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总的来说，我像是跟在你们身后查到不少东西，又像是什么都没查到……”
李汉钟捶了捶蹲发麻的大腿，慢慢地站了起来，跺了几下脚。
“但福星疗养院有谁，我知道；发生在你们身上的离奇事件，我也知道；有许多危险潜伏在你们身边，我也能感觉到。”
“老白，今天你消化了那么多的信息，感觉如何？”他俯视还在蹲着的白国力。
白国力没说话，正当李汉钟以为对方正在思考时，结果他来了句：“小钟子，帮忙一下扶我起来，腿蹲麻了……”
李汉钟不厚道地大笑，甚至眼角笑出了泪花，但他还是一把扶了白国力起来。
“老白你老了。”他看着白国力花白的鬓角，感叹一句，“感觉小游离开后，你老得快了许多。”
白国力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鬓角，嘀咕：“有吗？有空去发廊染黑一下，嘿，我看刘寒还挺崇拜我这样子，就算长白发了，也不减我的魅力……”
李汉钟翻了个白眼，“按我女儿说，像你这种中年老男人，的确是很爱散发油腻的魅力。”
白国力哼笑一声，捶了对方一掌，懒得跟他贫嘴。
他看着面前的车流，叹了口气，“你问我感受如何？我也不知道，感觉乱糟糟的……”
李汉钟嘴角抿紧，他松开手，问：“你和秋穗什么时候去我爸那里？”
“待会儿我打她电话问问，估计今晚吧。”
“行，问完后给我个电话，带上她，我们三个吃顿夜宵，聊聊……回到过去该做些什么。”李汉钟最后一句说得艰涩。
“你们就放心查，我也会和刘寒在警局里审着徐岩志。”
白国力“嗯”了一声，他看着李汉钟，轻轻地捶了一下他肩膀。
“小钟子，谢了啊。”
第70章 12・24东江丧钟平安夜（21）
◎干枯的树叶标本◎
回到办公楼后, 白国力先是找了个安静无人的地方打通了秋穗的电话。
这时，秋穗也正坐着郝南的车刚好抵达到东江市一中。
秋穗看见来电显示，对郝南说了句：“老师, 我去接个电话。”
“嗯，你去吧, 我去叫保安大叔先把心理咨询室的门开了, 你待会儿直接上来就行。”郝南道。
秋穗点点头，一边转身走远到边上，一边摁下接听键。
“喂, 白叔叔，案子有什么新进展吗？”
在电话另一端的白国力不禁点头, “对，你提及到的有人提供药物给张风这件事得到证实，我们锁定了嫌疑徐岩志，他曾经是东江大学的研究生，9年前的平安夜, 这个徐岩志有和张风一起去芳华酒吧。”
“同行者还有一个叫田葵的女孩，一共三女两男，但田葵因为家人出车祸, 当晚很快离开酒吧, 只剩下四人留在那里。”
“徐岩志和张风的照片我发给你。”白国力边说边切换软件, 将照片发给秋穗，“你看一下这两人的样子。”
秋穗也打开了聊天软件，细细记住这两人的长相后又将照片保存下来。
“警方刚将徐岩志带回警局, 我待会儿会过去审问, 希望能查到他幕后提供药的人。”
秋穗明白, 因为她先前就推测过, 徐岩志的声音片段出现在齐枝的声海里，说明这致人昏迷的药和齐枝的死脱不了干系。
要不就是明面上的逻辑链：药弄晕了齐枝，齐枝被凶手盯上，再被杀。
要不就是另外一层更深的逻辑链：药是凶手提供的，药弄晕了齐枝，让凶手有机会行凶。
所以抓到徐岩志，对他进行审讯这步工作很重要，因为这可以帮助秋穗排除一个可能性，获得正确的推理。
秋穗问：“白叔叔，你们速度这么快就查到徐岩志有嫌疑？”
白国力回忆刚才哭肿着眼离开审讯室的钱芳，解释：“一个意外，世界上没有完美的、滴水不漏的犯罪。”
“徐岩志作恶多端，留下的痕迹让别人记恨到了现在，要不然我们也不能这么快地查到。”
“但我打电话过来，除了要告知你案子的新进展，还想和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昨晚你交代我调查福星疗养院，我以为找不到陈兰，但现在我知道她在哪里，你今晚有没有时间一起过去？”
秋穗有些惊讶，她原本都做好陈兰也被幕后者杀害的心理准备了。
所以说，有人在暗自在帮他们，及时转移了陈兰。
对方难道也是卢风警官留下的帮手吗？
“有人在帮我们？”秋穗脱口而出问。
“嗯，是我的搭档李汉钟，他也知道你和循环的存在，他说今晚想见见你。”白国力说道，“不过，你现在还在地凤吗？”
“不在，回来东江了。”秋穗没有说出自己在地凤遇到的危险，以及她现在在查方迟南的事，“今晚的话没问题，白叔叔你出发时再通知我就行。”
“好，到时候我来接你。”
商量好事情的二人很快挂断电话。
