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穗想起了2015年发生的许多东西,想起了她慢慢拼凑出来的,白淙游的死亡真相。
她此刻在想, 要是14岁那年, 她没有跑出去拍响邻居家的门求助, 或许白淙游就不会说出会保护她的话,或许后面的4年内,他就不会因一直履行这样的誓言, 保护她至死。
是秋穗亲自将她的太阳拖入了黑夜中。
秋穗坐在矮椅上, 发呆般看着远方。
“穗穗……”
“秋穗……”
郝南的声音和那声极轻的叹息重叠在一起, 似掩盖, 也似再一次拉起一颗坠落的心。
秋穗应声看向身后,郝南正朝她招手,“找到了!”
保安大叔正将访客记录本放在桌子上,本子翻开了大半,手指正指在访客资料上的人名。
“白淙游,你们想确认的是这个人吧?”保安大叔抬头看着门外的秋穗问。
郝南也看了过来,脸色有些惊讶,他有了解过秋穗的案子,知道最后死在大桥仓库唯一一个非学生的死者,就是一个叫白淙游的青年。
“是他,”秋穗的声音很干。
只见她站了起来,身体有些微晃,但还是朝他们走了过来。
她看见“白淙游”三字的签名,认出他的笔迹。
“是他……”她又一次承认说道。
“他来的时间就是上面写的时间,2015年11月15日。”保安大叔说了句,他拿出手机翻看日历,“那一天还是周日下午,大部分学生还没回校,所以校园内蛮安静的。”
秋穗记得这个时间,就在这个时间点的再上一个周末,白淙游难得回来休假。
他曾找她出来喝东西,也是在那时候,他发现秋穗整个人变得不妥,他站在树荫底下问她是不是心里生病了,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他在那时候说过不希望她溺死在负面情绪之中。
那次见面,也是白淙游将新手机送给她的日子。
秋穗看着访客表上记录的时间,呼吸变得很慢,很轻。
她终于确定了在最初的时间线上――
白淙游由始至终,都是因为她而死亡的。
白淙游和白叔都因为她父母的事,暗自调查同乐林场的事,因为贺军超的事件,白淙游看到幕后者露出的马脚,他一路追踪调查,也许是查到了F大的信息。
是顾寺?方老师?还是在这条时间线上,撞死龙科华的货车司机的儿子?
也是在那时候,白淙游发现她的心理出现严重的抑郁倾向,他很有可能是查到了方老师的端倪,而这个端倪和他当时在地凤查到的的线索最终汇合在一起,殊途同归……
所以秋穗在黄慧的声海中,才会听到和白淙游相关的声音中,他说过7名高中生约好去大桥仓库这件事,根本就是一场谋杀。
有人盯上了秋穗,把她推进海里,又像看戏一样旁观她在深海里挣扎,眼睁睁看着她挣扎溺亡。
白淙游因此迫切地想将困在局中的秋穗拉出来。
理顺了思路的秋穗手脚冰凉发麻,她怔怔地看着资料表上的日期,耳边又传来郝南叫唤她的声音,但声音被拉远,像玻璃瓶外被隔开那样微弱。
郝南担忧地看着失魂落魄的秋穗,幸好他叫唤了几声秋穗的名字后,秋穗终于从不对劲的状态抽离出来,回首看着他。
郝南舒出一口气,道:“吓死我了,我看你刚才这么入迷地想东西,还以为怎么了……”
秋穗将本子合上,归还给保安大叔后还道了声谢。
她没有解释刚才自己的情况,只是忽然问了句:“郝老师,你刚才有听到电话响吗?”
