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震惊,没来得及跟这人说话。
壮硕年轻人压压帽子,转身走了。
彭母喊:“柳枝。”
柳枝转头对着彭母笑了笑:“来了。”
彭安和陆姩去吃饭的那天,彭安表现得冷漠,但他的眼睛常常追着陆姩。
明眼人都知道,他着迷她。
握住陆姩,相当于握住彭安的命门。
柳枝攥紧手里的纸。
*
柳枝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过来找彭安,她来拿解药。
一般来说,解药是由金长明负责的,她很少见到彭安。
今天,她特意等在那里。
她纤瘦的身影印在玻璃面,彭安光凭影子就能分辨这个不是陆姩。
“彭先生。”柳枝毕恭毕敬,与他保持距离。
“什么事?”
“我有一个关于陆小姐的消息,要跟彭先生说。”
“说。”
柳枝话锋一转:“彭先生,彭伯父和彭伯母对我恩重如山,我万万不会害他们,我想要一个真正的解药。”
彭安:“你在他们身边不过大半年,就受不住了?”
柳枝:“我愿意一辈子服侍彭伯父和彭伯母,但我去过医馆。”
彭安:“医生怎么说?”
柳枝:“是药三分毒。我每月一次服药,大约是不长命的。”
彭安冷淡:“你怀疑是我用药所致?”
柳枝着急:“我这病,是大夫在前两个月诊断出来的。”
彭安:“柳枝,你没资格和我讲条件。”
柳枝:“我手上握的是陆小姐的秘密。”
彭安的眉峰动了一下,这让他冰冷的脸有了点波动:“等一会儿让医生给你诊断一下,能不能治,不能治的话,能活多久。”
话说得很残忍,但其中透露了一个信息,彭安暂时不会让她死。柳枝点头:“我见完医生,再打扰彭先生。”
“你最好真的手握陆小姐的秘密。”彭安转身上楼。
*
自从被彭安下毒,柳枝天天提心吊胆。她感觉自己的生命只能和彭氏夫妇一样长。
二老归西,她就没了利用价值。
医生诊断,她并无大碍,不过,思虑过重了。
柳枝将今天遇到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彭安。
彭安沉默片刻:“你有跟谁说过这件事情吗?”
柳枝轻轻地说:“如果我泄露出去,你会杀了我,我怎么会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当然只告诉你。”
“柳小姐果然是聪明人。”彭安点头,“我会安排医生给你配解药。”
“彭先生,你能帮我彻底解毒吧?”
“你彻底解毒之后,我再也无法制衡你,柳小姐不怕我将你灭口。”
“我听彭伯父和彭伯母说,彭先生是心地善良的人。”
“哦?”
“最了解儿子的……是父母。”柳枝心里没底。
彭安镜片下的眼睛没有半点善良之意:“难怪柳小姐有恃无恐,原来把我当成大善人了。”
“我相信彭先生一言九鼎。”柳枝只能赌一把了。
“有解药的时候,我通知你。”
“我先告辞了。”柳枝要走。
彭安又喊住:“柳小姐,你出了这门,必须忘了陆小姐的秘密。”
“彭先生请放心,既然我们做了交易,我一定信守承诺。”
彭安对柳枝报过来的这一个消息,也不意外,这是陆姩会干的事。
她杀的,哪一个不是卑鄙小人。
彭安摘下眼镜,靠在椅子上,揉揉鼻梁。
关于陆姩这段时间的行为,画上了一个圆。
毒蝎子不愧是毒蝎子,永远理智先行。
*
陆姩没有再得到董孟的消息。趁着彭安外出,她去制衣行。
店门关了,人去楼空。
不知道董孟是否成功拦截了那批军火。她找不到人了。她不安,压着郁气。
直至她见到这天的新闻。
报上说,有革命分子意图拦截英国海运船只被捕。
陆姩心一沉。
这几日的忐忑似乎有了由来。董孟失败了,暴露了。
她跌坐在床,望着窗台的绣球花,许久许久。
*
彭安回来了。
陆姩站在窗台,摆弄两盆绣球枝芽:“回来了?”
他脚下一顿:“陆小姐。”
陆姩巧笑倩兮,过来给他解西装。脱下来之后,拂了两下,又挂到衣架上去。
“彭安。”
“嗯?”
“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你人没了,我就什么都没了。”她轻轻抚着他的衬衫。
“怎么?”她站在那里有点久,他走了过来。
突然间,陆姩的动作非常迅速,拔枪,冰凉漆黑的枪口直抵彭安的脑门:“彭安,你教我用枪的那天,我告诉过你,我可能会杀了你。”
彭安的回答是:“我更记得陆小姐在我身下说不出话时,美丽极了。”
“毕竟,你我曾共度患难,结束你的小童男生涯,算是我给你的补偿。彭安,我对你仁至义尽了。”
“陆小姐还是没等到绣球开花的时候。”
她用枪狠狠顶一顶:“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想到了?”