秋穗握着手机，看着边上安静的教学楼，立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才慢慢走进楼里。
她已经整理好思绪，正缓步走上位于6楼顶层的心理咨询室。
来学校的路上，郝老师对她说过学校出了自杀案的事情后，心理咨询室就不开了，后来有新的心理老师来学校报到，也只是将咨询室开到另外一座教学楼。
所以旧的咨询室一直搁置在这里。
秋穗越往上走，听到楼上传来郝老师和保安大叔的交谈声越来越清晰。
他们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顶层中。
“郝老师，我在外边等你们，不过这里面灰尘多，小心呛鼻子。”保安大叔提醒。
“嗯嗯好，没事，我都带来口罩了。”郝南乐呵呵地应答。
秋穗这时走了上来，保安大叔闻声望向楼梯口，他朝她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话就从她边上走过去，留出空间让她和郝南进去。
位于楼梯边上的咨询室已经打开，而咨询室旁边都是空出来的场地，早已堆满了废弃书桌。
整层顶楼就一间房间专门用来做咨询室。
堆满的死物和沉积的灰尘，裹挟着咨询室。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这片区域一直都是安静的。
秋穗开始记起一些东西来。
她仿佛又听到过往每次单独来这里时，踏步登上阶梯都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踏踏踏”……
黑暗已从她脚下蔓延攀爬，可她毫无所知。
“秋穗，进来吧。”
郝南看着站在咨询室外，迟迟未进来的她。
这句话和多年前方老师说的话重叠在一块，让秋穗有些恍惚，但她还是走进了房间。
“好。”她听到自己这么回了一声。
秋穗踏进咨询室，除了座椅、桌面、镜窗这些东西落了灰，在提醒这里已然许久没有人使用过，眼见的室内摆置全都没有动过，始终保持原样。
她缓步走到房间中央，沉默地环顾着这里。
记忆宫殿中的她也再一次打开深处的房间。
房间里依然有数十个她在行动着，时而和方老师聊天。
秋穗心跳在渐渐加速，但她这一次终于鼓起勇气走进去。
她来到一个站在玻璃书柜前的自己的身后，伸手触碰她的身体，和过去的她融合在一起……
现实中，秋穗顺着记忆推开了玻璃柜门，踮起脚取出上层的一本书。
灰尘薄薄堆在书的封面上。
她翻开手中的书，一下翻到某一页，而里边正夹着一片很薄的干枯的树叶。
树叶很薄却很大，薄到可以看清上面的每一条叶脉，薄脆的叶片就像轻轻沾在叶脉上，仿佛一触就会碎落。
但枯叶被人用特殊的技术固定着，呈现最脆弱却暂时不会碎开的状态。
秋穗认出这片树叶出自哪里……
“秋穗，植物都有一个生长的过程，从生到亡，落入泥土，腐烂成泥又再度生长，这样子的一生和人类的一生很相似。”
“但我认为，一个人的人生在前期就注定了好坏，既然所有叶子的下场都是衰落，为什么不在它们出现坏象的时候就摘取下来呢？”
“如果任由坏的、丑陋的叶子生长下去，整棵树木都会被连累到变得丑陋起来，这样的生长有什么意义？”
“秋穗，你觉得老师说得对不对？”
记忆宫殿中的方老师正对秋穗说着。
秋穗拿起这片干枯的叶子，恍惚道：“是的，丑陋的东西不应存在。”
记忆中的方迟南笑了起来，“这是我从同乐林场里最高大的一棵树木上摘取下来的，同乐林场你听说过吗？”
秋穗摇摇头。
“我听说这几年陆续有人想卖走林场地皮的事，还闹出命案出来，幸好没被卖走呀，这样的地方无人管理，里头的树木才能野蛮生长，人一旦接手了，就指不定养出形貌奇特的东西来……”
秋穗听见提及到的地皮，终于联想起父母的事，她的心在颤抖。
“这块叶子我送给你了，你好好保管。”方迟南儒雅地笑道。
“每个受难的孩子，都需要一片这样的叶子提醒自己。”他拍了拍秋穗的肩膀，“你是为数不多我欣赏的孩子，所以老师特意做了这个脆弱的标本给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现实中的秋穗身体微震，她心脏狂跳，惊愕地看着手上的叶子标本。
标本跌落回书上。
记忆中，标本已经给到秋穗手上，书本已经没有了树叶标本，但眼下这本书上还夹杂着一片……
“这片叶子是新的，方老师又放了一片进来……”
“他一直都有留意这里！”
郝南留意到秋穗的异常，他走了过来，关心道：“秋穗，怎么了吗？你是发现什么东西了？”
