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姩径自在床边躺下,拉着被子,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枕上洁白,被子也白,只有她一头黑发散开,像是缠人的藤蔓。
她不邀请他。
彭安放下了书,走到床前。他一手插在裤袋,很是淡漠。
她弯了眉。
他摘下眼镜,整个人盖在被子之下。
被子下,光线暗的,一切凭手感、凭味道。他摸索着毛巾上的结,一拉。
毛巾结彻底松落。
昏暗中,彭安的脸上可能有贪婪,有狠戾。但这一切的失控,陆姩看不见。她的脸在被子外,慢慢染上红,眼神有些乱。
男人不慌不忙地雕刻玲珑线条。对于需要匠心打造的局部细节,他认真细致,非要记下每一道完美线条。
陆姩半阖眼睛,偏了偏头:“彭安。”
过了一会,彭安从被子里探出头来,面色沉寂。他要贴得近才能看见她的五官。
她浸出了些汗,发丝粘在耳鬓。
这一刻,她很柔弱,仿佛能被他一把折断。他听见她的呼唤:“彭安。”他覆上她的唇。
她把他的乱传给了他。
彭安的神经变得脆弱,一拨就动。浑身像是被火点燃,浇不灭。手上没了刚才的有条不紊,力气渐渐大了。
陆姩的呼吸从齿间溢出来。
又过了许久,彭安掀开被子。
二人呈现在光下。毛巾早就被丢了。
彭安庆幸自己买了一堆的护肤品,否则养不出这样光泽动人的白玉。
他用手掌盖住她的眼睛。
她面前迷蒙,只能低声地唤他:“彭安安……彭安安……”
彭安终于没有纠正她:“我在这里。”
她知道,他的兄弟正在那里。
夜很长,被子一会儿起一会儿落,连绵不断。
第73章
水泱泱的。
陆姩懒洋洋地戳了戳彭安的心口。
他的疤痕淡去了。
她问:“是这里吗?”
彭安:“嗯。”
陆姩:“照你的性格,你当时想杀了我吧?”
彭安:“杀了你不好玩。”
陆姩搂住他的脖子:“我送你的帕子,将来都用不上了吗?”
彭安:“至少对你是用不上了。”
她揪起他的一块肉:“要是被我发现你再有谎话,我一定对你不客气。”
彭安:”你有太多置人于死地的手段。”
陆姩:“我以为男人和女人在一个被窝下,要讲讲甜言蜜语。”
彭安:“你想听什么甜言蜜语?”
陆姩:“你的真心话。”
彭安:“我不杀你。”
谁也不知道过了今天,明天在哪里。乱世之下,没什么扭扭捏捏的。她枕进他的怀里:“你还是别说了吧。”
*
云门散了。
对陈大当家忠心耿耿的弟兄,有的去了香港,有的跟着陈展星去重庆,还有的留在了上海。
彭安和云门的人不怎么联系,只说暗中行动。
明面上,彭安从来都不是云门的人。
彭安去香港之前,请了无限期的假。他再回来,没有照常上班,偶尔过去银行。
几天以后,有人找上了他。
吴耕顺送过来一张华丽的邀请函。
梁助理接过来敲了彭安办公室的门。
彭安河上翻阅的资料:“吴先生?请他过来吧。”
送信的那人停在门口,站得直挺挺的:“我们家吴先生说,彭先生之前是市政府秘书长的私人顾问,又是商界老板信得过的人。吴先生久仰大名,特来邀请彭先生到场一聚。”
邀请函上,吴耕顺的署名龙飞凤舞。彭安合上邀请函:“我有空的话一定过去。”
*
晚宴热闹。
吴耕顺今天邀请的都是商界人物,很多和彭安认识的。
他们打招呼。
彭安点点头。
众人知晓他个性冷淡,目光转向陆姩。
就算她身边没有站着彭安,她一个人进来也免不了被打量的。他没有穿旗袍,换上了西式长裙,妆容精致,魅力四射。
一人问:“彭先生,这位是?”这是明知故问。
陆姩挽着彭安,十分亲昵。
彭安回答:“朋友。”
“幸会幸会。”那个男人伸出手。
陆姩不伸手,反而后退,像要躲到彭安的背后。
彭安说:“她没见过世面,比较胆怯。”
男人悻悻地收回了手。
场上有一人走来。原来吴庚顺还邀请了梁助理。
工作上,梁助理是彭安的得力助手。通过梁助理去挖掘彭安是一条捷径。彭先生。
彭安点点头。
梁助理惊奇的是旁边站着的女人:“柳小姐。”
陆姩扬起笑,轻轻点头。
又一个男人端着酒杯过来。这人大约三十二三,身材略显壮实,五官没有善意,眼睛凶狠狡诈。他上过报纸,他就是吴耕顺。
吴耕顺:“梁先生,这位是。”听这话,吴耕顺和梁助理已经有过往来了。
“吴老板。”梁助理介绍说,“这是我们银行的彭先生。”
