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蜜罐——这碗粥【完结】
时间:2023-05-30 14:37:06

  东五山出事之后,钱进逃了出来,他要去投靠陈展星,可是陈展星去了香港。他只能跟着云门的一个人混,但没见过云门的其他人。
  钱进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进去云门,或者一只脚踏进去了吧。反正吃香的喝辣的是肯定没有。
  钱进有前科,没有办法再回去当掮客。他茫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好在,家里人还是接纳他。
  某天半夜,钱进突然梦见樊秋灵。他在梦中觉得心潮澎湃。
  梦里,他和她在大门口遇上,一同上楼梯。
  她在前面,大概要迟到了,她很急,皮鞋把楼梯撞得“咯咯”响,花一样的裙摆宛如海浪起伏,映在下面梯级的钱进眼里,跳跃得欢快。
  他对樊秋灵的第一眼就是那一道背影。
  第二天,他见到她本人,很可爱。
  他没有勇气去搭讪。他油嘴滑舌,万一说错话,岂不是冒犯了她。
  钱进从梦中醒来,突然捂脸落泪。
  早知她会失踪,他一定去和她说话,不求别的,让人知道她有个护花使者也好啊。
  樊秋灵至今没有下落,钱进又来打扰张均能了。
  “张巡捕,我过来……是想问个事儿。”钱进还没有说出口。
  张均能说:“线索断了。樊秋灵为什么穿了乔丽的衣服,只有她和乔丽清楚。现在没有乔丽的消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钱进:“这个案子要成为悬案了?”也不稀奇,多的是破不了的案子。
  张均能低头:“很惭愧。”
  钱进鞠了一躬:“张巡捕,你辛苦了。”
  这边说完,那边又有人喊:“张巡捕。”
  钱进摸一下鼻子,准备离开,却听见来人的一句话:“我们家秋灵……”
  钱进脚步一顿。
  张均能:“樊老先生,非常抱歉,至今没有线索。”
  “我明白的,人海茫茫,找一个人是不大容易。”樊胜虎没有抱希望,似乎也不算太失望,但一丝沮丧还是从他的眼角皱纹发散,“张巡捕,谢谢你。”他走了。
  钱进跟了上去:“樊老先生?”
  樊胜虎回头望,是个陌生的年轻人。他掉头就走。
  钱进客客气气:“樊老先生,吃饭了没有?要不我请你吃饭?”
  “非亲非故,无事献殷勤。”樊胜虎健步如飞。
  钱进小跑着,勉强追上去:“樊老先生。”
  只见樊胜虎转了一个弯,等钱进跑到那里,早没了人的身影。
  悻悻然的钱进踢起一块石头,再一抬头。
  一辆车经过。车窗半开,里面露出半张女人的脸。
  钱进大喊一声:“乔丽!”
  车子驶远了。
  细腿细足的钱进怎么跑都追不上那一辆车。
  *
  码头一片熙攘和喧嚣。
  轮船从滚滚的江水中驶来。
  靠岸了,船上的客人踏着木质栈桥走下来,人声鼎沸。
  张均能见到陆姩身边的彭安,才知道原来她不是一人单行。
  张均能抬了抬警帽:“陆小姐,彭先生,好久不见。”
  “张巡捕,好久不见。”陆姩笑盈盈的。
  彭安点点头。
  陆姩:“张巡捕,不好意思。上海形势不明,我有点担心,就让你过来了。”
  张均能:“法国和日本貌似关系不错,法租界暂时安全。”
  三人走到张均能的车旁。
  彭安打开后车门:“陆小姐,上车吧。”
  张均能一人在前排。
  窗外有炮火摧毁过的惨败,也有张均能所说的法租界“繁荣”。
  张均能驾车平稳:“陆小姐,彭先生,你们回来上海常住,还是再去香港?如果在这里住下,恐怕没什么安稳日子。”
  陆姩:“张巡捕,我能回来,是知道自己过不了安稳日子的。”
  张均能:“陆小姐其实可以留在香港。日本人野心勃勃,他要吞的是一整个大中华。”
  陆姩第一次听见他这般冷硬的声音,她说:“香港也是大中华,日军在外海炸了香港渔船。日军没有良善可言,我不觉得他们会放过香港。”
  张均能:“现在香港是安全的,你回到上海……”
  陆姩:“张巡捕,你我认识就是因为我过着刺激的生活,可能是命中注定。”
  可没人喜欢冒险,都是形势所迫。
  彭安一声不吭。
  张均能敏锐,察觉到什么。
  彭安这人说不上热情,但礼貌客气,今天这样沉默是头一回。
  直到下车,彭安都没有和张均能打招呼。
第70章
  大骗子。
  陈大当家伤重,云门大受打击,彭安和陈展星受到牵连,日子不比从前好过。彭安绷着一张脸是情有可原。
  张均能都给彭安编排了一个合理的理由,却突然见到,彭安给陆姩开车门,接着要去拉她的手。
  陆姩侧头,撞进张均能的目光。
  非礼勿视。张均能压下警帽,绕到后备箱:“陆小姐,我帮你提东西吧。”
  “张巡捕,我来就行了。”彭安淡淡的。
  去年,彭安有意或无意想要将张均能推给陆姩。世事在变,世事难料,去年上海还平静着。三人还年轻,张均能却觉得用得上“时过境迁”四个字了:“我不打扰二位了。”
  张均能让开了位置。他早觉得彭安和陆姩十分融洽。彭安说什么不喜欢女人,张均能当时就半信半疑。
  张均能驾车离去了。
  陆姩猛然拍了一下彭安:“你对张巡捕不礼貌。”
  “没有。”
  “你以前对张巡捕很敬仰吧?”