郝南和保安大叔对视一眼,迷茫地回答:“有吗?没有吧……我们三个的电话都没响过诶。”
“这样啊……”秋穗呐呐道,脸色有些苍白,“可能是我听错了。”
“郝老师,我有点累了,想回家了。”秋穗道。
“哦哦,好。”
郝南不明白秋穗为什么突然不查下去了,但她说过来学校看看,也许就想单纯地看看吧。
郝南心里是这么想着。
他对边上的保安大叔说了几句话,才和秋穗一并离开。
秋穗拒绝去郝老师家的邀请,到了老公寓楼,就下车独自归家。
打开家门,家里一切仍和昨天清晨她离家时一样,秋穗轻声说了句:“我回来了。”
她像往常那样先给父母上香,但这一次,她拉来了椅子坐在遗照前方,默默与父母对视。
几分钟后,她缓声说话,像父母从未离开身边,年轻的女儿向他们讲述自己遇到的困难。
“爸妈,我好像很久没这样和你们对话了。”
秋穗对父母笑了笑。
“这些年,我受你们离去的事实影响很大,我总在想妈妈你在那一晚没有把我藏到橱柜里该有多好,这样我就能跟着你们一起被凶手杀死,剩下的讨论都是活人的事,和我们这些死人无关。”
“但你们让我活了下来,旁人的目光就这样落在我身上,哪怕没有这些目光,我每夜的噩梦总是会回到那血腥的一晚,一直看着你们被杀,而我却没有勇气跳下橱柜为你们报仇。”
“我以为我一直伤心你们被杀,恨的是你们让我一个人独自活下来,但发现我更恨自己是个胆小鬼,原来我也怕死的。”
“我也怕那锋利的、沾血的刀会落在我的身上,我怕疼,我怕看着生命在我身上一寸寸流逝……”
秋穗露出一道似哭似笑的笑容。
这么多年过去,她第一次朝已逝的父母说出自己当年的恐惧。
“我终于记起来高中时期的心理老师,他看穿我的懦弱,他对我说过――我的活着其实是在背叛你们。”
“他说我根本没有那么爱你们,我在梦里都不敢跳下来和你们在一起,在现实中我更加不可能会跳下来。”
“他说是我选择苟活了下来,以受害者家属的身份苟活了下来,却妄图想把将对周遭环境的恨意转移到你们身上。”
“情绪嫁接,逃避责任。”
“方老师说我是这样的人。”
“以这样的身份,我赢得了别人的同情,赢得了我最喜欢的人的……保护。”
以卑劣者的姿态,引诱太阳怜悯,引诱他朝她投注下一缕阳光。
这是方迟南总结的秋穗的人生。
人生来就是要害人的,不管有心还是无意,总归是在伤害身边的人。
方老师说过,是秋穗的懦弱在害死她的父母,她再这样下去,日后也只会伤害更多的人……
如果她善良,她无意间对别人的伤害反而会令自己活得更加痛苦;如果她天生恶劣麻木,她的伤害将会持续、加重下去。
秋穗想起了越来越多诱导她自杀的记忆。
方老师说人生的选择权在她的手上,选择善良,亦或是麻木,人生就会有截然不同的变化。
而她也要为自己的选择做出行动。
秋穗对面前的遗照露出自嘲的神情,她含泪问:“爸妈,原来你们生了个这么卑劣的孩子吗?”
她擦开自己的泪水,自顾自地摇头。
“但我不应该是这样的,不是吗?我没有犯过罪,罪为什么要肩负在我身上?是你们和我说长大后要当个善良的大人,我是要当一个善良正直的人的啊……”
“所以我选择自杀,这样才能向你们赎罪,也能……不再伤害别人了。”
秋穗泪水越擦越多,她泪中带笑看着自己的父母。
“原来这就是我这些年一直想自杀的原因。”
秋穗微微歪下头,这一刻,她再也维持不了笑容,瘪起嘴委屈地说道:“爸妈,活着真的好累,好多声音在拖着我的脚,它们不让我朝前走。”
“它们不让我朝前走……”
秋穗说不下去了,她弓腰埋首在双腿,压抑的哭声从她臂间溢出。
直至秋穗努力将崩溃的情绪调整好,她才抬起头。
再次抬头,秋穗的眼睛很是红肿,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进行这场单向的聊天。
“但是,有人一直在救我,他用他的命在托我起来,我不能再自私地想着一死了之……”
当年,白淙游找到她,说她心里生病了的那一天,秋穗其实下定决心要朝太阳伸出手,希望阳光能拉起她,带她逃离黑暗。
那时候她答应白淙游会好好活着,不再伤害自己是真的。
她真的做好了决定。
会去大桥仓库,不是寻死的欲望在加强,而是她想在那个地方,试试拉一把那些同样被选定的、善良的同学。
死亡很可怕,她亲眼目睹过,所以她明白。
不是强烈的负罪感在压垮他们这群被选中的人,他们哪会想到用死亡这么决绝的形式来赎罪。
所以秋穗想在那一天,在大家决意奔赴死亡的那一天,拉他们一把。
她想告诉他们,善良这个品质已经让他们这群人活得很累,负罪感已经令他们难以呼吸。
那就选择另一个活法――既不麻木,也不善良的活法。
成为只爱自己的人,等爱够了,再去想着爱别人,爱这个世界。
这是秋穗那时候想到的笨方法。
虽然秋穗还是没能救到他们,但秋穗决定从今天用起那个自己想到的很笨很笨的方法。
“爸妈,对不起,我不能再向你们赎罪了,我要好好活着,我要努力救他。”
――秋穗背身太久了,竟然不知道太阳即使坠落了,也始终眷恋着她,一缕缕阳光落在她身上。
她该要转过身,将坠落的太阳拉起来,送回高空中。
“你们保佑我这次回去2014年,能成功扭转过去吧。”
