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藏娇——安如沐【完结】
时间:2023-05-28 17:25:56

  她总有些不甘心。
  思及此,陆嘉念愈发心烦,转头一片片地扯着花瓣,不再去看陆景幽的可怜模样。
  北风寒凉,将前路积雪吹得冷硬,哪怕穿着皮靴踩上去,都会觉得刺骨。
  陆景幽走得比方才更慢了,每走几步都要停顿片刻喘息,脊梁也渐渐不支地压垮,墨发顺着瘦弱的肩膀滑落。
  在细密发丝的遮挡下,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但细细看去,俊秀眉眼间竟然带着几分笑意,唇角也随之微微勾起。
  仿佛感受不到所有的痛苦,反而像是遇到了什么高兴事,乐在其中地享受着。
  陆景幽小心翼翼地侧眸窥视,眸中映照出陆嘉念的身影。
  但只瞥了一眼就迅速敛起眼睫,藏好眼底愈发明亮的愉悦。
  他就知道她会来,尽管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缘故。
  大抵是昨日瞧见了他最不堪的模样,心中生出几分高高在上的怜悯吧?
  陆景幽如此想着,却意外地不觉得抗拒。
  奇怪得很,从前他也从其他人眼里看到过同情之色,可只会让他觉得侮辱又厌烦。
  因为往事种种,他恨极了陆氏皇族和这座皇宫,宁可粉身碎骨,也不愿接受他们的施舍。
  不过今日之人是她,陆景幽便没了那种感觉。
  仿佛她只要看着他,眼里只装着他一人,他就很是高兴。
  无论是要承受皮肉之痛,抑或是更为惨烈的代价,他也不会在乎。
  刚从这阵欢愉中回过神,陆景幽不经意间再次抬眸,笑容骤然一滞。
  她并未多看他一眼,好似真的是来赏梅的,目光早已从他身上移开。
  白雪红梅,她身姿窈窕穿梭其间,美得宛如一幅水墨画,唯独他是多余的污点。
  陆景幽攥紧十指,僵硬脆弱的骨节“咯吱”作响,眼底的笑意被寒风吹散,徒留一片阴沉。
  恰好此时有个小太监跑过,应是方才人群中落单的,生怕去晚了抢不着晚膳,慌张匆忙埋下头,顶着风雪往前冲。
  陆景幽不禁挑眉,似是想到了什么,鸦羽长睫扇动几下,笑意终于重新浮现。
  他默默朝小太监的方向挪了几步,趁着他闷头跑过来时,忽然从他身前闪过,不偏不倚地撞了上去。
  “砰”的一声,二人皆是撞倒在地。
  小太监利落地爬起身,本就一肚子火,一看是陆景幽就更加肆无忌惮了,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道:
  “狗东西,别挡道!要死去一边死去,真是晦气!”
