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籍在手,量她也跑不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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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肆这些日子一直住在离姜家很近的地方。
姜母的病情已经有所缓解。
姜让已经和他们说了原因,几乎每个人都觉得不敢相信——一个死去二十年的人,忽然活过来了。
他们不敢告诉别人,但亲近信任的自家人都是知道的。
于是姜肆就成了中心人物。
每一个人都拿她当易碎的珍宝,生怕她下一秒又会消失不见,尤其是姜母,她离开她视线超过半柱香的功夫,她都会惊动。
没办法,姜肆只能和他们呆在一块儿。
这一天,行宫之中有宴,薛准宴请大臣和当地豪绅,取的都是临江当地的新鲜食材。
姜肆跟着姜家一块儿去——她站在他们中间,没有任何的突兀。
如果不是楚家人忽然跳出来的话。
楚父楚母仿佛一辈子的聪明都用在了这件事情上面,他们带着户籍,借着采购食材的机会,悄悄地混入了行宫之中。
但姜肆并不觉得无人知晓。
行宫外松内紧,尤其是今天鱼龙混杂的时候,寻常人根本不能接近这里,而他们能来,必定是有薛准的授意。
楚母一见到姜肆,便哭着扑了上来:“我的儿啊!你怎么回事呀?怎么不见母亲?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惹了你不高兴,你连我都不认啊?”
姜肆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然后就被姜让护在了身后。
楚母一抬头看见他,眼睛就是一亮。
她还不算太蠢,知道自己女儿在宫里头没有那么大的权势,能够完美地掩藏自己的行踪,必定是有高人相助。
眼前这位见过一面的姜大人便是如此。
她细细打量姜肆,目光在她脸上的胭脂、头上的首饰、身上的绸缎布料上依次扫过去,笑容愈发鲜明:“哎呀,女儿你果然有贵人相助。”
她的目光像是在打量货物一样,难免叫人恶心。
姜肆撇过头不去看她。
但姜让说:“这位大婶儿,您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认错?!”楚母叉腰,“从我肚子里生下来的,我还能认错?”
她说:“噢,我知道了,你们不想叫她认我是不是?我也不是没长眼睛,能看出你们家的富贵,说实在的,我也不是那种贪财的人……”
如果她的目光没有那么贪婪,兴许还会有人信。
姜让皱着眉头,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宣之于口:“这是我舅舅的小女儿,你认错人了!”
姜母是有一个弟弟的,只是弟弟不常和姜家来往,住在老家奉养父母,离京都有几千里的路程,因为关系淡,外头的人几乎都不知道姜家有这样一个亲戚在,而路途遥远,这位舅舅家里有什么人,他们更加不知道了。
把姜肆的身份按在他头上正合适。
他们也早就给舅舅去了信。
早在楚母他们拦住姜家人的时候,便有人悄悄注意着这里,见有热闹看,都在窃窃私语。
姜母也站出来。
她病才刚好,脸色苍白,表情淡淡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我侄女和我容貌相似,你可别在这胡言乱语。”
这话一说,所有人便都去看她和姜肆。
看了以后,她们都忍不住点头:可不是吗?姜肆和姜家人面貌相似,都生得漂亮。
而楚母呢?倒也能看出年轻时候兴许会是个美人,可她早早地嫁了人,日常在乡间操劳,几十年风霜雨雪,早就衰老得不成样子了,脸上的皱纹都十分鲜明,总归是看不出和年轻漂亮的姜肆有什么想象的。
事实上如果不是姜肆确认楚晴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她都会以为是姜家曾经丢了孩子。
她都如此认为,更别说别人了。
楚母瞪大了眼。
她实在是没想到,大庭广众之下居然有人会跟她抢孩子?
“我生她养她十多年,周围的邻居街坊都能知道,怎么成我胡说八道了?”
她嗓音高昂,似乎当场就要吵架。楚父忍不住咳嗽一声。
他一咳嗽,楚母便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想起自己的准备——她得意地把提前准备好的户籍文书拿出来了。
“你瞧瞧,白纸黑字写得明白,她叫楚晴,是我的亲生女儿!”