秋穗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她最后还是挤出一道笑容,以笑容结束这段特殊的对话。
作者有话说:
这章解释了穗穗当年为什么会和其他被选中的学生选择自杀,简单来说就是亲人离世,苟活下来的负罪感被人利用起来,善良的人生出的负罪感,最终成为害死自己的武器。
但尖刀已经横在脖子上的女骑士知道王子受伤后,是会将刀反插在马驹上,冲去救王子。
穗穗也是骑士,救人的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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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12・24东江丧钟平安夜(23)
◎傲慢的家伙◎
另一边, 审讯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可惜徐岩志被带回审讯室后,原是由李汉钟主审讯,白国力旁听的审讯才刚开始不久, 蒋国才就敲响了门,进门说要换他来主审。
白国力看了眼坐在对面神情不见惊惶的徐岩志, 回头对蒋贵才说:“先出去外边商量。”
三人就站在审讯室外, 气氛僵持。
蒋国才批评道:“我是省厅过来的专家,也是12・24案专案组的组长,发现关键线索, 你们队为什么不报告通知我?我甚至要从抓捕徐岩志的组员里知道这件事,李汉钟, 你们才是要让出审问位置的人。”
“哈。”李汉钟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没多大能耐就别揽多大的活,当年的案子一直侦破不了,你没找自己的原因, 今天这案子在老白手里有进一步突破,你凭什么跑过来抢功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国力坦白明晚秋穗会回去过去这件事给了李汉钟勇气,他现在竟然敢毫无顾忌地呛蒋贵才。
白国力拉了一下李汉钟, 他抬手看了眼手表, 道:“算了, 小钟子,你在一旁旁听就行,我不参加审讯。”
他说着这话时, 也看了眼对面的蒋贵才。
李汉钟听到白国力这样说, 勉强将怒火控住, 他盯着蒋贵才, 道:“我给老白面子,不和你计较。”
蒋贵才哼笑一声,在白国力离开时,轻飘飘地说了句:“普通一刑警,快退休了连支队长都混不上,拽什么……”
白国力顿住脚步,他侧目看着对方,用极其平静的声音说话:“别忘了,你也是由一名普通一刑警升上去的。”
“而且,你的办案能力比我这普通一刑警差多了,‘专家’。”
李汉钟笑出声,连忙打开审讯室的门,朝蒋贵才说道:“‘专家’,请~”
蒋贵才气到脸都黑了,但审讯室门已打开,他不可能当着里头被审讯者的面发火。
蒋贵才只能黑着脸走进屋内。
李汉钟朝白国力摆手,让他赶紧去办另一件事。
“老白,记得今晚的夜宵。”
白国力没有回头,他单举着手挥了挥,示意知道了。
离开市局后,白国力再次拨打秋穗的电话,电话很快被人接通。
“穗穗,你现在在哪里?我过去接你。”
“我在我工作的地方,白叔叔,你开车过来吧。”
秋穗这时早已收拾好情绪,回到侦探社,准备目标人物的资料收集。
她将侦探社的地址报给白国力后就挂断电话,目光盯着眼前的电脑屏幕,一边将几个有嫌疑的人名写在一个专门记录的本子上。
就算即将要回到过去,她也不能停止调查F大的事情,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证据指向那里有问题,她必须抓紧时间调查才行。
白国力的车子在半小时后到达侦探社,他看着正门藏在一条巷子末端,像是哪家超市仓库的屋子,走近半是好奇地敲响了门。
因为最近不接受委托,所以百叶窗帘在里边拉上,外面的人看不见里边的营业情况,也不知道里边有没有人。
“进来。”秋穗清冷的声音在里边响起。
白国力推开了门,看见不远处的秋穗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只亮着办公桌上的台灯,其余区域昏昏暗暗。
她的身后有一扇大型的玻璃窗,但被百叶窗帘挡住外边的视野,一截较大的排风口就立在玻璃窗的右上角,排风扇慢悠悠地转动着。
而不少纸质物件堆放着四处,靠内的一边有一排货架,上面堆满写着编号的盒子,另一边则有些器具和零件零散地放在一张深灰色长桌上,桌子的另一端,还放着一个打开了的刀具盒。
而办公桌前有一个底座很浅的褐色皮沙发,约2米长,沙发前方还有一张矮玻璃桌,看起来这就是接待客人的区域。
白国力乍眼一看,还以为自己进入某个地下仓库。
“穗穗,你这地方挺时髦的。”他硬夸了一句。
秋穗锁好电脑屏幕,一边将东西放好在背包里,一边说:“白叔叔,事实上,这个‘时髦’的地方房租只需要300元一个月,它并不时髦,只是足够破旧和廉价才会被我租赁至今。”
白国力笑了一声,真被逗笑那种,但很快他就收起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