吴耕顺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久仰大名啊。从前我在上海滩没什么名气,一直想要去拜见彭先生,找不到门路。”
彭安:“吴老板客气,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银行职员。”
“彭先生谦逊了。你跟市政府秘书长的关系在上海滩流传已久。”什么关系?吴耕顺却不明说,他又摇了摇酒杯,“彭先生今晚来到这里,说明你是走了一条正确的路。”
吴耕顺望向陆姩。他早注意到她了,全场最为惊艳的一个。他的目光从上至下又从下至上溜了一遍:“这位是。”
彭安沉默。
陆姩面有胆怯。
气氛顿时冷了。
吴耕顺抬了抬粗长的眉。
梁助理出来打圆场:“这是我们银行的一个职员,名叫柳枝。”
柳枝那一天端茶到会议室,彭先生抬头望了几眼。会议室的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大家那时就猜疑。
英雄难过美人关。彭先生说是不近女色,其实是没有遇到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柳枝的姿色足以让男人破例。
吴耕顺大笑:“近水楼台先得月,吴某真羡慕彭先生。”
吴耕顺哪会没有女人。不远处,一个身穿花色旗袍的女人,扭着纤腰,一步一步走来。
陆姩望过去,突然抓紧了彭安的手。
彭安不动声色。
“这几位是?”女人声音如黄莺出谷。
吴耕顺:“过来见一见彭先生,在洋行玩股票的。”
“彭先生你好。”女人行了一个礼,接着望向陆姩。
陆姩轻轻一笑。
吴耕顺拉起女人的手:“这位是我的朋友,乔丽小姐。”
彭安又是沉默。
这回出来说话的人是陆姩:“吴老板,乔小姐。你好。”
“这位漂亮的姑娘是?”乔丽抿着唇。
吴耕顺酌了一口酒:“这位是柳枝柳小姐,和彭先生在同一间洋行工作。”
“柳小姐。”乔丽打量陆姩,“真是人如其名呢,飘逸得和树上柳枝一样。”
陆姩立即说:“乔小姐身姿优雅,哪是我们这些市井小民比得上的。”
乔丽佩戴着华丽精致的饰品。耳环垂下来,光彩夺目。颈项戴着一条圆润的珍珠项链,手腕处绕一圈宝石链子,中指上闪着一枚耀眼戒指。
浑身珠光宝气。
她见彭安这般俊俏,身材高挑修长,五官出众清俊。吴耕顺站在彭安的面前矮了半截。
乔丽伸手过去:“彭先生,欢迎光临。”
彭安没什么反应。
陆姩伸手,与乔丽相握。
乔丽碰到陆姩的掌心,收回手:“天冷了,我瞧柳小姐的手冰冰凉凉,让服务员送杯热咖啡上来吧。”
“不麻烦乔小姐了。”彭安说,“要杯热水就行。”
乔丽笑笑:“彭先生请便。”
等彭安和陆姩去了餐区。乔丽问:“梁助理,这个女人是什么来历?”
梁助理愣了一下:“乔小姐,柳枝是银行的普通职员。”
乔丽:“她的名字就叫柳枝?”
梁助理:“是的。她在我们银行干了一段时间,后来说是家人出事,离职了。”
吴耕顺见到了门外进来的一个日本军官,连忙拉着乔丽上前迎接,叽里呱啦聊几句。
送了日本军官去休息,乔丽又看见陆姩的身影。
吴耕顺注意到乔丽阴沉的眼睛,问:“怎么回事?”
乔丽:“这个彭先生是不是真的很厉害?”
“他是金融高手。”吴耕顺说,“你见了这一面,觉得怎么样?
乔丽:“他身边的女人值得怀疑。”
吴耕顺一口把杯里的酒全喝光了:“能拉拢就拉拢,拉不过来就杀了。”话音刚落,他又见到彭安和一个日本商人正在聊天。
吴耕顺:“识时务者为俊杰。梁助理说,彭安没什么喜好,唯独贪财。一个人的弱点太明显,很容易拿捏。”
*
宴会散场。
彭安和吴耕顺道别。
吴耕顺:“彭先生,今天场上太多客人,我都没有时间坐下来谈一谈。但是,你我既然结识,将来就有合作机会了。”
彭安:“吴老板客气,我们先走了。”
到了大门外。
寒风袭来,彭安给陆姩系上了毛绒披风的绳子:“别着凉了。”
她低声提醒:“聪明人不暴露弱点。”
他手上一顿:“在吴耕顺的眼里,男人对女人的体贴都是逢场作戏。”
“大家知道你不和女人来往,我这般特别,万一成了你的软肋……”
“凭你的聪明,只会让我如虎添翼。”
夜深,路上静悄悄。
将要到达目的地,彭安才问:“你发现乔丽有什么不妥?”
