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看与不看,对于现实而言,又有什么区别?
“蓁蓁,如果你害怕,就把眼睛捂住。”
霍应淮打开锁屏,挪了挪自己的上半身,让商蓁像一只鸵鸟一样把头埋在自己的怀中,他面如沉水,仿佛视频之中出现的不是自己。
商蓁把脸埋在霍应淮的衬衫上,她的手紧紧地抓着霍应淮的衬衫,鼻尖充斥着他身上淡淡的苦艾香,耳边是监控视频的嘈杂声。
周末西湖边的夜晚总是充满了喧闹,即使已经是应酬结束的深夜,但是对于这座城市而言,仍然有不少不眠的游人在湖边散步,车子的发动熄火,哪怕是红绿灯的变化都会带动视频中的喧嚣变化。
只是一切平常都在一刻戛然而止。
那一声猛烈的发动机的声音来得是如此急促,急促到画面中的人似乎连一瞬间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到一声猛烈的撞击声,连空气似乎都沉默了一秒。
下一刻,尖叫声,哭喊声,瞬间占领了整个房间。
商蓁猛地抬头。
霍应淮单只手拿着平板,另外一只手正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护着商蓁,他的神色淡淡的,连最基础的忧伤与惊愣都没有,只是蹙着眉,好像在画面中寻找着什么一样。
视频不断地被他前后拉近,直到救护车的声音出现在耳边,他才长叹了一口气,低头看向紧紧抓住自己的商蓁。
“你在找什么?”商蓁凑近霍应淮的脸,将额头抵在他的额头:“告诉我,阿淮,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一个人。”
霍应淮闭上了眼睛。
司机招供,暗网中的接头人告诉他,那天晚上在现场附近,有人会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等司机撞到霍应淮之后,再决定要不要把他的家人送出国境。
警方根据周边的各个路口和餐馆的监控也一直在找司机口中监视着他的人,只是目前还不确定此人究竟是谁,只能通过监控看到司机在逃逸到下个路口之后慌忙地打了一个电话。
那个电话是个公用电话,就是霍应淮吃饭的那家酒楼的总台电话,总台接到电话以后反而以为是个骚扰电话,迅速地挂断。
再之后,就是司机收到了家人们上了飞机的消息。
在总台接到电话到司机家人上飞机这段空余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是谁一直在酒楼这边接应?
这些疑惑都没有人知道,酒楼的监控也是显示那一段时间都是正常的客人来往,警方也去视频之中的出现过的人家探查过,只是都无功而返。
背后之人将每一个环节都设计得完美无缺,甚至连暗网上的那一个账号在拒绝给司机转尾款之后也迅速地注销消失,消失在了网络底层的黑暗世界之中。
“只要能找到司机所说的监控他的人,那就能知道他背后的指示的人究竟是谁。”
耳边,霍应淮的声音低沉而坚毅。
“蓁蓁,我必须要知道,是谁要让我死。”
第46章 第 46 章
连警察和私人侦探都没有找到的人, 仅仅单看着一个视频,霍应淮又怎么可能会轻而易举得找到?