  “是吗?”只是欣赏,上升不到敬仰吧……
  “总之不是今天一副臭脸。”
  “张巡捕公事繁忙,难道陆小姐以后出门都要喊张巡捕过来?”
  “张巡捕除暴安良,是大好男人。”陆姩伸出食指,在彭安脑门狠狠戳了三下,“不许给张巡捕摆脸色。”
  彭安双手提着两人的行李,空不出来,否则他一定把她的手抓过来,好好地摩挲一番。
  她的妩媚是没有了,但想发脾气就发脾气,要凶就凶,才是真实的陆姩。
  房子还算干净。安排过来打扫的人没有因为战争而离开。
  彭安放下行李:“陆小姐,你以前住的出租公寓估计都乱了,你暂且住在这里吧。”
  陆姩斜睨:“你是不是有龌/龊思想?”
  “我不是。”
  “我不信。”
  “那次之后,我没有再碰过你。”彭安用事实说话。
  这大概是常年禁欲练出来的自控力。不过,陆姩又说:“陈展星自从中枪,就不敢接近我了,因为我真的能杀死受伤的他。彭安,你可能是因为怕死啊。”
  “陆小姐想知道真正原因吗?”彭安说,“我是因为那场电影。”
  陆姩怔了一下,那场电影和彭安完全无关。
  他的眼睛明亮而锐利,仿佛洞察一切:“陆小姐还没从电影里出来,我逼你,你难受,那不叫乘胜追击,而是落井下石。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只有针锋相对,所有的亲密都是算计。”
  “彭安,你真的是很聪明的男人。”他耍手段,她以牙还牙。她曾想,他说势在必得,岂不是两人又要硬碰硬?
  可他疏离了,似远似近。又胶着,扯不断。
  厨房没有食物。二人出去吃了面。
  陆姩上楼休息。
  彭安去了宠物房。
  眼镜王蛇安静地伏在草丛里。
  彭安离开时,留了些鸟蛋,已经被吃光了。眼镜王蛇熬不了这么久,或许死了。
  他走过去。
  猝不及防间,蛇微微抬头,修长灵活的蛇身像一条柔软的长索,蜿蜒摆动。
  彭安再近一步。
  眼镜王蛇猛地立起来,眼神冷酷,口中滑出信子,蛇麟闪着琥珀光。
  彭安和陆姩曾暗讽对方是蝎子和蛇,真要斗起来,还不知道谁输谁赢。
  *
  回到了上海,陆姩睡得也不是特别安稳,起得很早。
  不料,彭安比她更早,他的脸上不见倦容,没有睡意。
  陆姩却问:“你是一夜没睡?”
  “睡到半夜,做了一场梦。”梦这一个字很重,伴随着他对她的目光专注。
  她好像凭这一个字就能猜出他梦里有谁。
  “陆小姐呢?”
  “我也做了梦。”她这一个“梦”却是轻轻的。
  香港也有报纸,但上海的报纸对战争的描述更具体,战后乱象也多。
  今天送来的这一份,大大的版面是一个公司的剪彩仪式,门前挂的船运的招牌。
  站着正中的人,不,站在正中偏左的人,名叫吴耕顺,是船运公司总经理。
  他右边那位,穿着日军军装,别着一把武士刀。这都不是日本商人,而是日军军官。
  陆姩见到那张照片,讽刺地说:“我猜这个船运公司早就和日军串通一气。”
  彭安沉思片刻。
  她问:“你在想什么?”
  彭安:“日本人要拉拢有经济或者政治影响力的人。”
  陆姩:“包括你吗?”
