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也是要看我和她的好戏。”
“你变了。”陈展星一手插进裤袋,拿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又放了回去。“孤男寡女是不是干柴烈火了?”
“我和你不一样。”尚未干柴烈火。于是彭安这话是理所应当。
“男人都一样。”陈展星扯起笑,“彭安,我给你提个醒,和她有关系的男人全死了,一个都不剩。这个女人有一把无往不利的利刃。”
“我惜命。”
陈展星挑眉:“拭目以待。”
*
下午,陈展星接到一个电话,又和彭安一起出去。
晚餐前,金长明过来,说是二位先生在外有应酬。
陆姩笑笑,问:“云门还有应酬?”
金长明:“云门在香港也有生意。陆小姐,现在的帮派要黑白通吃才能长远。”
她状似恍然大悟:“云门是做什么生意?”彭安抽屉里的商行进货单是搞批发?
“现阶段就是为了你的案子了。”陆姩住在这里,分分钟都有下手的机会,金长明觉得还是要为主子说说好话,替陈展星挽回一线生机。“二位先生在为鹰记的东西奔走。”
陆姩的目光冷了冷。
可惜金长明没有发现:“等谈妥了,你的案子也就结案了。”
“对方真的能把东西还给鹰记?”她问,“没那么简单吧。”
“还东西,有还东西的各种方式。”
“什么方式?”
金长明没有再说:“陆小姐,你别担心,一切有云门。”
陆姩也不追问:“我上楼休息了。”
*
一大早,陆姩吃完早餐,把那条红裙子装进袋子,就要出去。
彭安恰好上楼:“有事?”
陆姩停在楼梯口:“昨天刚买的红裙子,今天就开线了。”
“那就不穿了。”
“店家拿次品当好货,还卖那么贵,我要和他理论去。”
“哪个店家?”
“一家制衣行,仿的是西洋品牌。款式很新颖。”
彭安不清楚女人服饰新颖不新颖,反正她穿什么都美。“你去理论,你不是听不懂粤语吗?”
“店里有个伙计是从江浙过来的。”陆姩歪歪头,“你要为我主持公道?”
“我今天有事,要不你改天去?”
“我去和店家讲道理,说不定脾气特别大。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不愿让你见到我负面的样子。”
“负面或正面,各有立场。”彭安仰头望着楼上的她,“比如,陆小姐足智多谋,和陆小姐诡计多端,其实是一个意思。”
陆姩反问:“你是什么立场?”
“陆小姐以为呢?”
“云门是你的立场。”
彭安点头:“陆小姐呢?”
“我有什么立场?我只是一个弱女子,都是被大浪推着走。”她慢慢走下楼梯。
“我送陆小姐一程?”
“不了,你忙你的事吧。我等在警署彻底洗清嫌疑。”陆姩停在他面前,拉拉他的手,“而且,我半路可能要去逛别的。”
“不要离保镖太远。”
“我知道。”
两人像是依依不舍,松了手。
*
董孟这边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昨天,我们的人见到云门的少当家从日本商社出来。昨晚,他参加了日商宴会。”
陆姩也不意外:“董老板,昨天云门有人说,还东西,有还东西的各种方式。我怀疑,云门所说的还东西,和我们以为的不一样。”
“我们继续跟踪鹰记。”董孟说,“陆小姐,谢谢你前来送消息,我们感激不尽。”
“董老板客气了。”她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诛杀汉奸亦是。
出了制衣行,陆姩去了花市,挑中两个小盆栽。
老板介绍说:“绣球花大多是老枝开花,冷了冬眠,小小的枝芽是来年的新枝。”
保镖拎上了这两个小盆栽。
*
彭安今天和日商去了拍卖场,拍下了一条翡翠链子。
他回去,第一时间就上三楼。
陆姩又是没有关门。
她站着窗前,正在修剪什么。
他直觉那不是好东西。
陆姩告诉他:“这是绣球花,别看它现在光秃秃的,等来年春暖,就是花开的时候。绣球二字也有姻缘之意。”
彭安问:“陆小姐要觅姻缘吗?”
她眼波流转:“莫强求。”
“没有想过将来寻一个良婿吗?”
“我说我没想过,你信不信?”
彭安点头:“我信。”她想的只有她的男朋友。
她抚抚盆栽上的竖起的冬枝。
一转眼,却见他递过来一个长盒。
“没见你戴过首饰。”他说。
盒子纯白简单。她猜测是链子:“你这木头也会买首饰?”
“阔太太们喜欢这些东西。大概女人都喜欢?”他打开盒盖。
翡翠坠子颜色深沉,光泽却是柔和,色彩均匀,翠绿温润。白金长链被打磨得光滑,手工很精致。
陆姩问:“价格不菲?”