商蓁知道,这只不过是霍应淮在一遍遍确认, 一遍遍仿佛自虐一般的看自己所受的伤害, 让自己去接受这个现实。
对于大多数受害者来说,受到伤害之后的监控视频可能会是他们一辈子的阴影,但是对于霍应淮而言, 只有不断回忆不断重温受创场景,他才能将对自我的愤怒从自己身上割舍。
但他不能这么一直沉沦下去。
商蓁没有出声,她从霍应淮的的手中拿走平板, 关掉视频,放到自己的怀中。
她现在是横坐在轮椅上的,嘴唇一侧微微抬高就能触及到他的脸颊, 她抬手摸了摸霍应淮的黑发,丝润的黑发从她的指缝间划过,她凑近了他,吻上了他的眼睑。
温润的触感并未转瞬即逝,霍应淮下意识地收拢了自己的怀抱。
四肢交叠, 肌肤相触, 冰冷的金属机器放置在两人的怀中,没有因为被人短暂的拥住就改变温度。
“阿淮,不要再看了。”
一遍遍重温痛苦并不会让他在痛苦和愤怒之中得到解脱。
所有人都在过去曾经有过遗憾,但即使再怎么努力弥补, 再怎么努力挣扎,没有人能改变已经发生的过去。
现实的存在才是人世间最大的悲剧。
霍应淮目光微凝, 并未回答。
“这台平板放我这里。”商蓁从霍应淮的怀中微微起身,她随手把平板丢到远处的躺椅上, 像是在远离着什么。
霍应淮下意识的拉住了她的手腕因为动作的激烈,她脚上绒软的棉质拖鞋应声落地,但她却并未管它,只是拽了拽霍应淮身上精致考究的西装,强调道:“如果你要看,也必须在我在的时候看。”
“阿淮,真的不要再看了。”
霍应淮闭上了眼睛,他的眼皮轻微地抖动着,仰头避开商蓁的靠近:“再让我看最后一次。”
“好,这是最后一次。”
商蓁不确定这是否是对受创场景反复回忆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她只得探身过去,重新将平板拿起,放在两人的怀中。
视频的画面虽然达不到4k的水平,但也足够清晰。
由于信息技术的发达和杭城本地有大型科技企业威视集团的驻扎,杭城路上的监控大多都有这家大型企业在背后的身影。
此处路口正好是威视集团的测试点,画面角度和清晰度都比其他路口要精细。
监控视频中依旧是一片祥和,路边的小摊贩正在吆喝着买卖,一边吆喝一边还回头看看有没有随时出现的城管,穿着随性的男女生在马路上嬉笑打闹着,肆意得向别人展现着自己自由的青春。
在这座城市的包容下,生活看上去是如此的无拘无束。
视频上的角落里逐渐出现了商蓁熟悉的身影,应酬方歇,霍应淮身上的凌厉被酒精柔化,他将西装随手搭载胳膊上,在本应该清凉自在的季节里,他似乎与身边的人都格格不入。
在路的两侧上,周围都是拥挤的行人,前面一波浪涌到对岸去之后,拥挤的人群在一瞬间将他裹挟。
再一次红灯亮起时,霍应淮站在最前方,手中拿着手机,他似乎收到了什么信息,正在蹙眉低头回复着什么。
下一秒,侧方道路上一辆车引起了瞬间的注意。
这辆车开得歪歪扭扭的,明明已经不断有小车的喇叭示意车主注意车况,也有一路越过它的两轮小车正在不断地躲闪,但是它却依然开的歪歪曲曲,就好像驾驶员已经把控不住方向盘。
这辆车没有理会即将熄灭的绿灯,路口处突然加足了马力向一个方向冲去。
斑马线上已经有不少的人意识到了不对,他们迅速尖叫着四处逃窜,霍应淮也意识到了什么,他抬眼似乎怔愣了一瞬,马上拉了一把自己身边呆愣住的情侣,回首并张嘴大声说了什么。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只能听到远处的尖叫声和那一句脱口而出的——
“快跑!”
情侣越过霍应淮向前方跑去,霍应淮也回身离开,但就在那一个回身之际,巨大的碰撞声突然传来!
砰——
那辆车的车头径直撞向他的后背,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的身体一下子向前冲到了前方的灌木丛之中。
视频之中,霍应淮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凝固,就好像从恍惚到剧痛只需要一刻。
下一刻,他已经整个人栽倒在灌木丛之中。
所有人都被面前这一幕吓住了,直到肇事车辆发出一声机械般的长鸣,像是想要迅速掉头扬长而去。
见车辆要跑,周边人的围观群众迅速反应过来,有些胆子大的好心人迅速的想要去拉肇事司机下车,却被还在前进的汽车逼得不得不后退;有些好心人迅速围到灌木旁。
“快救人啊!快救人!”
“120!快打120!”
“有没有人是医生!有没有人是医生!”
