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她尚在梦乡之中,柳叶就忙手忙脚地跑进来,拉着她的胳膊晃荡道:
“不好了不好了!五皇子被狗咬了!”
陆嘉念软绵绵地甩开她的手,没精打采地哼唧:
“咬了就咬了,有什么不好?”
说起来五皇子是她亲弟弟,但这么多年互不待见,早已形同陌路,见了面能和气些就不错了。
况且昨日刚被他嫁祸,今日他就被狗咬了,真是活该报应,有什么好心疼的?
不过这些也只能心里想想,她身为嫡长姐,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做全套。
陆嘉念不情不愿地起身梳妆,打算探望一下敷衍了事。
刚进门,刺鼻的草药味掺杂着血腥味一齐袭来,惹得她皱起眉心,忍不住用帕子捂着口鼻。
寒暄之际,她透过屏风瞄了一眼,登时诧异地瞪大了杏眸。
五皇子身上密密麻麻地缠着纱布,整个人蚕茧似的裹了起来,床榻边围了一圈太医,一个个惊慌忧惧地窃窃私语。
生母兰妃扶着床沿哭得撕心裂肺,一口一个“我的儿”,险些体力不支昏厥过去。
刹那间,陆嘉念的脑海有些凌乱。
这么大的事儿,她前世不可能毫无印象,但她寻遍所有记忆,真的不记得发生过这回事。
究竟是她有所遗忘,还是前世当真没发生过?
若是后者,那又是为何呢?
无数回忆和思绪翻涌而来,尽数汇聚成疑惑不解。
一切看似和前世无甚差别,可又仿佛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改变,而她却未曾察觉,一时间无所适从地愣在原地。
陆嘉念想的出神,别人同她说话都没听到,直到柳叶碰了碰胳膊才反应过来,辞别后匆匆回了马车。
“公主,五皇子就算保住性命,也成半个残废了。”
柳叶陪在她身边,心有余悸地掀开车帘回望一眼,小声嘀咕道:
“听说是昨夜出宫时,不知被谁放的狼狗咬了,情形如此惨烈,不知道的还以为和他有仇呢。”
陆嘉念原本心不在焉,在听到“狼狗”时,忽的浑身一激灵,想到什么似的喃喃道:
“你......你说什么?”
“寻常小狗哪能咬成这样?非得是穷凶极恶的狼犬才能如此。”
柳叶正在兴头上,眨巴着眼睛继续道:
“偏偏五皇子昨夜私自出宫吃花酒,陛下怒不可遏,他也不好主动声张,恐怕很难找出是谁干的。”
闻言,陆嘉念暗暗攥紧了云锦丝帕,莫名觉得这一切都极为熟悉......
她凝神细想,眼前骤然浮现那个遍体鳞伤却不不肯屈服的身影。
是他吗?
一股强烈且不容抗拒的直觉冲上头脑,惊得她手上一松,丝帕飘荡着滑落在地。
“殿下,您怎么了?”
柳叶拾起帕子,拍干净尘土才递给她,不明所以地问道。
“无妨......”陆嘉念倒吸一口凉气,i丽眉眼布满疑云,尽量神色如常道:
“前日折下的梅花都蔫了,今日去折些新的吧。”
冷宫人迹罕至,那片梅林疏于打理,花没开几日就败了大半,零落在碎雪中任人践踏。
陆嘉念在寒风中踱步,思绪渐渐冷静下来,愈发觉得此事疑点颇多。
且不说陆景幽怎么把五皇子伤成那样,就算真的是他,又能如何呢?
父皇态度含糊,她手上亦无铁证,说出去也无用。
更何况陆景幽性情难测,说不准前世忍气吞声,今生一不高兴就动手了。
反正遭殃之人不是她,何必趟这趟浑水?
思及此,陆嘉念暗暗责怪自己太过冲动,把捕风捉影之事当了真,转身便要离去。
就在这时,冷宫传来一阵喧闹,三两宫人各自手持棍棒和藤条,狠狠撵着清瘦弱小的少年出了宫门,使劲一推把他摁在地上,愤怒中带着几分得意,扬眉道:
“让你偷咱们的银子!这回被逮到了吧?”