“陆小姐喜欢吗?”
“哪有女人不喜欢珠宝首饰的,我也是个庸俗的人。”她弯眼,“给我戴上吧。”
彭安小心翼翼,把链子挂在她的颈项。
陆姩拿起大大的翡翠坠子:“我全部身家都不及这条链子。”
“陆小姐别忘了,你是我的债主。我欠了你一笔钱没还。”他给她扶起额前掉落的碎发。
陆姩:“对了,我要叫女佣人上来。”
“什么事?”
她在他耳边说:“我不方便的日子来了。”
“我去安排。”彭安耳边温热。
陈展星说过,陆姩柔情似水的时候最危险。
但,美丽极了。
*
陈展星在露台吞云吐雾,一点也不像伤势过重,休养生息的人。
彭安没有再去夺烟:“你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陈展星的薄唇上都是烟圈:“上海被攻陷了,国军退至苏州。”
彭氏夫妇和柳枝就在苏州。
彭安双手插在裤袋:“我已经安排我的父母来香港了。”
陈展星呼出烟圈:“我们云门在上海打下的天地,都要功亏一篑了。”
“鹰记的那批货,佐佐木要呈上汇报。”
“你能稳住仇博裕就行。”
“你别闲着,去查一查仇博裕。”
“查了,都在查,不过有人的尾巴藏得严严实实。”陈展星的眼神闪过一丝光,“对了,陆小姐光顾了一家制衣行,两次。”
“知道了。”彭安问,“绣球花是不是有毒?”
“剧毒。花蕾含有Cyanogenic glycosides,中毒症状类似□□。”陈展星拿下嘴里的烟,“听保镖说,陆小姐从制衣行出来,又去花市买回来几株小植物。不会就是绣球花吧?”
“春暖花开是个好兆头。”彭安望着楼下。“来年春天,不止绣球花开,园子里也花团锦簇了。”
陈展星不怀好意:“只怕她有心让你化作春泥。”
*
彭安从露台出来,正好陆姩下楼来了。
她围了一条宽大的白围巾,裹得松松,将她的脸蛋衬得小巧艳丽。
彭安关心地问:“女佣人有上去处理你的事吗?”
她点头:“已经妥当了。天气这么冷,我以为香港要暖和些。”
“这两天有冷空气。你身子不方便,多歇着。”彭安陪她上楼。
二人步子一致。
陆姩转头:“今天不忙吗?”
彭安:“忙完了。”
陆姩:“说实话,你在八风堂和鹰记之中周旋,我担心他们会不会找你的麻烦。”
彭安:“别担心。等事情安排妥当,杀死熊建的凶手浮出水面,案子就是破了。你不再是嫌疑人。”
进去房间,陆姩要解围巾。不知怎的,头发被缠住了。
他勾起围巾,替她解下来。
陆姩不经意地问:“你们许了八风堂什么好处?”
彭安把围巾缠在手上:“陆小姐特别关心这一个东西。”
“当然了,那是军火。无论是八风堂或者鹰记,他们任何一方得到军火,对云门来说都是大威胁。真枪实弹能杀人。”
“云门以退为进。在香港,鹰记和八风堂才是地头蛇。云门只有数十人,无法和那两个帮派制衡。”
“你好像是一个和平大使,要在几个帮派中间耍嘴皮子功夫。”她掐掐他的脸。
彭安一把抓住她的手:“陆小姐记不记得我曾经的话。”
陆姩想了想:“哪一句?”
“势在必得。”
“当然记得。”
“陆小姐记得就好。”他用围巾缠住她的细腰,拉紧了。这像是一个绞刑的动作。
陆姩腰上一疼:“万一得不到?”
彭安松了松手上的力气,又再紧:“除非我们之间有一方不在人世。”
“嘘,不要讲不吉利的话。”陆姩踮起脚,食指按住他的唇。
“陆小姐,我们去年有过春暖花开的约定。”
“可惜我当时憔悴不堪。”
“陆小姐是最美的。”
她笑着偎进他的怀里。
绣球花枝芽挺拔怒放,只待明年春天,花开花美。
第63章
唇。
七月以来,上海炮火不断。
柳枝曾担心,上海守不住了,日寇可能要进攻苏州。她刚和彭氏夫妇说明自己的想法,就接到彭安的电话。
三人避难到香港。
对失去一个儿子,另一个儿子情感淡漠的彭氏夫妇来说,柳枝是一个好陪伴。
彭氏夫妇对大儿子的终身大事不抱希望,彭家绝后是板上钉钉的了。
彭母自我安慰:“都要打仗了,国破家亡,若是孩子生在这样的年代,未必是一件好事。”
没有料到的是,他们一行人到了香港码头,过来迎接的人除了儿子,还有一个女人。
更令彭氏夫妇吃惊的是,这个女人与柳枝有着七八分相像。
彭父恍然大悟。那一次在汤包店门口见到的,不是柳枝。彭父还曾以为,彭安和柳枝拉扯完,始乱终弃,怪对不起柳枝的。
彭母又惊又喜:“这位是?”
