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可他人傻钱多。”说起彭安,陆姩突然笑了。
“岂不是很好骗?”
“特别好骗。他啊,见到女人就脸红。”
“原来是个害羞的男人啊。”李黛笑起来,“也许他害羞是因为有心意?你别太憔悴去见人,擦擦药吧。”
陆姩看一看镜中的自己。
她变化最大的不是脸,而是眼睛。男朋友曾用纯洁天真来形容她。她复仇的那一刻,就失去了他最爱的光芒。
她用手掩住自己的眼睛。
十二年后,她人老珠黄,男朋友还是像框里的俊朗青年。
但无论她如何变丑变皱,她永远拥有他给予的深爱。
至死不渝的深爱。
*
这天,金长明接到了陈展星的电话。
陈展星说:“上次我有事情交代给彭安,他肯定当耳边风了。”
金长明问:“陈先生所说何事?”
陈展星:“给她置办些女性用品。”
没有名,没有姓,但这一个“她”是谁,金长明心知肚明。他哪里懂得姑娘家的东西,只能先答应,再从长计议。
陈展星没有给太多的时间:“她现在天天暴晒在太阳底下,如果伤到皮肤,那就晚了。”
道理是这样,但是这话由陈展星说出来,金长明觉得大不一样。陈展星向来慵懒,做事游刃有余。但现在,他在慵懒之外,还有点迂缓。
陈展星又说:“这事让彭安去跑腿。”
金长明:“万一彭先生拒绝呢?”
陈展星:“你把我的银行钥匙授权给他。”
“是。”金长明舒了一口气。转念一下,这是故意安排彭安去的吧。
陈展星和彭安都喜欢给对方添堵。
陈展星是含着奢华金钥匙出生的。在金长明看来,彭安是清润白银,骄傲地漠视众生。两人像是朋友,但他们没有为对方赴汤蹈火的义气,有时更是落井下石。两人也不是敌人。总而言之,关系非比寻常。
金长明祝福这一段匪夷所思的友情,长存于世。
当天下午,金长明去了彭安的办公室。
门是半掩着,他从门里见到彭安正坐在椅子上,面向窗外。
金长明敲了敲门。
彭安没有回头,仿佛沉浸在美景中。
金长明咳嗽两下,开口说:“彭先生。”
彭安这时才回答:“进来。”
金长明推开门,进去之后又把门关回到和刚才一样的角度:“彭先生,上午我接到陈先生的电话。”
“哦,陈展星啊,我见过他。”彭安回过头,“他死不了。”
“陈先生说,要给陆小姐置办些生活用品。”金长明观察着彭安的表情。
彭安能有什么表情?跟外面的刺骨寒风一样冷漠。
金长明丝毫不怀疑,陈展星和陆姩两个人谁出了差错,都不会对彭安造成任何伤害。
冷血生物是无敌的。
金长明继续说:“陈先生在里面不方便,想麻烦彭先生代为跑一趟。”
“你去。”彭安随手拿起一边的资料,低头翻看。
金长明:“陈先生有交代,他的银行钥匙仅授权于你。”
彭安翻资料的手突然顿住。
金长明站得笔直。陈先生不愧是陈先生,非常了解彭安的特点——财迷。
“他想清楚了?”彭安慢悠悠地在桌子上敲两下。
金长明点头:“是的。”
彭安的双手搁在两边扶手,交叠于下巴:“他吃大亏了。”
金长明:“陈先生有自己的想法。”
“告诉陈展星,这笔生意我接了。”
“是。”这称得上是天价的跑腿费了。
*
女人抹脸的东西要去哪儿买?彭安询问梁助理。
梁助理,性别男,已婚。他目瞪口呆的同时,保持高效的工作态度,问:“彭先生问的这女性用品,是用在哪些方面?”
彭安:“据说是脸上被风吹得脱皮了。”
不到十分钟,梁助理罗列了几家店。还备注,得买护肤类,而不是化妆类。
彭安挑了其中一家最远的店。原因无他,他的车留在了东五山,他懒得去开回来,就买了一辆新的。
有了新车,他想走得更远。
梁助理又汇报了一件事:“彭先生,有一位太太说,前天听了你的经济分析,受益匪浅。今天特意来道谢,送上咨询费。”他放下六个大洋。
“嗯。”工作所得,彭安没有理由拒绝。他收了五个,赏了一个给梁助理。
梁助理连连道谢。
彭安将要出门,突然见到那一位太太。
她戴了一顶深黑的网纱帽,露出的唇线红艳锋利。
富太太转头望见彭安,红唇如狮子大口:“彭先生。”
彭安冷漠。
“彭先生,前天我听你讲——”
“我没有跟你讲。”
“是你跟别人讲,我在旁听见了。我知道,你是按时计算咨询费。”富太太要去拉彭安。
彭安及时退了一步。近看,他见到富太太脸颊的胭脂粉。
“彭先生,我想在你们银行开一个账户,不知道方不方便?”