  果不其然,陆嘉念被这不小的动静吸引,不明就里地转身望去。
  小太监毫发无损,正趾高气扬地冲着陆景幽发火,说的那些话也不堪入耳。
  而陆景幽狼狈地倒在冰天雪地之中,用尽力气尝试了好几回,终究没能从地上起身,吃力扯动干裂的嘴唇想要辩解,声音却沙哑得不成样子。
  兴许是赶着去用膳,小太监懒得再理他,踢走路边石子般狠狠踹了陆景幽一脚,踹得他在雪地里滑出好几丈远,鲜血染了一地,比枝头红梅更加鲜艳刺目。
  陆嘉念看得直皱眉,下意识向前一步,反应过来后才讪讪止住脚步。
  但这点动作还是让陆景幽注意到了。
  他艰难地支起半个身子,缓缓仰起沾着血珠的面容,恰好与她四目相对。
  天光黯淡,风雪之中身影朦胧,可陆嘉念还是无法忽视他眸中瞬间亮起的神采。
  少年目光清澈明亮,仰望神般扬着头,俊美无俦的眉眼在那一刻舒展,带着再遇的惊喜和感念,期待着她下一步动作。
  分明知晓她是皇家子嗣,可依然不见对其余人那般的恼恨,只有纯澈和希冀,好似她早已与众不同。
  前世,陆景幽从不会这样看她。
  白日里他们互不相见,到了深夜,他会勾开她的衣结,用撕裂的布条或是缠着银铃的细链束缚手腕,将她困在帷幔之中细细磋磨。
  他沉醉贪恋的眸光中,总带着肆意疯狂,仿佛每夜都要穷尽气力把她揉碎,再丢进索取欲念的海洋之中辗转飘荡,至死方休。
  每每声嘶力竭、泪眼朦胧之时望去,都觉得他的眸中弥散着浓雾,那神色似悲似喜,浸染着她看不透的情绪。
  此时,陆嘉念被他看得不知所措,有些心虚地错开目光。
  她没忘记,起初是来杀人灭口的。
  就算深思熟虑后没下手,那也绝不可能救他,毕竟前世仇怨尚在,更何况昨日情势所迫,她已经顺手帮了一回了。
  如此想着,陆嘉念心神安定不少,可此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装作没看见,低下头把玩着暖手小炉。
  “公主,您看这枝梅花如何?奴婢瞧着和宫里的白瓷瓶很是相配呢!”柳叶凑巧在这时打断,笑嘻嘻地指着眼前的梅树道。
  陆嘉念得救般松了口气,心安理得地忽视了陆景幽的目光,看也没看就轻巧地应声道:
  “尚可,就它吧。”
  “好嘞!”
  柳叶兴致勃勃地上前折枝,陆嘉念在一旁静静等着,心里还是乱糟糟的,终是没忍住回头瞥了一眼。
  陆景幽看懂了她方才的意思,眸中光芒在风雪中熄灭,长睫之下雾蒙蒙地笼罩着浅淡且习以为常的失落。
  就像丧家之犬,受了冷落却连委屈的资格也没有。
  见她回首,他又艰难地撑着身子,眼看着就要再次燃起光亮,惊得陆嘉念赶忙收回视线,拉着柳叶道:
  “天色晚了,风雪又大,快些回去吧,仔细母后怪罪!”
  柳叶点头,二人相伴登上马车。
  行进之中,陆嘉念好几回抬手想掀开车帘,最后又都在刚触及之时收了回去。
  直到马车彻底远离冷宫,她才抚平心绪,冷静地思量起这事儿。
  不论陆景幽看起来多么凄惨,他到底是活了下来。
  他又不是铁打的,浑身是伤还能安然无恙,保不齐是背后有人帮他,所有狼狈落魄都只是表象罢了。
  前世众人皆因被他蒙蔽而松懈,若她今生再上当,才是真的犯傻。
  说不准过几日再来看,他的伤早就不治而愈,还会笑怜悯之人天真呢。
  陆嘉念反复斟酌,终于说服了自己,暗暗庆幸方才没有心软。
  夜幕落下,宫人们都去用膳歇息了,冷宫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陆景幽依然倒在雪地里,目送着马车彻底走远,谨慎地四下环顾,确信无人看见后才迅速站起来。
  他的动作利落果决,半点不见刚才的弱小无力,眸光早已同往常一样深沉冷厉,仿佛方才的单纯可怜从未存在过。
  他望着漱玉宫的方向,隐约看见亮起灯火时勾唇轻笑,一闪身隐于夜色之中。
  回到冷宫,阖上宫门,陆景幽气定神闲地坐于石凳上,指节颇有节律地敲击着石桌,眼尾上扬的眸中翻涌着夜色,不知又在筹算着什么。
  月色描绘着他孤傲锐利的棱角,在地砖投下颀长身影,矜贵出尘之气与断垣残壁格格不入,宛如随时摧毁牢笼的困兽。
  不一会儿,另一个黑影默默出现在他的身后,虔诚地半跪行礼,低声道:
  “主上,东西带来了。”
  陆景幽淡淡颔首,那人便双手呈上,原是些许炙牛肉和一瓶伤药。
  肉香飘散,角落里的小黄狗闻着味儿过来,饿了几天似的直扑腾,叼着陆景幽的衣角摇尾巴。
  那人上前便要驱赶,陆景幽挥手阻止,含笑端起那碟肉,引诱般在小黄狗眼前晃悠,随后慷慨地尽数倾倒在地上,任由它大快朵颐。
  他又信手拿起金创药,粗糙的指腹摩挲着瓶身上象征燕北的图腾。
  “主上,这是从燕北旧部那儿搜罗来的,让我帮您......”
