
看来能放下尊严与脸面之人,才最是阴狠可怖。
陆嘉念打了个寒战,刻意与他拉开一小段距离,心思沉重地向前走着。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血迹在一处洞穴口消失。
俯身看去,透着微光的洞穴之中,藏着几只毛茸茸的小狐狸,如同一个个雪球般圆滚滚的,有的眼睛还未睁开,挤在一起相互取暖,当真是可怜又可爱。
“想来方才那只老狐狸是它们的母亲,眼下也不在这儿,还是走吧。”
陆嘉念不忍心杀这群小家伙,亦觉得猎杀它们的母亲太过残忍,起身就要离开。
“殿下放心,那只狐狸准会回来。”
陆言清不肯放过,眸中没有半点悲悯,只有深不见底的筹谋算计,胜券在握道:
“这些是那老狐狸的软肋,只要拿捏住了,它就跑不掉。
哪怕失手杀了小狐狸,老狐狸也会不顾性命地撞上来,到时候还是咱们得手。”
陆嘉念头疼地驻足,不愿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阴谋,闷声回怼道:
“若是老狐狸舍弃孩子,直接逃命呢?”
“不会的,它很在乎它的孩子。”
陆言清斩钉截铁地否认,扒拉几下洞穴中尚未吃完的食物和干草,道:
“尽管它没有看守,可这些东西足以说明它心中挂念,所以哪怕看起来不在乎,实则是心头肉。
只要拿小狐狸要挟,在这儿等着,很快老狐狸就会自投罗网。”
陆嘉念懒得同他辩解,丢下他一人在这儿较真,转头行至一旁歇息,不想看到血腥的一幕。
她拨弄着手中的狗尾巴草,不以为然地回味着那番话,刹那间闪过一个念头。
兽是如此,人亦如此。
前世陆景幽看似将她囚于金銮殿,但在外人眼里,或许是她夜夜独占雨露,以至于荒废后宫。
所以,他会觉得只要杀了她,陆景幽便会有所松懈,旁人就有可乘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