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母听完更觉绝望悲愤——巴掌不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她是不会觉得疼的,初听觉得牺牲女儿,成就楚方的前程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毕竟女孩儿都是要嫁到别人家的,以后要给别人养老,他们的指望只有楚方,送他去念书以后能够有更好的前程。
可等楚父说,为了儿子的前程他才说她是疯子的时候,她忽然就生气了:“你老楚家的种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就你儿子那个死样子,读书能读出个什么名堂来?念了两年的书了,连一篇课文都不能流畅地背出来!就为了这样的人,你说我是疯子?”
楚父骂她油盐不进。
楚母冷笑。
夫妻俩不欢而散,连回了家也互相看不顺眼——楚父在街上挨了她的挠,因着死要面子活受了罪,当时没说什么,一回家,就忍不住动起手来,摁着楚母打。
左邻右舍都听见了楚母的惨叫,却都默契地不愿意插手,往日里她总拿自己儿子读书的事在他们面前装腔作势,话里话外总是说自己要享儿子的福,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搬进县城当官太太。
他们早就看楚母厌烦了,当然也不会帮她。
更有一件事,乡下丈夫打老婆的事情实在常见,谁都懒得管。
实在是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们冷眼旁观,更加助长了楚父的气焰,拳脚相加时手中的触感以及楚母的惨叫让他觉得仿佛打开了新的大门,一有不顺心的事情就逮着楚母打。
有时楚方念书回来还能撞上他们俩打架,但他自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从来不去拦着,自顾自在旁边玩,有时结束以后还催着楚母去做饭。
日子久了,所有人都以为楚母认命了。
有一日,药铺里,小伙计正耷拉着眉眼打瞌睡,鼻青脸肿的楚母走进门,朝他笑笑:“家中闹鼠灾,仓里的粮食都被啃了,给我来两包耗子药。”
小伙计也没当回事,他困得不行,听完就给她拿了两包药。
是到夜里,掌柜的回来盘账才发现不对:“这份量真是拿去药耗子的?药头牛都够了吧?”
他总觉得不对劲,可再问伙计,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那天困倦得不得了,连人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是个女人,脸上新旧伤痕交错。
掌柜的无语。
没法,只能等官府的消息了——左右也不关他们药铺的事情,人家自己买的药自己用,他们管不着,谁知道到底是拿去药耗子还是药人呢!
第59章 第 59 章
明德二十二年。
姜肆送走了最后一波来看病的病人, 回头叫小伙计收拾收拾准备关门。
两年时间,已经足够小伙计和她混熟,甚至能够插科打诨了:“姑娘明儿还来么?有好几家病人说是兴许明天要来。”
姜肆是隔一天来药铺, 一般前一天看完病, 晚上就会回皇宫或者别院,亦或者是姜家那里去住上一段时间,在皇宫的时候多一些, 剩下的就是姜家。
姜家人甚至希望她每天都能够回家里住,每回姜肆回去,连脾气最差的姜父都会刻意摆出笑眯眯的脸——他这个笑吧, 显得特别僵硬,很明显以前不爱笑,但是想让姜肆看出自己的和善, 所以竭力要露出笑,别说是像以前那样高声训人了,见了姜肆,他连说重话也不敢。
姜肆每回看见都想笑。
姜寐有时候和自己这个姑姑说话,都戏说每回她在家, 祖父都变得没那么严厉, 显得慈爱非常了。
她随口应了一声小伙计,准备收拾东西进宫。
也不知是她不凑巧还是怎么的,进未央宫的时候恰好碰见了一群大臣出来,两边一见面, 彼此都愣住了。
还是姜肆反应快,低下头行礼:“大人。”
这几个大臣互相对视了一眼, 没说什么,笑着回应, 结伴朝外走。
其中一个走到一半回过头,恰好看见陛下从屋里出来,站在门口去扶刚刚那个女孩,眼里带着笑,动作很温柔。
这群人一出宫,还没来得及分开,就有一个人提议要去吃喝一顿,他做东,所有人便跟着去了酒楼。
觥筹交错,酒香情浓。
席间难免聊起国事。
这个说:“陛下这两年好似有意培养太子,前儿我看我折子上头还盖了太子宫的印。”
“可不是么?不过太子也确实该历练起来了,前些年陛下把太子看得太紧,只叫他读书,我瞧着太子多少有些书生气,太过软和了些,这两年就不一样了,接触的政事多了,人也锋利起来了。”
“说实在话,陛下和殿下谁处理政事……都没差,都算是难得的明君了。”
这句话倒是引起了大家的认同,陛下雷厉风行,眼里见不得沙子,虽然难捱一些,但大事上从不犯错,叫人安心,而殿下这几年锋芒初露,但他心中自有沟壑,镇定却又保留着良善,比起从前能够多喘两口气。
不论是在谁手底下当差事,都算是好事,毕竟是掌握着天下所有人的生杀大权的存在,总是容易叫人惧怕的。
几位大人席间笑着敬了一杯,算作庆祝。
有一个擎着酒杯,半晌没有动作,同座推推他:“凡之怎么了?”