  还没等他说完,就听得清脆的”哗啦“一声。
  陆景幽目光一凛,竟是将药瓶狠狠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那人急得满头大汗,而陆景幽始终悠闲淡定,仿佛只是随性打翻了茶盏一般轻松,甚至眼底的玩味愈发明显。
  “主上,您不用这些,会没命的......”
  那人恳切地跪下劝阻,愁容中尽是担忧和不解。
  陆景幽笑而不语,不以为然地起身,累累伤痕在月下更为惨淡,衬得他仿佛布满裂痕的瓷器般一触即碎。
  但他似乎并不在意,眼前浮现方才那双躲闪动摇的杏眸,还有她无措离去的倩影。
  作者有话说:
  陆狗:她在看我!她心里有我!
  陆嘉念:谁在狗叫?
  感谢在2023-04-02 18:38:12~2023-04-03 14:31: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柘文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蹊跷
  ◎“关门,放狗。”◎
  腊月十一,天寒地冻,似是比前些日子更冷了些。
  母后大清早就打发人来传话,免去每日请安,得了空去陪一陪就好。
  陆嘉念整日闲着无事,索性让人先去回话,随后不紧不慢地梳妆用膳,坐着马车往凤仪宫而去。
  兴许是连着两日去赏梅,车夫对此事颇为上心,主动从冷宫门前绕了一段路。
  陆嘉念本无此意,不过来都来了,便随手掀开车帘望去。
  清晨雪霁,冷宫的侧门敞开着,众人搓着手疾步进出,好似在外头多待一刻都冻得不行。
  唯独陆景幽依然拖着残躯,艰难缓慢地走在雪地里。
  他的脚步似乎比昨日更加沉重迟缓,脊梁也耗尽气力般撑不起来,冷风吹起残破衣衫,依稀可见伤口皆已化脓溃烂,血淋淋一片触目惊心。
  所有人都对他视而不见,任其自生自灭。
  只有一条小黄狗,一瘸一拐地从门前路过,冲着他嗷嗷叫了几声,拽着衣角向前使劲,一副看不下去的焦急模样。
  那狗毛发干枯,骨瘦如柴,但陆嘉念冷眼瞧着,总觉得好歹比陆景幽精神不少。
  如今他神色恹恹的样子,甚至不如冷宫里的一条狗。
  她微微蹙着眉心,指节被寒风吹得发僵,瑟缩一下收了回来。
  不应该啊。
  她昨日以为,陆景幽定是有人暗中照料,否则不可能在重伤之后活下去。
  难道不是如此吗?
  可陆景幽蛰伏多年,想必善于伪装,谁知眼前是真是假呢?
  陆嘉念不好断定,袖手观望几眼就要走远,碰巧六公主从这儿经过,一看见她就咽不下前日那口气,上前阴阳怪气道:
  “皇姐真是好兴致,不许我们看好戏,自个儿却跑来了。”
  “你若不服,大可如实告诉父皇,你看他向着谁?”陆嘉念懒得理会,眼皮都没抬地应声。
  “皇姐别得意,等着吧!”