“有钱就方便。梁助理,你负责接待这位太太。”彭安说完下楼去。
富太太追着:“彭先生。”
彭安头也不回。
刚刚收下的五个大洋,在这时变得烫手,彭安宁愿全都赏给梁助理了。
同时,彭安琢磨,富太太脸上抹的莫非就是女人的东西?
这与那个女人不一样……
陆姩的桃红,更像是薄薄皮肤里透出来的,而非涂抹的胭脂。
第6章
出发去乔家。
彭安经过一个路口,注意到一个将要过马路的老人。他及时踩刹车。
老人速度急,还是倒在了车子前。
彭安立即下车:“老先生,你没事吧?”
老人的白发蹭在漆黑的车轮旁,不一会儿他坐起来:“没事。”
彭安提醒说:“老先生,你先别动,否则会造成二次创伤。”
“我没事。”老人站起来,笔直而立。他额头高阔,目光犀利,身上穿着朴素的旧袄,衣服很破,但凭他的身骨撑起一股刚毅的风范。
彭安问:“要不让你的家人过来接你?”
“不用了。”老人低头说,“我有女儿,不过她离家出走了。”
“多久了?”
“一个多月前。”
“报警吗?”
“不去。只要我不去想,她就还活在世上。”老人说完转身要走。
“老先生。”彭安喊住他,掏出了那五个咯手的大洋,“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老人愣住:“我说了没事。”
“我不放心。”
老人看着面前的青年,年纪大约二十五六,外面披了件驼色长风衣,锁骨漂亮得跟女人似的。老人确实急用钱,犹豫间,他收了两个大洋,退回三个:“我叫樊胜虎。年轻人,你呢?”
彭安又把那三个放到樊胜虎的衣服口袋。
三个大洋溜进去,发出轻轻的声响。
彭安:“好事不留名。”
这是微不足道的一笔帐,彭安决定把这笔支出归到“日行一善”的分类里。
*
上海街头到处可见绚丽多姿的化妆品广告。
在彭安眼里,这些色彩大同小异。他进去一家客流稀少的商店。
美色是武器,也是祸水。他反而认为,陆姩素面朝天不是坏事,掉几块皮又死不了。
陈展星就是大惊小怪。
但是既然收了陈展星的佣金,彭安自然办事利索。
门口的店员眼前一亮,因他的俊美,以及他是今天的第一个顾客。她亲切地招呼:“先生您好。”
彭安踏进一步,说:“要最贵、最好的护肤类商品。”他只以价格衡量。
“……”店员的笑容卡了一秒,“我们这里卖的是西洋化妆品,就是从前叫胭脂水粉的。”
彭安在街上走了一圈,停在一张清新风格的广告海报上。
他隐约见到了陆姩的感觉。忽略她的毒蝎心肠,她其实还算清纯可人,淡色在她脸上就足够了。
彭安又进去商店询问。
这回撞对了。
店员露出大大的笑容:“请问先生需要哪方面的?”
“最贵的。”好的不一定贵,但贵的一定好。
店员又问:“对方肤质如何?冬季将至,皮肤干燥吗?”
“没问过。”
“夏季的时候呢?”
“不知道。”
“……”店员说,“女人的脸,除了水润,还要滑腻。对方是什么年纪的人呢?”