唐凡之瞅瞅他,说:“我瞧着刚刚那姑娘眼熟。”
同座立马起哄:“凡之年纪轻,总不能是春心动了,想娶妻了吧?”
唐凡之闹了个大红脸:“不是,真没有,我就是觉得人家眼熟……”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说:“好像是前两年,姜家认回来的那个姑娘。”
这话一出,彼此都沉寂下来了。
姜家。
所有的朝臣里头,姜家是和别人不一样的,毕竟头顶上挂着太子母家四个大字,一言一行也容易叫人关注。
“姜家这几年好似和太子又重新亲近起来了,莫不是因为太子重新掌权的原因?”
“屁,要是因为太子掌权,早干嘛去了?陛下拢共就这么一个儿子,我要是姜家,早扒着太子不肯松手了,还能等到现在?”
“那你说怎么着?”
“我说啊,必定是陛下的授意,前些年叫太子和姜家亲近,万一姜家生出什么不好的心思可怎么办?到时候反倒带坏了太子,这两年就不一样了,太子年纪大了,陛下年纪也上来了,给太子立威信、拉拢人才是正经。”
“谁叫陛下是个老鳏夫呢,啊?哈哈哈哈!”
陛下的脾气好一些,和朝臣们的关系也融洽,互相调侃也没什么,反正都是私底下的,只要不传到陛下耳朵里头就成。
大臣们喝了点酒,酒气上头,险些胡言乱语起来。
唐凡之被喂了两口,也有些微醺,想起刚刚陛下扶人的动作,怎么都觉得不对劲,低声问:“陛下这么多年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想娶妻了呢?”
“怎么可能?”旁边有人反驳,“凡之啊,你年纪轻,不知道从前的事情,早些年的时候提起娶皇后这事儿,陛下总要生气发怒,他娶妻?根本不可能!”
这事就这么敷衍着带过去了。
唯有唐凡之不太信他们说的话。
他娶过妻,能看的出来陛下那样爱护,绝对不是他们所说的没什么关系。
但无人认可,他也就不提了。
本来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谁也没在意,偏偏没多久,又有人瞧见陛下和姜家那位姑娘挨在一起逛花园。
流言慢慢汹涌起来了。
所有人都在想,难不成陛下真打算再娶皇后?
一部分人猜测,陛下大约是想更加拉拢姜家,所以才和姜家的女孩儿这样亲近。
另一部分人觉得没必要,姜家已经是太子的母家了,关系摆在那里,陛下何必为了姜家的支持委屈自己。
不论是哪个猜测,都让人意识到,陛下红鸾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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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家,姜重和姜让坐在一块儿,也讨论起这件事。
不过,他们的重点不一样。
姜让问:“这事儿会不会对妹妹有影响?”
朝中流言四起,难免会有人把目光放到姜肆身上,关注的人多了,对她会有影响。
姜重摸了摸自己的小胡须,说:“影响是必然的,但不一定是坏的影响。”
自从女儿回来,他的一颗心便系在她身上,也对外面的舆论十分注意,生怕出现一点儿对她不利的说法,但这回这件事不一样。
“我总觉得,陛下是故意叫人瞧见的。”
他看向儿子:“若陛下有意要藏,怎么可能叫人发现?都已经藏了两年了,外头的人一点风声也没听到,难道从前就没有发现的?”
