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并无干涉之意,只不过儿臣对此事略知一二,心里替父皇鸣不平。况且就算陆景幽因此丧命,天下人也皆是称赞父皇明智果决,敢问父皇在避讳什么?”
此话一出,养心殿有片刻死寂。
父皇被问得哑口无言,亦像是有千言万语却不能宣之于口,气急攻心之下猛地咳嗽起来,扶着桌子起不来身,手帕上一滩黑红血迹。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父皇瘫软地倒在地上,通红双目中似是有着难以言喻的悔恨和泪意。
陆嘉念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搀扶父皇,却被他一把推开,只好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
殿内动静太大,李公公应声而入,见此情形不禁“哎呦”出声,一边照料着父皇一边派人去请太医,好一会儿才安定下来,面色凝重地送陆嘉念离开,叹息道:
“三公主,恕奴才多嘴,此事是陛下的心结,这些年无人敢提,您方才实在是僭越,日后万不可如此。”
陆嘉念不吭声,点点头便离开了,时不时探究地回望。
马车平稳地驶向漱玉宫,陆嘉念思忖良久,总觉得这事儿不容忽视,说不准与陆景幽还有前世之事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必须弄明白才行。
“快,再快些!”
陆嘉念催促着车夫,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即飞回去。
她明白宫中秘辛从不外传,但总有些老人是知道实情的。
恰好她身边就有极为亲近的一位――崔嬷嬷。
天色渐晚,冷宫中人皆是领了馒头,三三两两地散去,只有陆景幽还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门口。
他清晨就守在那儿,直到日暮都未曾离开过,目光执着地望着梅林,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胖太监理所当然地拿走了属于陆景幽的口粮,在他面前吃的津津有味,斜眼瞧着他冻得僵硬如雕塑的可怜样,嗤笑一声道:
“你小子看什么呢?该不会是妄想再见三公主一回吧?“
陆景幽没有答话,只是紧紧抿着唇,但胖太监知道被他说中了,当即就笑得前仰后合,不屑又荒谬地扫视他一眼,嘲讽道:
“这梅花都要谢了,三公主来这儿作甚?难不成专程来看你吗?恐怕癞蛤蟆都不敢这么想!”
他的声音洪亮,附近几个宫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跟在后头哄笑起来,贬低够了才走开。
待到人迹散尽,陆景幽的指甲早已深深陷入肉里,脸色惨白,薄唇干裂发青,身形摇晃了许久都稳不住。
他扶着砖墙转身,动作远不如前日利落,喘息之声愈发粗重。
惨淡天光丝丝缕缕地笼罩在他身上,透过墨发照亮面容,衬得棱角更为凌厉,如炬眸光中尽是不解和不甘。
那抹黑影默默在他身后出现,警惕地环顾四周后,才出声道:
“主上,殿前线人来报,今早五皇子去养心殿拜见圣上,随后圣上就召见了三公主。据说是受了训斥,殿内动静不小,三公主出来时脸色不佳。”
“呵,原来是他......”
陆景幽喃喃说着,不觉间收紧十指,指节在砖墙上蹭破了皮肉,青黑的鲜血蜿蜒而下。
可他似乎并不在意,矜贵闲散地坐于石凳之上,黑沉沉的眸子稍一转悠就亮起光芒,倒映其中的暮色浓郁鲜艳,藏着敛不住的兴奋狠绝,勾唇道:
“传话给天香阁,今夜我去一趟。”
“主上打算如何?好先让他们备下。”那人问道。
陆景幽的笑意又沉醉几分,似是脑海中已然上演一出好戏,手指在桌面上敲打出愉悦明快的节律,一字一顿道:
“关门,放狗。”
作者有话说:
陆景幽:都怪他都怪他!(发疯预警)
突然觉得女主像极了吃瓜没吃明白的样子(猫猫疑惑jpg.)