“不,我没想到。”彭安稍稍仰头,却避不开枪口,“我没想到,陆小姐是个提上裤子就翻脸的人。”
第67章
你万万不该招惹了我。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陆姩警告说,“我真的会开枪的。”
“否则陆小姐也不会去东五山。”彭安不怀疑她的执行力。镜片反光,他的眼睛呈现出凌厉的冷静,“但是,你是不是要给我一个理由?”
“我的理由很充分。军火在哪里?”
“原来你的目的是这个。”
“不要再说废话,回答我的问题。”她望他的眼睛。
他不慌不忙:“早上我出门,陆小姐还是一个温柔的人。”
“彭安。”陆姩的声线宛若寒冰,“刀枪无眼,时间拖延太久,这把枪如果走火,你血溅当场,可不关我的事。”
陈展星有话说对了,她的柔情似水全是骗人的。
她命令:“说话。”
枪口挡了彭安的视线,他觉得看不见她了:“鹰记的东西,陆小姐不知道在哪里吗?”
到了这个时候,二人没必要再藏着掖着,陆姩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在日本商社。”
他的一只手插进口袋里:“你既然知道,为何还问我?”
她拉住他的那只手:“拿出来。”
他的手从口袋里拉出一条帕子。
陆姩掐紧自己的心,不让自己软下去,她把枪口越顶越狠:“云门和日本人做生意?”
说实话,彭安被磕得有点疼:“陆小姐,不如我们坐下来谈一谈?”
她不听:“我什么都可以原谅你,唯独卖国一事。留你一天,我都觉得对不起受苦受难的同胞。”
“陆小姐现在用枪非常熟练。”身为老师的他,也许该欣慰。
“所以,你做好死的准备了吗?”
“临死之前,我能留下遗言吗?”
“你还有什么话说?”
“陆小姐未必杀得了我。”
“你不妨试试。”陆姩的手指扣在扳机上。
彭安的声音没有情绪起伏:“你不想知道这一件事的真相?鹰记的东西最终会去哪里?”
她点头:“我一连串的遭遇都是因此而起,我允许你说出真相。”
“我们坐下来,慢慢聊?”
“彭安,不要和我耍花招。”
“既然陆小姐不想动,那就这么着站吧。我接下来要说的,部分内容有证据支持,部分内容是我个人推测。”彭安的手上握着那条帕子,“陆小姐,蒋婉柔是八风堂一个堂口帮主的情人,她为了仓库地图,接近熊建,杀死熊建。她把地图交给八风堂,之后登船离境。我和陈展星都猜测,八风堂在拿到地图的那个晚上,连夜转移了军火。”
彭安曾说八风堂和军火有关,陆姩以为是骗着她玩的,没想到,故事起头真有八风堂参与?她无法肯定,彭安此刻说的是实话。“既然是八风堂抢夺军火,又为什么到了日本商社?”
“八风堂是亲日派,他把军火卖给了日本人。”彭安说,“你来到香港,恰巧遇到蒋婉柔。她把事情推给你,所有证据都指向你。如果没有金律师去保释,你就成了替罪羔羊。但金律师是云门的人,于是鹰记以为你是云门派出去的,和云门斗个你死我活。八风堂隔岸观火,彻底隐身。”
陆姩讽刺:“你说八风堂是亲日派,云门又何尝不是?”
“陆小姐,其实,军火一事,至今顺利。”
她听出什么:“你说要把东西还给鹰记,要如何还?”
“云门给日本商社安排了英国海运公司的船,通知鹰记从中拦截。”
这话和马骝说的对上了:“鹰记的人去了吗?”
“嗯。”
“可报上说被捕的人是?”
“那是另一方人马。我猜,这就是陆小姐的立场?”彭安顿一下,“陆小姐,几人虽被扣上革命分子的帽子,但按照香港法律,可以保释。”
陆姩问:“你是什么立场?”
彭安淡淡地说:“我一直是陆小姐这条船上的人。”
她扯起嘴角:“陈力皓倒卖物资给日本人,证据确凿。他是一个狗汉奸。”
“云门是庞大的组织,人多,心异,未必万众齐心。”彭安说,“陈力皓代表不了云门。”
陆姩琢磨他的话:“他们真的能被保释出来?”