多半是那些宫人们被要求守口如瓶罢了。
如今的消息却漫天飞舞,无人制止,其中没有陛下的授意,他不信。
他说:“儿啊,你这是关心则乱。”
姜让撇开头:“妹妹的情况不一样,要小心才好。”
姜重嗯了一声:“兴许陛下有什么想法也不一定,再说了,二娘不可能一辈子都当个见不得光的人。”
明媒正娶的夫妻,却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公布,他们做家人的也会心疼。
姜让没说话,但心里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
姜重想了想,到底还是不放心:“我进宫去一趟。”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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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流言乱七八糟,姜肆自然也听闻到了。
许云雾是头一个过来和她说这件事的,过后方清词也来提醒了她一遍。
薛檀很忙,但也过来了一趟,叫她不必放在心上:“父皇心里有数,娘您不用担心。”
姜肆一头雾水。
她还真不知道薛准到底想做什么,问了他几次,他也不肯说,也是叫她不需要多问,很快就能知道结果。
姜肆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知道结果会是什么,无非是要让她能够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别人面前罢了。
她信任薛准,既然他不让她插手,她也就不问了。
——然后薛准就让她暂时在姜家住上一段日子。
姜肆和姜让面面相觑。
姜让开口说:“前两天父亲去宫里了,也是因为这事儿,我瞧着没怎么样,回来的时候还是笑眯眯的。”
姜重回来以后也没和他说陛下要做什么,但脸上有笑,虽然笑得难看,但那是他自己不会笑。
姜让安慰她:“陛下的性子你是最了解的,他不会做任何不好的事情,你就安心在家里住下吧,更何况这些日子外头流言四起,你再去药铺也让人不大放心,娘这几日眼看着饭都吃不下了。”
他说:“等过段日子,这事儿处理好了,你再到药铺去。”
姜肆还能说什么?只能答应下来了。
住在姜家的日子倒是比从前悠闲,姜让每天都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也会和她说一些外面的消息。
京中的流言来得快、走得也快,不过半个月,这点儿流言在薛准发了两次火以后就已经随风飘散了。
姜肆重新回了未央宫。
半月不见,薛准莫名瘦了许多,未央宫的摆设也变了好些。
姜肆先去给薛准诊脉:“怎么瘦了这么多?”
他本来就瘦,再这样一瘦,愈发显得病殃殃的了。
但好在脉搏还是正常的。
薛准伸手去拉她,摇头说不碍事:“这几日宫里宫外的事情多,忙碌了一些,所以瘦了,你在姜家住得怎么样?还高兴吗?”
姜肆说高兴。
薛准抵着她的额头笑:“高兴就好,外头那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我都处理好了。”
姜肆摸了摸他的眼角:“好。”
半月没见,薛准有些急迫,姜肆被他抱在怀里,连最开始想问的话都忘了。
——她瞧见书架子上的书换了一大半,除了那些她喜欢的话本子还在以外,其余都换成了一些奇怪的书,佛道都有,只看书名都觉得晦涩难懂,怎么忽然放到了书架上?
只是她忘了问,过后也忘记了,薛准也不提,两个人和从前一样。
那场流言好像是一场梦一样,有人追根究底,觉得是薛准刻意放出来的消息,也有人说姜家放出来的,好让别人知道姜家和皇家关系密切,以此襄助太子。
总之乱七八糟猜什么的都有,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临近年关,薛准召了一批人进宫里。
第60章 第 60 章
进宫的这一批人里, 有僧人,也有道士,还有一大批据说是民间出身的游侠方士。
本就是年关, 皇上突然叫了这么一大批人进宫, 便显得十分突兀。
许多人联系前朝和陛下的年纪,难免有些猜测,觉得陛下是同先前的皇帝们一样, 年纪大了,开始畏惧死亡,所以想要追求长生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