陆景幽拼尽力气挣扎着,竟是真有几回险些逃脱,奈何不敌他们人多势众,再次被按回冰冷坚硬的地砖上,磕得头破血流,眸中满是委屈不甘。
他的脊背和胸腔随着大口喘息起起伏伏,暗中积蓄力量,猛然间回首死死咬在那人手上。
为首那人吃痛地叫出声,又是在众人面前出丑,怒意迅速攀上顶峰,一边肮脏地骂了几句,一边挥起藤条毫不犹豫地抽在陆景幽身上。
“啪”的一声脆响,细长藤条像鞭子一般落下,不偏不倚抽打在陆景幽的旧伤处,打得他几乎皮开肉绽,鲜血如石子丢入池塘般溅落满地。
陆景幽闷哼一声,冷汗冲刷着额角的血迹,滴在冰面上融化成雪水,脸色却比雪色更为苍白惨淡。
他的眉心紧紧拧在一起,眼帘疲乏无力地缓缓掀开,倒映着那人得逞的模样,微微勾起染血唇角,似是不屑又似是嘲讽。
那人刚从陆景幽奄奄一息的可怜样中找到些许快意,容颜还未舒展就又被他的笑容激怒,咬牙切齿地又抽了好几下,手劲大得惊人,连藤条都应声而断。
他一时昏了头,如此还不觉得解恨,拉着同伙一拥而上,粗重密集的棍棒殴打很快将陆景幽淹没,血迹在地上蔓延。
陆嘉念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切,凝滞的脚步之中尽是震撼。
前几日,她以为陆景幽只不过是运气差,才会碰上五皇子和六公主这种狠心难缠之人,等到熬过去了,一切都会风平浪静。
可如今看到这些,她才隐约意识到,这似乎就是陆景幽的生活。
在夺位之前,他就是个任谁都能肆意欺凌戏耍的玩物,是承受他人邪念的出气筒,只有咬碎牙齿忍着,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没人会在乎他的生死,因为乱臣贼子和妖孽祸水的孩子,生来便是带着罪恶,死了也理所应当。
这么想来,她好像明白为何陆景幽之后会那么暴戾狠绝了。
耳畔的声音忽而微弱,那几个宫人应该是累了,稍稍停歇片刻舒缓着,掐着陆景幽脖颈的手也松开了。
尽管他此刻只有一息尚存,仍然不肯放弃地再次挣扎起来,瘦弱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埋着头吃力地往前跑。
在看到陆嘉念的那一刻,他的眼底闪过一缕光,最终跌倒在她的面前。
他半跪着支撑身子,费劲地仰起头,眸光一如既往地纯澈明亮,方才的怨恨和狠厉都如迷雾般散尽,只剩下清澈如水的渴求和期盼,盛满潋滟星光。
仿佛无论陆嘉念对他视而不见多少次,他永远会视若神般满怀期待。
他把掌心的血迹蹭干净后,才扯过陆嘉念的衣角,生怕玷污了她一般小心翼翼,声音沙哑虚弱道:
“救我......皇姐。”
见陆嘉念没有反应,陆景幽又将衣角攥紧了些,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语气比方才更加坚定又虔诚:
“皇姐!”
说罢,他所有的力气都消耗殆尽,阖上双眸倒在雪地里。
众人一下子围上来,耳畔又变得喧闹嘈杂。
可陆嘉念依然怔在原地,被拉入无尽回忆不可自拔,脑海中一遍遍回荡着那声“皇姐”。
前世,轻纱帷幔,银铃轻响,身影交叠,陆景幽将她困于其中,俊美面容满含笑意,在无数朦胧凌乱的夜色里,低哑恶劣地一声声喊道:
“皇姐......”
作者有话说:
表面的陆狗:皇姐救我(可怜巴巴)
实际的陆狗:皇姐.......(斯哈斯哈)(擦口水)(摇尾巴)(叼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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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杂念
◎“以后不许再唤我皇姐”◎
如此一来,众人全都眼巴巴地望着陆嘉念,看得她有些为难。
她头疼地扯了扯衣角,谁知陆景幽连不省人事了都死死攥着,生怕她跑了似的,加把劲也没扯回来。
短暂的安静在空气中弥散,陆嘉念僵持了一会,终究不想再这样被观赏下去,只好轻咳一声端起架子,故作稳重地让人去传太医。
宫人把陆景幽抬回冷宫,配合太医上药包扎,数十次进出都端着浸满血水的脸盆和帕子,光是看着都知道伤的多重。
陆嘉念站在门外凝眉沉思,待到太医出来时才走上前去,试探着问道:
“他......之前有上过药吗?”