“金律师能安排。”
陆姩开门见山了:“彭安,你和仇博裕说,你与日本人做生意,我当时就恨不得杀了你。”
“我不知道陆小姐听到了那句话,难怪对我又冷又热的。”有的时候福祸相依,至少彭安不觉得,他和陆姩的这些日子是坏事。
陆姩冷笑:“念在你我相识一场,我想着在你临死前,给你一个还算美好的回忆。”
“陆小姐有心了,那是有生以来最美好的回忆。”
她话锋一转:“可是,东西绝对不能给鹰记。”
“说起鹰记,我有一个怀疑。”彭安也挑明的了话,“仇博裕可能是抗日分子。”
“他?”陆姩眉心一蹙,“他是□□老大,无恶不作。”
“陆小姐,还是那句话,□□组织并非上下一心。而且,鹰记肯定得不到这批军火。”
“说来听听。”
“日本商社要求走英国海运公司的船,我们反而不愿意。于是,我们放消息出去,让鹰记去打草惊蛇。没想到,来的人不止鹰记,还有日本人忌讳的地下党。说起来,陆小姐有为我们出一份力。如今,日本商社放弃了海运。”彭安眸光锐利,“相比之下,陆运可埋伏的机会更多。”
陆姩又问:“你为什么转移大量资产到香港?”
“上海沦陷了,日军到处搜刮财务。我的钱留在上海,免不了被日寇打扰,不如转移到香港,从这里准备物资,以更隐秘的方式运往前线。”
他购买的大量衣食用品是物资?“你为什么瞒着我?”
“陆小姐又何尝不是瞒着我?在茶楼的那一天,我发现八风堂的人正在搜寻什么人,回去的时候,我的西装外套就不见了。我问了陆小姐,你没有回答。既然陆小姐有意隐瞒,我追问也问不到结果。我不知陆小姐接触的是什么人,是否可信。关于军火的计划,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安全。”
陆姩似乎信了他:“你还有没有其他瞒着我的事?”
“还有。”
陆姩挑起眉。
“我们半夜跳窗的那一天,夜袭鹰记的人不是八风堂。是云门的人打着八风堂的口号,放了火。否则为什么他们给我留下一辆下山的车?”
所以陈展星能预料得出,彭安和陆姩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到。
“诡计多端。”陆姩收起了枪。
彭安这才正了脖子,揉了揉被磕疼的额头:“你们那边的人暴露了,已经转移。但是他们做事不大谨慎,误以为柳枝是你,把新的联络点传给了柳枝。”
陆姩警觉:“柳枝有没有说出去?”
“没有。”
“你确定她信得过?”如今这样的局势,陆姩不得不怀疑每一个人。
“除非她不要命。”
“你会杀了她?”
“我只是恐吓,柳枝这个人胆子不大。”当初柳枝喝下的“毒药”,只是一杯普通的茶。她自以为了解他残忍冷血的性子,把他的话当真了。
哪有什么一月一给的解药。
陆姩:“被抓了几个人?”
“三个。陆小姐别担心,他们没有生命危险。”
“你们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日本人会安排日军护送军火到广州。陈展星已经在部署了。这一批军火绝对到不了日军军营。”
“陈展星是抗日的立场?”这让她惊讶了。
“陈大当家向来是肃清日寇的信念者。”
“没听说过。”
“陈大当家已经有多重身份,许多人等着抓他的把柄,他自然不能暴露。如今形势不利,陈大当家顾不得了。日军一旦大规模侵略,势必乘胜追击进攻香港,英国表面中立,其实是想拖延日军的时间。”彭安说,“香港是避难所,同时也是坚强后盾。”
如此一来,陆姩不能再杀陈展星。强悍的云门是抗日的一大势力。她和陈展星的恩怨,似乎只能到此了结。
她轻轻地说:“我想的不及你们长远。”
“陆小姐,你已经做了你能做到的最好。”她只是一个弱女子,一路走来,披荆斩棘。
陆姩笑了笑:“你什么时候猜出我另有企图?”
“如果我说一开始就知道,陆小姐会不会又拿枪指着我?”
“我不至于分不清轻重。眼下最要紧的是把三人保释出来。”她低头玩着手里的枪,“彭安,如果一开始,我和你开诚布公,这次计划是不是能够顺利?”
他们两的针锋相对,让董孟出了差池。如果她和彭安联手,也许有不一样的结果。
“陆小姐,这段时间你我各自算计,可我的话却是真的。”彭安握住她的手腕,一用力。
她手上一松。
□□掉在了他的掌心:“你万万不该招惹了我。”
第68章
戏外的她和他,又何去何从?
“彭安,你说得头头是道,但我不是全然信任。”陆姩说,“东西一天还在日本人的手里,我对你就有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