本来她拿这个户籍文书不过是为了威胁姜肆,好让她给自己银子花,谁知道这会儿还能派上用场呢?
她得意地看着姜肆,心里想,就算她攀上高枝了又怎么样?连律法也是要给她作证的。
她一拿出来,姜淮便从她手中夺下,低着头去看。
围观的人恨不得亲自去看一眼那户籍文书——实在是稀奇呀!这年头还有认错孩子的?还跑到行宫里来了!更奇葩的是,居然还撞上了姜家!
宴会还没开始,这里的人并不算太多,但就这么一小撮人,也足够引发讨论了。
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等着看那户籍文书能不能证明。
远处,薛准悄无声息地站在黑暗里,手心捏起。
姜淮看了有半炷香的功夫,脸上的表情很是怪异。
也不知怎么的,楚母忽然一慌。
然而姜淮却没说什么,只是问:“你们俩是否识字?”
楚母摇头。
他们一家人,除了楚方,其余人都是大字不识一个。
“那这户籍文书,你们拿到手,就没看过一眼?”
楚母哪想得着看这个?里正给他们是什么样子,这会儿就还是什么样的。
她摇头。
姜淮发出嗤笑:“你可别跟我们开玩笑了,这哪是什么户籍文书啊?”
他大笑着把手里的东西递出去。
有好奇的人探头一看——哎呀,还真不是什么户籍文书!
只见上头写着:
“王二,粗粮一斤。
李三,红糖两包。
……
楚大,腊肉一条。”
这分明是本受贿记录!
第58章 第 58 章
宫里头的人少有听过乡间事的, 就算进宫前是个泥腿子,进宫时间久了,便什么都忘了, 第一时间就围上来看热闹。
有个人笑说:“可见这求人办事啊, 和在哪里没区别,总要拿着东西才好说话。”
这话看起来是在讥讽楚家人,实则也在嘲讽其他在座的人。
姜肆被家里的人保护着, 甚至有闲心去看说话的是谁,瞧见是御史夫人,便憋不住地偷笑了一下。
楚母一瞧见她偷笑, 立马急眼,劈手去夺那户籍文书:“怎么可能是假的?!我们可是去里正那里拿的!”
她装模作样地拿起那文书去看。
姜淮噗嗤一声笑出来:“你都拿倒了!”
“哈哈哈哈哈哈!”
空气里都是快活的气息。
姜母也站出来了:“这就是我哥哥的女儿,我嫂嫂生完她不过几二三年就去了, 我拿她当亲女儿。”
说这话的时候,她微微抬头去看姜肆,目光温柔。
那眼神不是作假的,周围所有人都能看到她眼中的慈爱之情。
倘若真是假的,那只能说她太能装, 搞得大家都看不出来。
楚母简直人都傻了——一时之间, 她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孩子突然不是自己的孩子了,变成了别人家的,还是高门贵女。
关键是,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毕竟姜肆和姜家人长得是真的很像, 乍一眼看上去,就是他们家的人, 谁都不会认错的,连他们自己人第一眼看的时候都会觉得恍惚和不可思议, 更别说是外人了。
再有就是,楚家眼看着家境不怎么样,再怎么样也不像是能供得起两个孩子、尤其是其中一个还是女孩子读书的样子。
姜肆的气度在那里,一看就是读书明理的人。
偏偏楚母不信,她也不可能信,那是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突然变成不是自己的?她大叫:“我要滴血认亲!她就是我女儿,我的街坊邻居都能证明!”
她环顾四周,却发现大家都不认同,甚至隐隐有些嫌弃。
有人忍不住开口说:“这里是什么地方?轮得到你在这里撒野?也不知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等会儿陛下就来了,可别让她在这里大呼小叫的。”
这人一开口,立马有人反应过来——是啊,他们是来参加陛下的宴会的,陪着这些人在这闹算什么?回头让陛下看笑话吗?好好一场宴会,正是拉拢交结的好机会,何必和这个人胡闹纠缠。
“我看她言行无状,貌似疯癫,不会脑子有问题吧?”