太医确信地摇了摇头,怜悯地瞥了一眼尚且昏迷的陆景幽,长叹道:
“真上过药倒好了,他伤口处皮肉溃烂,有的还同衣衫长在了一起,微臣用刀片才处理干净。幸亏他命硬,又恰遇公主垂怜,否则早就该咽气了。”
陆嘉念紧抿着唇没接话,心中的念头渐渐怀疑和动摇。
难道前几日是她多心了吗?若是真的无人照应,前世他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殿下,他伤势太重,冷宫地气阴寒,再待下去恐有性命之忧。”
太医思忖着开口,颇为不忍地抚着花白胡须,无奈道:
“医者仁心,微臣亦想将他带回太医院照料,奈何每间屋子都登记查验,实在太过显眼。其实,哪怕是漱玉宫的一间柴房,也比冷宫好上许多......“
闻言,陆嘉念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纠结起来。
救都救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在冷宫丧命,可若是塞进太医院,难免惊动他人。
万一再颠倒是非传到父皇面前,到时候还不知如何收场,恐怕会更加麻烦。
“罢了,就给他一间柴房吧。”陆嘉念扶额道。
说来也巧,东偏殿的烧火太监这几日告假,他的屋子暂时给陆景幽安置养伤。
这事儿终究不好外传,所以陆嘉念谨慎地屏退左右,独自在陆景幽床前坐着,端详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前世夜夜交融,她自以为还算了解陆景幽,知道怎样察言观色顺他心意,亦知什么位置才能让他足够兴奋欢愉。
可眼前的少年眉眼干净,神色安宁,每回见到她皆是期待和信任,并不像前世那个疯子。
忽然间,陆景幽指节微动,眉心紧紧拧在一起,似是陷入无尽梦魇。
陆嘉念以为他要醒了,迈了几步行至床前,翩飞衣角铺展在床沿,若有若无地划过陆景幽的掌心。
他仿佛能感应到似的,骤然收紧手指,再次紧紧攥住她的衣角。
这时虽没有旁人,但陆嘉念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浑身不自在,所以还是想把衣角扯出来。
既然力气比不过陆景幽,她便转念一想换了法子,一手扯着衣角朝外拉,另一只手试着掰开陆景幽的手指。
她的手一直用小炉暖着,而陆景幽连掌心都是冰凉的,摩挲一会儿都被她捂热了。
丝丝暖意从手背传来,陆景幽坠入深渊的意识逐渐清醒,在陆嘉念埋头苦干之时悄然睁开双眸。
第一次,她离他那么近,几乎触手可及。
清甜馨香一缕缕钻入鼻翼,穿过肺腑流向心脏,如冬日暖阳洒落金辉般舒畅;垂落的发丝时不时扫过他的小臂,酥麻痒意勾人弯了唇角。
她的手温热柔软,白皙细嫩,骨节处泛着浅粉,抚摸过的每一处都留有余香,让人不禁想包在掌心,再也不放开。
陆景幽享受地阖上双眸,在陆嘉念抬首的刹那拉平嘴角的弧度,若无其事地继续装睡。
只有手上的力道偷偷又大了些,让陆嘉念无论如何也掰不开手指。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陆嘉念的努力以失败告终,干脆愤愤不平地撒开手,双手叉腰气呼呼地瞪了沉睡的陆景幽一眼。
这个家伙,怎么无论何时都这么难缠?
手上的温软猝然消失,陆景幽心底一沉,屏息感受着她短促的呼吸,大抵猜到了缘由,赶忙压下笑意,自然懵懂地掀起眼帘,恰好和她四目相对。
少女鲜活灵动的神态映在他墨色瞳仁中,腮帮子微微鼓起,瓷白肌肤透出一层娇嫩桃色,柳眉不悦地蹙着,像是有谁惹了她似的。
陆景幽看得出神,倒是陆嘉念有些不知所措,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转过脸,趁机将衣角赌气般抽回来。
“多谢皇姐相救。”
陆景幽极快地掩饰好所有心绪,眸中恢复了一片纯澈清明,盈满感激和仰视的光彩,费劲地撑起虚弱的身子就要行礼,伤口随着动作开裂,鲜血渗了出来。
“不必了,我只是路过,你也不能一直在这里。”
陆嘉念瞥了一眼他的伤,示意他不用起身,声音却闷闷的,说的话也莫名别扭,连她自己听了都觉得奇怪。
按理说,她既然做了救命恩人,应当摆出些宽和仁善的态度,让陆景幽好好记住恩情,日后不说报答,起码不再像前世那样对她。
可不知为何,她心里就是郁结着一团气,分不清是气陆景幽明明前世暴戾恶劣,今生又这般无辜可怜,还是气自己一时糊涂把他带回漱玉宫。
反正就是不舒坦,做不到给他太好看的脸色。
“哦,这样啊......"
陆景幽眼底的光亮一黯,略显失落地垂着脑袋,纤长眼睫随着动作轻轻颤动,不一会儿又抬起头,极力将那些期望和难过藏好,故作无事地侧首,认真执着道:
“无妨,本就是我麻烦皇姐,日后我会记着皇姐的恩情,攒了银子再来报答。"
陆嘉念被他带着几分稚气的话逗笑了。
她哪里还缺银子?以陆景幽半死不活的样子,还有他那性子,又谈何报答?
正要漫不经心地略过这话,她忽而思绪一滞,想起了方才的一件事,探究地问道:
“他们说你偷了银子,此事当真?”
在她的印象中,陆景幽骨子里极其矜贵孤傲,在欺凌之时连一句求饶都说不出口,又怎会做偷三摸四的事情?
谁知,陆景幽像是被她看透了肮脏的秘密一般,清澈的目光躲闪起来,半缩着清瘦的身子,下意识往后挪了一寸,咬着干裂出血的唇,心虚道:
“当真......但皇姐莫怪,我、我不是存心的!”
他急促地呼吸几下,下定决心般仰起头,眨巴着热忱干净的眼睛,声音又低了些:
“他们说,我只有攒很多银子,太医院才会让我进去。”
“皇姐,我只是想活着。”
听了这话,陆嘉念仿佛被软刺戳了一下,蓦然间抬眸。
少年错开目光不敢直视,但又时不时偷瞄着她,好似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口,却不奢望她能真切体会,只是心甘情愿把最脆弱不堪的一面,展现在信任之人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