陆姩冷笑:“苍天有眼,让我遇到了她。”
“你和她有瓜葛?”
“她是我在香港遇到的蒋婉柔。”
彭安的手指敲了敲方向盘。
二人下车,回到房子,才继续刚才的话题。
陆姩解了披风:“张巡捕在上海搜寻蒋婉柔的踪迹。但是轮船靠岸,‘蒋婉柔’这个名字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蒋婉柔在香港和八风堂有关系,而八风堂是亲日派。她回到上海,又成了吴耕顺身边的人。这个女人的立场始终如一。”彭安倒了一杯热水给陆姩。
陆姩接过:“既然她在上海的身份叫乔丽,我明天问问张巡捕,乔丽的过往有没有什么线索。不过,梁助理把我错认成柳枝,乔丽不一定全然相信。”
“今天你虽然以柳枝的身份蒙混过关。如果他们有心去查,也能查到什么。我们不可不防。”
彭安想起,要去给眼镜王蛇喂鸟蛋。
陆姩好奇问了一句。
他才告诉她这里有毒蛇。
陆姩面无表情:“我只是养些花花草草,你索性真养了一条蛇?”
玻璃格里,凶悍又灵活的蛇身高高站立。
彭安喂了鸟蛋。
陆姩还端着那杯水,抿了一口,水珠把她的红唇润得粉嫩饱满。
他倾身,吮住那一颗鲜亮的水珠。
自二人情/事开花,亲密又默契。陆姩放下杯子,抱着他,红唇微启。
前路刺激又危险。
亲吻刺激又危险,像一团骤然而起的大火,有潺潺的水,却不是熄火的,反而火上浇油一样。
陆姩悄悄地说:“我去洗澡。”
于是,衣服一件一件,被扔在去浴室的途中。二人坐在浴缸。
浴缸装着满满的水不停向外溅出,水泱泱的。
作者有话说:
即将大结局了。
第74章
从今往后,她将陪伴彭安见黎明。
钱进见到乔丽的那一天,已经把车牌号报给了张均能。
张均能找过乔丽几次。
乔丽一直推脱。
直到张均能和田仲登门拜访。
乔丽才出来了,她的步子有点虚弱:“巡捕先生,你们这是?”
田仲在门口站了十来分钟,早已不耐烦:“我们有一个案子,想要和乔小姐聊一聊。”
“案子?”乔丽想了想,恍然大悟,“报纸上的那份寻人启事吗?我和我父亲已经和解了。这是家事,不劳烦巡捕出动。”
田仲:“另一个案子。”
“还有什么案子?”她很疑惑。
“有一具尸体上穿着乔小姐的旗袍。”田仲观察着乔丽。
乔丽十分惊讶:“我的旗袍?”
张均能不疾不徐地开口:“能不能请乔小姐跟我们去巡捕房走一趟?”
乔丽这才见到张均能清秀的脸,她笑了笑:“好啊。”
她的身后跟了四个保镖。
田仲的白眼都要翻到后脑勺了,他和张均能咬耳朵:“我猜,问不出什么线索。”
到了巡捕房,四个保镖要跟进去。
田仲直接拦人,黑口黑面:“难道乔小姐在巡捕房还会有危险?”
乔丽吩咐:“你们在门外守着。”
田仲轻轻呵了一声,排场挺大。
三人坐下了。
张均能简单介绍荒野的案子:“因为尸体腐烂,我们无法辨认死者身份,请乔小姐回忆一下,是否有人穿了你的旗袍?”
乔丽没有回忆太久:“莫非是樊秋灵?”
张均能和田仲交换一个眼色。
张均能:“为什么樊秋灵会穿你的旗袍?”
乔丽:“樊秋灵很喜欢旗袍,但家境比较贫穷,没几件像样的衣服。我把旗袍送她了。”
张均能:“你跟樊秋灵怎么认识的?”
乔丽:“我第一次见她是在裁缝店的门口,她眼巴巴望着店里的衣服,我没当一回事。我走的时候,她喊了我,原来是我的钱包掉了,她捡回来归还我。就这样认识了。”
张均能:“你们关系很近吗?”
乔丽:“约出来吃过两三次饭。”
张均能:“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送旗袍那天吧……可能是去年的夏末或者秋天。”乔丽抱歉地笑了笑,“太久了,不太记得清。”
张均能:“你有没有听她说起,她得罪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