第8章 报复
◎又能和皇姐见面了◎
夜色深沉,宫门就要下钥,一辆华贵的马车悄悄驶向侧门,而驾车之人正是五皇子的贴身侍从。
他笑眯眯地下车,给侍卫首领塞了几两银子。
侍卫首领早就见怪不怪,熟练地开门放行,就当从未见过。
五皇子心思野,隔三差五就要出宫寻欢作乐,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马车缓缓前行,其后跟着的几个侍从也踏出宫门。
只有一位侍从落在最后,脚步比他人都要沉重迟缓些,身形清瘦颀长,经过身旁时,还能闻到被厚重披风遮盖的血腥气。
陆景幽埋头小跑几步,闷声赶上队伍,侧首遥遥打量了侍卫首领一眼。
发觉异样,侍卫首领不仅没阻拦,还不动声色地挑眉,朝他暗暗点了点头。
陆景幽会意,唇角似有似无地勾起,随着马车一同消失在夜色尽头。
天香阁离皇宫并不远,位于最繁华的长安大街上,歌舞戏曲、伶人名妓堪称一绝,莫说是寻常富贵人家,就是王公贵族也难以抵挡诱惑。
五皇子的马车一停,便有专人领着去了楼上雅间。
不一会儿,丝竹声、笑闹声与推杯换盏之声交错响起,似是沉溺温柔乡中醒不过来。
侍从都各自散去偷闲取乐,陆景幽也装模作样地逛游着,避开所有的视线后,悄然绕到了天香阁的后门,一下就瞥见两道身影。
“好啊,傍晚就收到疾风传信,早早便候着,未曾想你现在才来。”
少阁主沈文檀笑着打趣,甩开折扇半遮着桃花眼,潇洒风流如文人墨客,半点看不出是做此等风月生意的商人。
他的身旁,正是冷宫那抹万分熟悉的黑影。
“主上,一切都备下了,先进去再说吧。”疾风担心陆景幽的状况,上前守在他身侧。
这时候沈文檀才看清陆景幽骇人的伤势,顿时敛起笑意,面色凝重地带着他们从侧廊进了天香阁。
行至二层,恰好碰见一位面熟的少女从雅间出来,扶着栏杆透气醒酒。
遇上陆景幽,她也显然一怔,随即一拍脑袋反应过来,挂上娇俏风情的笑意,婀娜多姿地上前行礼。
她上身只穿了件小衣,如云轻纱勾勒出曼妙身姿,系带绕过雪白细腻的颈和蝴蝶骨,松垮活结似是轻轻一扯就能解开。
陆景幽的目光淡淡扫过,片刻都未曾停留,眼底依然平静无波,甚至带着几分不耐。
“公子,奴家这身好看吗?”
少女混惯了风月场,非但不退缩,反而更有兴致地迎了上来,故意撩拨道:
“这可是宫里时兴的香云纱,听闻三公主就是这样穿的,不知她会有多诱人呢!您若是得了机会,定要偷偷去瞧上一眼!“
闻言,陆景幽几不可查地愣了一下,前行的脚步在原地凝滞,墨发遮掩的眸中闪过几丝光亮。
皇姐竟是喜欢这种衣衫吗......他脑海中浮现出陆嘉念的身影,虽是穿着厚重披风,但腰肢纤软窈窕,身前玉桃玲珑饱满,折花的手指宛若柔夷,将白雪红梅都比了下去。
回过神再看少女身上的小衣时,他忽然觉得顺眼多了。
这话没错,皇姐穿上肯定娇媚动人,他若得了机会,定是要亲眼看一看的。
陆景幽俊秀的眉眼间舒展开清浅笑意,冷厉的目光都柔和不少,难得认同地微微颔首。
“少多话,快去伺候你的贵客,别忘了今夜的正事。”沈文檀不悦地上前训斥,命令的眼神不容抗拒。
少女登时垮了脸,嫌弃地瞥了一眼雅间里醉生梦死的五皇子,满脸写着“他不行”,不情不愿地回去了。
三人沿梯而上,爬到顶楼才停下脚步。
楼台边早已摆上小桌,一壶煮好的清茶置于其上,就像是搭好了戏台,只等一声令下,好戏便要开场。
陆景幽神色自若地在桌边坐定,端起柴烧小杯静静品茗,茶水还未吹凉,楼下就隐约传来哄闹之声。
“玉儿,屋子里闷着有什么意思,咱们今个儿去外头办事,如何?“
五皇子喝得满面通红,醉醺醺的连走路都不稳,拉着方才的少女不肯放手,连拖带拽地出了天香阁。
“殿下放手,被人瞧见了多不好......”
少女含羞带怯地推开五皇子,但绵软的双手并未使劲,欲拒还迎地笑道:
“不如这样,殿下若能追上我,今夜就依了你!”
五皇子正痴迷其中无法自拔,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起来,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少女对此很是满意,灵活地挣开他的怀抱,一转身就钻进黑漆漆的小巷,轻快敏捷地奔跑起来,引得五皇子不假思索地跟着进去。
倏忽间,少女一闪身消失不见,五皇子醉眼朦胧地看不清楚,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慌张地四下摸索却找不着出路,只有冰冷的墙面抵着掌心。
这竟是一条死胡同。
五皇子暗骂一句,拔腿原路返回,可还未跑几步路,耳畔突然传来可怖的低吼和咆哮声。
黑暗中两团绿光步步紧逼,巷口死死堵着一只凶恶庞大的狼犬,饿了几天似的朝他垂涎,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生吞活剥。
“不、不......快来人啊!救命!”