周末的喧嚣迅速被打破,而目睹了这一切的旁观者们只感到一阵阵手脚发软的后怕,以及源源不断的劫后余生的庆幸。
生与死,一直都只在一瞬间。
商蓁合上平板,转头望向霍应淮。
背后霍应淮的表情依旧平静如常,就好像视频之中的主人公不是他,这一切都只是他们正在看一部平淡的美国大片。
她抬手捂住了霍应淮的双眼。
“这是最后一次了,阿淮。”商蓁任由霍应淮的手臂在她身前交叉,将她整个人牢牢环在胸前。
因为两人的动作,平板迅速地从商蓁胸前滑下,重重地砸到轮椅上,在滚落至地上。
霍应淮拉下她的手,眸色深深,眼中蕴满了复杂。
“不许再看 ,不要再想了。”
商蓁的手勾住霍应淮的脖子,看着他面上的一片平静,认真道:“你已经出来了,阿淮。”
“蓁蓁。”霍应淮合拢双手。
夏日炎热,室内仍然是一片恒温,只是霍应淮的身上却是一片冰凉,即使隔着丝织品,商蓁依然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意:“即使我不看,它依旧在我的脑内,一遍遍不间断的播放着。”
他的声音之中既没有哀伤,也没有痛苦,他只是平静地陈述着,就好像这件事本就理所应当。
“有些事情,本就避无可逃。”
他的眼中甚至有对她的纵容,就好像是在认真和无理取闹的孩子讲述着道理。
商蓁恍惚间感觉到,虽然生活看似在一点点变好,但他其实从来没有真正从那一晚之中出来。
他们就好像是这一间房间那两张床。
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好似天各一方。,
晚上的时候,商蓁是被霍应淮痛苦的□□声吵醒的。
她本身就有些睡不安稳,下午视频之中的那一幕不断在她的脑内回闪着,别说是霍应淮本人,就是旁观者乃至路人在看到这种画面时都是一阵胆寒和后怕。
商蓁掀了被子跑到屏风一侧,声控的壁灯微微亮起,给她照明了方向。
床头灯在昏暗中被商蓁打开,商蓁转头看向霍应淮,他的身体被枕头架在床之中,整个人陷在被褥之中,身体不断地抖动着,表情痛苦挣扎,像是想逃避什么。
“阿淮。”商蓁趴到床上,两只手抚摸着霍应淮的脸:“醒醒。”
“醒醒。”
霍应淮闷哼了几声,微微睁开眼,眼里带着刚睡醒时的惺忪与朦胧。
他抬手遮住直入眼中的猛烈的光线,声音之中蕴着半夜被人叫醒的沙哑:“蓁蓁,怎么了?”
“阿淮,你梦魇了吗?”商蓁坐在床上,拉开霍应淮遮光的手,揉了揉他的紧涨的太阳穴,松开他紧蹙着的眉峰。
他睁开眼,双手拥住她,让商蓁整个人靠在自己的身上,商蓁怕自己压到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霍应淮用手将她牢牢地箍在自己身上,胳膊上原本因为躺着消失的肌肉也在逐渐恢复原本的线条。
“别动。”霍应淮沉沉地说,他将头搭在商蓁的脖颈处,冰凉的额头紧紧地贴着她温暖的脖颈处。
商蓁没有在动,只是一下一下的摸着他的发丝。
等到他的呼吸像是终于平稳下来,商蓁这才挪了挪身体,掀开被子的一角自己钻了进去。
霍应淮这两个小时是侧身躺着的,商蓁一进去正好像是落入了他的怀中。
原本不大的护理床上更显得格外的拥挤。
两人身上的被子被霍应淮合上,他看着商蓁,沉沉地问:“是我把你吵醒了吗?”
“怎么了,阿淮。”商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的侧脸靠在枕头上,身下枕着霍应淮的胳膊:“做噩梦了吗?”
“也不算是噩梦”霍应淮摸了摸商蓁的脸颊,因为方才的焦急,她的脸上仍然还有些潮红未曾褪去:“抱歉,让你担心了。”
“阿淮,你梦到了什么?”
“我梦到了那一天。”霍应淮把额头抵在商蓁的额头上:
“蓁蓁,不是我不想忘,是我根本忘不了。”
一旦他有空闲的时间,那一幕幕就仿佛是电影放映一样在他的脑海内出现。
不想忘,不能忘,不敢忘。
“多少次了?”
原本柔和的女声逐渐变得严肃。
“从醒来之后,一直。”
从他醒来到现在出院,满打满算已经两月有余,这么漫长的时间之中,她竟然没有发现他有一点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