  六公主眼珠一转悠,气急败坏地佛袖离去。
  陆嘉念从没把她放在眼里,耸了耸肩权当没听见,自顾自地走了。
  可这回她想错了。
  第二日刚起身,就得知父皇传召。
  养心殿内温暖如春,麒麟铜炉袅袅吐着青烟。
  父皇瘫坐在檀木宽椅上,身形臃肿,精神萎靡,目光直愣愣地盯着一处,连她踏入门槛都没有反应。
  “儿臣见过父皇。”
  陆嘉念轻咳一声提醒,规矩地躬身行礼,眼底却无甚波澜。
  不偏不倚地说,父皇一生耽于酒色,庸庸碌碌,后宫佳丽数不胜数,从她记事起就没宠爱过母后。
  对她这个嫡亲公主也算不得关心疼爱,只不过给足了应有的尊荣和面子,因而她对父皇只有敬畏,父女之情反而淡薄。
  听到声音,父皇终于回过神,迷离的目光眨了几下才聚焦到她身上,骤然变了脸色,厉声道:
  “跪下!”
  陆嘉念诧异地抬眸,虽然暂且照做,但心中尽是疑惑,忍不住开口道:
  “敢问父皇,儿臣何错之有?”
  “你还嘴硬?若非你五弟前来禀告,朕都不知道你如此多管闲事,好端端去欺凌冷宫那人!”父皇动了气,心口虚弱地起起伏伏。
  闻言,陆嘉念先是一怔,而后全明白了,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先前她还想不通,父皇向来偏心她,就算六公主颠倒是非去告状,父皇也不会信。
  原来是兄妹同心,这话由五皇子说出来,一切就不同了。
  她再得脸也只是公主,早晚要许配他人,在父皇心里的重量自然比不上皇子。
  更何况父皇子嗣稀少,大梁仅有两位皇子,父皇很是倚重他们。
  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从父皇气恼的脸色中嗅到了一丝猫腻。
  当初五皇子正是料定父皇不在乎陆景幽,才会肆意妄为地欺辱戏弄,可如今看来恰恰相反,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陆嘉念察言观色,眼见着父皇不会听她辩解,灵机一动干脆认下此事,试探着问道:
  “父皇息怒,儿臣确实是一时兴起,但儿臣以为,父皇已经将陆景幽废黜和终生幽禁,应当没什么要紧,哪怕是失手出了性命,也算是永绝后患呀......“
  ”住口!你还想杀他?“
  话音未落,父皇就瞪大了浑浊双目,按捺不住地从椅子上起身,触碰到逆鳞似的冲到她跟前,颤巍巍指着她,狠狠道:
  “朕看你是反了!以后不许再动他......."
  这下陆嘉念更觉得奇怪了。
  她下意识退后几步躲闪着,回忆起陆景幽的身世,完全不理解父皇为何如此。
  十余年前,燕北侯篡位失败,被父皇处以极刑,其夫人与父皇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得了机会魅惑君上,被父皇破例纳入后宫。
  因其名中有一“蕊”字,人称蕊夫人。
  父皇从未给过她名分,但不知她给父皇灌了什么迷魂汤,勾得父皇夜夜宠幸,藏于金殿不见世人,不久便诞下一子。
  此后,蕊夫人和陆景幽被父皇藏得更加严实,起码她幼时从未见过。
  直到陆景幽日渐长大,蕊夫人犯下大错,父皇才发现他竟是燕北侯的遗腹子。
  听闻父皇龙颜震怒,不仅处死了蕊夫人,还将燕北侯挫骨扬灰,却偏偏留下陆景幽一个活口。
  起初陆嘉念年岁小,并未深思此事,偶尔想起也只当父皇在做戏,让天下人觉得他是宽仁的明君。
  可如今看来,这场戏也未免太过头了些,这么多年过去了,父皇何必还如此在意陆景幽呢?
  平日里父皇性子阴晴不定,宠妃稍有不慎,转眼间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治罪。
  她不信父皇会慈悲到这个地步,真心实意去庇护罪臣之子。
  陆嘉念愈发觉得这事儿不简单,对上父皇躲闪的目光后更是好奇,把心一横,硬着头皮问道: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