“是啊!看着就不太正常的样子?”
窸窸窣窣的讨论声落在楚母耳朵里,让她也开始恍惚,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
她试图回头看和自己一起的楚父,却发现他站得离自己远了一些,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忍不住说:“当家的,你说句话啊!”
可楚父没有吭声。
他不是傻子,当然能看得出来周围这些人的态度和反应,他们已经认准了自己女儿不是自己的女儿,这时候说再多的话,也不会有人相信,只会和老婆子一样,被当成是一个疯子。
他不想被当成疯子。
刚刚他们在说话,楚父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人,那人是临江县城书院的院长,楚方以后若是要进书院读书,必定是要见到这个院长的。
此刻闹得太过分,他们都会被当成疯子看待,家里两个疯子,那楚方还能去读书吗?
他不吭声,抬头去看姜肆。
他虽然贪心钱财,却也知道,这个女儿注定和他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了,攀上了高门,想要打杀他们轻而易举,别说是认亲了,等陛下车架离开,他们连宫门都进不去,连临江都出不去。
比起女儿,他更在乎儿子的前程。
他反应很快,在楚母开口的时候,他就低下头,近乎卑微:“唉唉唉,我家老婆子确实有点疯病,她年轻的时候是生过一个女儿。”
他抬头去看姜肆。
姜肆坦然无畏地看向他。
楚父便低下头,说:“可惜女儿死得早,从那时候起,她就有些疯了。”
他说女儿死得早,姜让忍不住皱眉。别人不知道,他们是知道的,妹妹现在这个身体就是他们两个女儿,现在他说死得早,难免听着不吉利。
可姜肆拉住了他,轻轻摇头。
姜让便不说话了——那可怜的姑娘确实死得早一些,往后好好给她烧些纸钱,把她当作亲妹妹吧。
连楚父都这样说了,别人当然更加相信,都忍不住去看“疯”了的楚母。
楚母瞪着眼睛看楚父,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说谁疯了?!”
她是真没想到,自己辛苦操劳那么多年,家里的活没少干,生儿育女,结果被骂“疯”了。
她嗓门尖利,却更加让别人以为她疯了。
“怎么还不把人赶出去?”
“都什么时候了,还放着她在这里发疯不成?”
他们根本不知道,是薛准刻意没叫人将他们赶出去,不然他们连到这里的机会都没有,怎么还可能在这吵架。
如今楚父亲口承认自己没有这个女儿,姜肆在姜家的身份又过了明路,事情都解决了,也就没有留下他们的必要了。
站得远远的薛准微微抬手。
蓄势待发的侍卫们鱼贯而入,将尖叫的楚母架了起来。
这会儿的她才更加像个疯子,挣扎之中披头散发,还伸着手要去挠楚父,可她一直被架着,根本挠不到人,只能放声尖叫咒骂,把乡下骂人的脏话倒得到处都是,其中的粗鄙叫人忍不住皱眉。
侍卫们更加不客气,加快动作,连带着楚父也给一起架了出去,丢到了行宫之外。
刚一脱手,楚母便扑到楚父跟前:“你说谁疯子?!啊!?你说谁是疯子?”
楚父躲闪不及,脸上被划了好大一道口子,顿时也怒了,一个巴掌扇到她脸上,他用力凶猛,一下子就将楚母打翻在地,楚母能吃亏?伸脚一绊,楚父也倒了。
夫妻俩在大街上就扭打撕扯起来,你来我往,谁也不肯先松手,行宫的侍卫只负责把人丢出来,可不管他们打架。
他们俩被路过看热闹的人团团围住。
楚父要面子,在外面怕丢脸,动作也收敛许多,一时落了下风,脸上被挠得乱七八糟。
一直到两人都累了,他才抓着楚母的头发,将自己在行宫之中的猜测推断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