  “陆小姐,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银行职员。”
  “我说什么来着,你再敢对我有半句假话,我就跟你没完。”
  彭安却是极快地说:“我们本来就没完。古人有云,始乱之,终弃之。陆小姐,你的所作所为……”
  “少拿前人的话来讹我。”陆姩揪起他的衣服,“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上乘料子,而且你和云门关系密切,陈大当家当初可是公董局的大官人。彭安,我不会小瞧了你。”
  “我的荣幸。”
  她理了理被她抓皱的衣领:“我今天要去北坳山,你送我过去吧。”
  彭安猜到了,她肯定要去见纪上章的。
  *
  战火没有烧到北坳山。
  半山腰,墓地静静伫立,高大的林木投下斑驳阴影,阳光折射的光芒照亮墓碑上的名字。
  墓前被打扫得干净。一只小鸟停在碑顶,叽叽喳喳。
  陆姩身穿一袭黑色长裙,轻盈垂落至脚踝,她弯腰放下一束花:“你说我穿裙子好看。”
  小鸟睇了一眼,展翅高飞。
  “我今天过来不是那么理直气壮。你走以后,我和男人的纠葛只是为了复仇。我知道,你不嫌弃我。我和彭安的开始是别有目的,可从今往后,我要跟着他一起去打日本人。我以前问天,凭什么我命运坎坷?但生于这一个年代,谁也逃不开。”
  陆姩抚抚碑上的字:“我面前是一条凶险的路,我不知道能走多远。但只要活着,我就不停止战斗。上一次我过来,跟你说张巡捕是一个好人。其实彭安也是。他以前的样子有点像你,腼腆又很害羞。他和传统意义的好人不一样,他的善心不单纯,坏起来很歹毒。”
  她笑了:“你有没有觉得我也是这样的?陈力皓死了以后,我觉得自己不够聪明,露出太多破绽。后来,我不择手段,能做到滴水不漏。但我一个人去杀日本人,能杀三个、五个、十几个,太少了,我要杀就杀一群,一大群。”
  她安静很久,又说:“不和你讲清楚,我无法安心开始新生活。可我和你说的这些,只是借口,其实我对彭安心软了。”
  清风拂过树叶,发出微弱的声响。
  “你临走前最担心我,我现在有归宿,不会再自暴自弃。”陆姩听见鹰一样的叫声在树林外,接着又射下来,定在墓碑前。
  他唯一心愿是她能过得幸福。
  至此,他似乎能放心。
  一个村民背着罗筐,说:“陆小姐,你和张先生一起过来了。”
  陆姩惊讶:“张先生来了吗?”
  “是啊,我刚刚在山下见到他。”村民说,“他说你有很多话要讲,他不上来,一个人在石壁上拔草了。”
  张巡捕在石壁上拔草。哪里怪怪的:“张先生知道我来了?”
  村民有点惊讶:“是啊,他说陪你一起来的。”
  她狐疑:“你说的张先生,长得如何?”
  “可俊了。”
  “他……”陆姩正要问如何俊?
  村民又说了:“皮肤白白的,五官哪哪都漂亮,跟画上走出的美人一样,书读得多,戴着眼镜,斯斯文文很有书生气。”
  “哦?这位张先生是之前和你续了十年约的人吗?”
  村名竖起大拇指:“是啊,张先生是好人。”
  陆姩扯扯嘴角:“我可真是谢谢这位‘张先生’。”
  “小姐也是美人儿,和张先生天作之合。”村民咧着嘴,扛着箩筐又走了。
  陆姩又去了李黛的墓前:“李黛,我对不起你,眼睁睁见你上了车。前路艰险,我将来可能尸骨无存,也许不能再来看你。李黛,你我黄泉再相逢。”
  *
  村民没说错。
  “张先生”正在山壁拔草呢。
  他抓住杂草根部,拔出草丛茎叶。和他同高的几处山壁已经秃了。
  彭安身上、手上沾着青绿草屑,甚至头发上也有绿绿的颗粒。
  陆姩问:“你在做什么?跟草置什么气?”
  “我无聊。”答得是理直气壮。
  “拔多久了?”她给他拍了拍肩,不拍还好,一拍上去,草屑又沾上她的手了。“你是小孩子吗?玩拔草?”
  彭安低头。她的指间纵横交错,枯叶残片,嫩绿草丝,而且沾上了泥土。
  他给她挑了几片细片:“陆小姐,走了吗?”
  “嗯,以后有机会再过来。”
  彭安从口袋掏出一张帕子:“终于发挥用处。”
  陆姩就见自己送给他的礼物霎时变得脏兮兮了,她又斥责:“你无聊不无聊?”
  把她的手擦了干净,彭安去开车门:“走吧。”
  引擎轰鸣,回荡在山谷。车子沿着弯曲山路缓缓驶离。车轮转动,扬起一片尘土,模糊了后视镜里的北坳山。
  彭安听过男女的戏曲,山盟海誓永不分离,在分开之后就是笑话。
  陆姩走到现在,凭的就是她对她男朋友的深情。她偏执,她的海誓山盟不是笑话。
  她是真的一头扎进了纪上章的坟。
  如果对面是陈展星和张均能,公平竞争,彭安不足畏惧。
  唯有纪上章。
  活人永远斗不过死人。
  “彭安。”陆姩轻轻地唤他。
  彭安很冷淡,语速又急:“陆小姐,我现在很不理智,你别和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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