彭安:“二十四五。”
店员点头。来这的男顾客,多是要给心上人送礼的。
不对,那个女人现在二十四五,按十二年刑期计算。他说:“三十好几了。”
店员有点吃惊。
又不对。仔细想想,东五山的太阳又大又圆,她可能比其他人老得更快。彭安说:“四十吧。”
店员大大吃了一惊。
再想想,东五山的北风寒凉刺骨,再水嫩再滑腻都要被吹干了。彭安又说:“五十岁。”
店员震惊不已。她曾听说,近来的好些富太太,都喜欢和年轻男人结伴玩耍。眼前的这位,俊美白皙,是男人中的上品。
彭安不想了。“所有年纪的,各来十盒。”管她什么岁数,由她自己选去。
他爽快结账,眉头都没皱一下。
店员笑盈盈地问:“先生,需要我们礼盒包装吗?我们还会编一个同心结,转达你的爱意。”
店员指了指盒子。
粉红盒子印满了纯白花朵,以金银涟漪作点缀。同心结系在盒子一侧,一深一浅的红丝带,颇有法式浪漫风情。
“不需要。”彭安冷淡地回答,“我没有心上人。”
店员但笑不语。
彭安转念一想,又说:“礼盒包装。”
同心结,寓意心心相印。他没有心上人,“别人”可以有。
这个“别人”,当然是彭安欣赏的张巡捕了。
*
第二天早晨,一具尸体被冲上河岸。
路过的小男孩是第一发现人。他见那人一动不动,以为那人溺水了,急忙呼喊。
一个中年男人路过,跑去河岸,才知道这是尸体。而且不是因为溺毙——死者的背后被捅了一个大窟窿。
巡捕房接到报警电话,立即封锁河岸,展开调查。
张均能上午去查另一个案子,将到中午才回到巡捕房。
田仲坐在办公桌上吃饭,三两口送进嘴里,嚼几口咽下去速度飞快。
张均能问:“核实早上的尸体身份了吗?”
“死者的衣服和失踪女教师对上了,已经安排家属来认尸。”田仲说,“等法医鉴定出来,如果和雨夜案有关联,就并案处理。”
几句话的功夫,田仲吃完了饭,拿起杯子灌了一口水:“这阵子没下雨了。”
“希望破案之前,天天都是大晴天。”张均能坐下来,“荒野案有线索了。我调查了几个失踪新闻,有个名叫乔丽的女人,一个月前失踪了。”
田仲拉过椅子:“死者的死亡时间和乔丽失踪的时间,正好对上。”
“刚才,报社送来这个。”张均能把一份报纸放到桌上,“乔家刊登过寻人启事。”
照片是一个女人的上半身。女人面容俏丽,笑意嫣然,穿的旗袍和死者身上的那件大红大紫旗袍很是相像。
田仲看着寻人启事。
“乔丽,女,二十七岁,身高一米六五。于十一月五日下午三点,从家中离开后失去联系。当天身着一条红紫花旗袍。
如本人见启事,请速回家,家人非常着急。
有知其下落者,请联系以下号码。”
田仲拨打了联系电话。
响了三声,那边接起来,是一个粗犷嗓音的男人:“你好。”
田仲:“你好,这里是巡捕房。”
“巡捕房?”顿了一下,对方着急地问,“是不是乔丽有消息了?”
田仲和张均能交换了一个眼色,说:“不确定。”
对方:“啊?”
“我们有些事想要了解一下,请问你住在哪里?”田仲记下地址,出发去乔家。
第7章
无名。
张均能去食堂打了饭,还没吃上一口。
副巡进来了:“根据伤口的分析,杀害女教师的凶器,和杀害前几人的一模一样。”
果然并案处理。巡捕们一脸凝重。
副巡:“开会。”
一个接一个的会议,没有阻止凶手的杀戮。
四名被害人,有男有女,年轻的二三十岁,最大的是四十岁。两个已婚,一个丧偶,一个未婚。
副巡:“这四个被害人的生活关系,从学校、公司到家庭,都没有交集,可能是无差别杀人或者特定类型做案。凶手谨慎小心,又在暴风暴雨之夜作案,现场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完全没有线索。凶手越来越猖狂,作案地点从市郊到市区,步步逼近。我们要争取在下一个雨天前破案。”
会议室鸦雀无声。
副巡拍了一下桌子:“有没有信心?”
众人坚定地回答:“有。”
会议结束。
张均能翻着四名被害人的资料。他注意到,第一个死者在遇害前十天办了离职。而他曾经的工作地点,和彭安在同一家银行。
正在这时,张均能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
彭安不愿亲自把同心结礼盒交给陆姩,又不想白白给陈展星献殷勤的机会。
有一个最佳人选,和陆姩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彭安说:“金律师,你联系一下张巡捕。”
金长明咳了两下:“陆小姐是被张巡捕送进去的,把礼盒交给张巡捕去送,不大妥当吧?”
“为什么不妥当?”彭安坐在办公椅,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只纯白的金属钢笔,“两人冰释前嫌,也许能促成一段好姻缘。”
彭安编排了一连串“幸福美满”的祝福。
金长明听得眉头紧皱。但没办法,他只得依言行事。
金长明打电话过去,开门见山地说:“张巡捕,你好,我叫金长明,是陆姩陆小姐的辩护律师。”
张均能没想到,又有人和他说起陆姩:“金律师,陆小姐的案子已经结束,请问还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