“彭伯父,彭伯母,你们好。”陆姩浅浅一笑,“上次见面,我和彭安开了一个小玩笑,今天在这里给两位道歉。”
彭氏夫妇互看一眼,眼中都有澎湃。
彭母:“没关系,安安有时候比较调皮。”
哦,安安?调皮?陆姩转头。
接收到她古怪的目光,彭安咳嗽一下。
陆姩微笑:“是啊,他有时候比较调皮。”
只是聊了两句,彭母对陆姩已经很满意了。人漂亮,声音悦耳,与儿子是天作之合。
然而,陆姩又说:“彭伯父,彭伯母,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陆姩。”
彭母,这一个名字在哪里听过。
彭父反应过来,脸色一变。
紧接着,彭母记起来了,杀死他们家二儿子的人,名字叫陆姩。
气氛凝结。彭氏夫妇的笑僵在脸上,慢慢收敛。
柳枝垂眼,一声不吭。她深知彭安的性子,他做事不容置喙,哪怕是自己父母。
果然,在场的人中,只有彭安云淡风轻:“码头风大,有什么上车再说吧。”
说什么?无人说。
车子到了一座院子,正是彭安和陆姩逃亡途中住过的。
陆姩又知道了,彭安撒谎,哪是什么朋友的房子,就是他自己的。
大骗子。
*
陆姩熟门熟路,进去泡茶。
彭氏夫妇坐在大厅的主位,却是叹气。
彭父轻轻地说:“真是一段孽缘。”
彭母的脸上没有了喜色。
陆姩端着茶壶茶杯出来:“彭伯父,彭伯母,我的那一个案子让二位费心了。我在东五山,你们也对我关照有加,我给二位敬茶。”
彭氏夫妇面面相觑。
彭父:“陆小姐,你和我们早无瓜葛,我们也不曾关照。这茶就算了吧。”
所以,彭安当时说的奉父母之命去东五山,全是谎话。陆姩望过去。
彭安平静无波。最大的伪装已经被拆穿,剩下的是小皮毛,无妨了。
彭氏夫妇迟迟不接陆姩的茶。
陆姩将茶杯放到茶几:“二位坐船,估计累了,今天早些歇息吧。”
彭父听这话,莫非她成为了这里的女主人?
彭安一手插进裤袋,事不关己似的。
彭父不禁喊了一声:“彭安。”
彭安这时才说:“柳枝,安排他们休息吧。”
“是的,彭先生。”柳枝礼貌地回答。
*
彭安和陆姩没有留在这里吃饭,避免了彭氏夫妇的尴尬。
彭母觉得不能让陆姩摆出女主人的姿态,她跟着出来送客。
二人出去,彭母关上了门。
陆姩突然问:“柳小姐一直呆在彭伯父、彭伯母身边吗?”
“是的。”彭安为陆姩开车门。
“是你把她安排过去的?”陆姩扶住车门,却没有上车。
“我父母需要人照顾,他们正好欣赏柳枝。”
“你是想着自己一直打光棍,于是给彭伯父和彭伯母交了一个儿媳妇?等到哪天你必须结婚生子了,就和柳小姐……”
“陆小姐,不要胡说八道。我和柳小姐并无瓜葛。”
“你与我呢?”
“我一直都是陆小姐这条船上的人。”
“如果我踢你下船。”
“我划船追上去。”
陆姩笑意嫣然,这才上了车。
*
门后的彭母听到这一段隐隐约约的对话,又是叹息。
回去见到彭父,二人各自摇头。
茶已经凉了,柳枝重新去烧开水。
彭母长叹出声:“还记得我们回到苏州,有几个姑娘家的长辈上门,说我们家彭箴……我才知道,彭箴呐,品行不端……可他始终是我们的儿子。”
“偏偏彭安相中了这个女人。”彭父叹气,“坐了几天的船,人累了,歇着吧。”
彭母又说:“当初法官断案,我想去法庭上见一见这个叫陆姩的凶手,你拦着我。我哪里知道,她和柳枝这般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