他目光看着她手上拿着的书，还有书本中的干枯树叶，好奇地拿起这叶子，端看了起来。
刚一拿起来，就显露出书中被遮挡的用红笔写下的标注。
“人生来就是害人的，没有理由。”
郝南看到这句标注，下意识皱起眉头，他直接抽走这本书，骂骂咧咧地合上。
来到他手上的干叶不经意间掉落在地上，又被他不小心一脚踩上，因为鞋底轻微地移动，“嚓沙”一声，看似固定好的枯叶标本，转眼间就被人踩碎了。
“什么反社会言论，秋穗你少看这种书，人之初，性本善的道理不懂的吗……”郝南吐槽道。
郝南是教语文的，自然知道这句话背后带着的情绪。
“这是谁写的话？方老师？”他又翻开书本看了一眼，“他怎么会写这些东西？”
秋穗想起她回到2012年，等待回来2023年的前夕，曾无意间说出这句话。
她也认出这本书上标注的笔迹。
秋穗道：“是我写的。”
这是方老师说过的话，由她记录了下来。
这些年，秋穗下意识想逃避15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灾难，对方也知道像她这样的人，遇到这样的事心理会开启防御机制，哪怕那人不刻意掩盖相关记忆，秋穗的心也会逃避过往的事。
即使生活中因为某些瞬间触碰回忆的开关，秋穗也只会记起排山倒海朝她涌来的负面情绪。
更何况，种种迹象表明，对方并不是没有对她记忆做过功夫。
谁在引导奇怪的话语，记忆中模糊得会自动忽略的存在，在此刻，终于慢慢清晰成型……
事情越发清晰明了，方老师当年在秋穗选择相信他之后，开始在定期的心理治疗下，进行一些负面情绪诱导。
刚才她回忆起来的画面，就是其中一个诱导场景。
郝南听到秋穗的话一愣，像脖子被吊在半空，不上不下，难受又要命。
“啊，这是你以前写的？呃……少写这些负面话，会影响你心情。”
“不过大部分青春期的孩子爱写这些伤春悲秋的东西，你这样也还好……”郝南立即找了个理由给秋穗找补。
秋穗轻轻地“嗯”了一声，接受了郝老师的善意。
郝南又翻了书本几页，书上全是看不懂的心理学知识，他将书本放回去，合上玻璃柜，边扬声问屋外的保安大叔。
“大叔，这些书本怎么方老师没拿回去？”
保安大叔走了进来，他看着满满一书柜的书，解释：“方老师离职时说要把书留在这里给感兴趣的学生看，但谁会上来这里，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就你们两个上来。”
“噢，不对，方老师没辞职之前，还有一个警察上来过这里，那时候方老师不在，还是我开的门。”
秋穗的目光立即变得锐利起来，她急声问：“那个警察是不是很年轻？姓白……”
保安大叔愕然地看着情绪忽然变得激动的女孩，呐呐回答：“啊，是他……还长得很帅的咧……”
“当年他看了一会儿书，也像你这样一副发现什么大事的样子，急匆匆离开了。”
“后来呢？”秋穗急切问道。
“后来啊，让我想想，都8年前的事，我需要好好想想。”保安大叔摸着自己的后脑勺。
过了好一会儿，他恍然道：“哦！方老师没过多久回来了，我和他说了有警察上来翻过他书柜这件事，他还和我说没事，他会整理好书本的。”
秋穗的心如坠冰窟，白淙游应是看到她在书里写下的标注，查到方老师正在诱导他们自杀。
郝南看着秋穗霎地变白的脸色，替她问：“那个白警官什么时候来的？”
“忘记了，不过我有当年的访客资料，就在保安室，你们要是需要，我下去找找。”
“好，辛苦大叔了。”郝南道。
第71章 12・24东江丧钟平安夜（22）
◎当年自杀的原因◎
位于顶层的心理咨询室再次被人关上, 秋穗落在最后，回首看着封闭好的屋子，眼底涌起幽暗的情绪。
身后传来郝南的催促声, 他原本已经走下了楼梯，也返回关心地看一看还没下楼的秋穗。
“秋穗, 走了。”他提醒眼前回望的女孩。
秋穗转过头, 一瞬间藏匿好情绪。
“好。”只听见她这样说道。
下楼总比上楼快，三人抵达回保安室才用了十分钟不到的时间。
秋穗没有进去，只有郝老师和保安大叔在里边翻找资料, 二人正在里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在这些碎碎的背景音下，秋穗远眺旧日的校园。
今天的天气不算好, 依然是阴云密布，光亮似乎透不到这座城市，让人心生压抑。
在这样的压抑的环境下，远方的树木枝叶摇摆，像是故人在招手, 在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