五皇子吓得双腿发软,当即就瘫坐在地上,面容狰狞地艰难挪动,喊得喉咙都沙哑破裂。
只可惜,今日天香阁的笙箫鼓瑟之声格外响亮,一浪又一浪地袭来,很快就将他的声音淹没。
那歌舞韵律愈发急促激烈,狼犬也好似受了刺激,骤然间按捺不住地扑了上来,不管不顾地压制着五皇子,肆意撕咬着他的血肉。
血腥气在巷子里弥散,五皇子身子本来就虚,又从未受过这种苦,此刻身上就像压着一座山,只能徒劳地挣扎。
然而他越是如此,就越是挑起狼犬天性中制服猎物的渴望,锐利的齿尖和爪子更是疯狂地袭击,一道道伤痕在他身上绽开,鲜血溅了满地。
与此同时,阁楼之上一片安宁。
月色倾洒,悦耳动听的丝竹声传来,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众人皆是看得大快人心,唯独陆景幽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抬眸俯视,眉心微微蹙起,似是不甚满意。
“这茶的味道太淡了,要再加些料才好。”
他冷不丁出声,疾风想当然地要去再煮一壶,却被沈文檀拦住,眼神瞥向另一侧。
只见陆景幽悠闲散漫地踱步到楼台边,负手欣赏了几眼,忽而眸光闪过一丝狠厉,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纸包,眉峰一挑就径直丢了下去。
似曾相识的腥臭之气铺散,原本狼犬见五皇子难以下口,正有些兴致缺缺,此刻一闻到这种气味,陡然间打起精神,眼中绿光比方才更加明亮骇人,使劲将五皇子甩出去几丈远,随后又扑上去狠狠啃咬。
惨叫之声愈演愈烈,侧耳聆听更为清晰,陆景幽却餍足地轻笑出声,眉眼在晦暗月色下i丽惊艳。
疾风和沈文檀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劝阻,只好小心翼翼道:
“主上,身子要紧,先处理下伤口吧。”
陆景幽低低应声,却依然不肯用那些伤药,而是一把夺过疾风的匕首,慢条斯理地放在烛台上烧着。
火光潋滟,打卷的火舌舔舐着冷铁,将刀锋炙烤得通红一片。
陆景幽在火焰背后扬起下颌,眸光随着火光跳动,如暗夜中闪烁的星辰流光,纤长的眼睫投下阴翳,遮掩着眼底愈发浓烈的笑意。
他缓缓转动手腕,待到匕首烧得滚烫才从烛台上移开,面无表情地对准溃烂的伤口划下去。
锋利铁刃刺开化脓的皮肉,黑红鲜血顺着手指流淌,染红了脚下的木板,衬得他肤色冰雪般冷白,恍惚间不太真切。
眨眼的一刻,最要紧的几处伤口都被他手起刀落的处理好,看得人胆战心惊。
可陆景幽并不这样想。
他静静阖上双眸,耳畔凄惨的哭喊声仿佛变成美妙乐曲,一下下刺激着他的神经,伤口的剧痛也变得酥痒发麻,抚慰着他焦躁的心情。
一切都是那样和谐美好,让他沉醉其中,兀自享受着不愿醒来,眉眼都弯了起来。
冷汗打湿了他额角碎发,黏腻地贴在俊美无俦的面容上,再淡淡覆上一层清寒月光,更似长夜邪祟般遥不可及。
直至惨叫声渐渐微弱,好似那人已经奄奄一息,他才略带不舍地掀起眼帘。
“哗”的一声,匕首破空飞出,精准地落在狼犬的身上,疼得那畜生猛然抽搐,嘶吼着倒了下去。
五皇子终于能顺畅地喘一口气,再也顾不上其他,提起裤子连滚带爬地逃离。
他茫然回望,楼台之上空无一人,只能依稀看见一片玄色衣角。
不知为何,巨大的恐惧猝然攥紧他的心脏,吓得他再不敢回头,赶忙跑出了小巷。
侍从见了他大惊失色,上了马车就打马飞奔,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陆景幽伫立在帘幕之后,眺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许久都未动弹。
“你从未这样沉不住气。”沈文檀有些诧异,压低声音道。
回想这么多年,陆景幽极少主动出手,这回实在是反常。
不过他察言观色,一甩折扇就闪过一个念头,看透了似的弯起桃花眼,笑着问道:
“你今夜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
“就你多话。”
陆景幽冷冷打断,侧眸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转身便要走。
“这次太过明显,恐怕她会猜出来。”沈文檀也不恼,笑意又暧昧了几分。
陆景幽脚步一顿,却并不见担忧慌张,几不可查地勾唇道:
“那就让她猜出来吧。”
如此,他们又能见面了。
作者有话说:
双标陆狗,在线发疯!
对别人:(不想看甚至不耐烦)
对皇姐:斯哈斯哈
第9章 唤她
◎“救我......皇姐。”◎
从养心殿回来后,陆嘉念茶饭不思,反复揣测燕北侯、蕊夫人和父皇之间的往事,一见着崔嬷嬷就拉着她旁敲侧击,杏眸亮晶晶闪着好奇的光。
奈何崔嬷嬷先是充楞说不知道,后来眼瞧着躲不过去,又问传言是如何说的,听完后长叹一声,沉默良久。
“公主,此事您所知的是什么样,您就当它什么样吧。”
崔嬷嬷目光深深地凝视着陆嘉念,苍老的面容尽是担忧和为难,眉头紧锁地摇头道:
“此后莫要再向外人探听此事,更不要因此触怒陛下,否则无论是谁,后果都不堪设想。”
话说到这份上,陆嘉念只好讪讪抿唇,不再追问下去。
毕竟崔嬷嬷是看着她长大,前世还舍命掩护她逃跑,总不会害了她。
但越是如此,她就越是困惑,心里长着刺一般难受,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三更天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