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再过两年,就不得不移植心脏了吧。”南烈用手腕内侧轻轻蹭了蹭她的发心, “不知道能不能排队等到,也不知道移植后的心脏能用几年。但那时候你应该已经大学毕业、经济完全独立了,我就放心了。”
她拿下他的手,双掌合住他蜷缩的手指,笑道:“装什么老成啊, 明明是弟弟,说话却像个操心的老父亲。”
“谁是弟弟了……”他温柔地抗议。
“不想做弟弟,你想做什么?”她加了点小力道, 拽回他试图挣脱的手, 坏笑着看向他眼底。
他垂目:“好, 就做弟弟。我知道我是残废,力气比不过你,可以放开我了吗?松雨姐……”
她气呼呼地撒了手, 倏然起身跳远了两步道:“南烈!你莫名其妙!早些年死活不肯叫我姐姐, 这会又装回什么乖弟弟呢?残废、残废、残废!我难道不知道你是残废?我认识你第一天起你不就是坐在轮椅上的吗?我是没喂过你吃东西、还是没给你擦过口水?我没给你按摩过手脚还是没见过你身上的刀疤?除了上厕所我没服侍过你, 你的身体有多麻烦我会不知道?”
南烈任由她一通发作, 并不打断,只抬眼默默地望向她,睫毛投下的暗影让人看不清他的心绪。
她发泄完,又有些后悔,更有些后怕自己的话说重了,让南烈经受不住刺激。
“阿烈……”她和缓了态度,轻唤道。
“松雨,你要是不喜欢,我还是可以叫回你的名字。”
“这不是一个名字、一个称呼的事……”她的气息急促,眉头紧锁。
“你说得没错,这不是一句称呼的事。”他的笑意里有一丝凄然,“还有,即使我已经接受了这副丑陋的躯体,我愿意用它活下去、再狼狈也努力活下去,可是它不一定愿意给我时间啊……我不知道你对我的身体状况了解到什么程度,事实上,我并不是一定过几年才会恶化,这种恶化是可以随时提前的。也许比我们想象得来得更早……说句不好听的,明天、后天我都可能突然就……”
“你明天死的话,我们今天就去结婚。你后天死的话,我们明天结婚。”江松雨居然笑了起来,想也不想就道。她的口吻就像是开个轻松的玩笑,不谨慎也不认真。
他的脸先是chao红又转惨白:“我、我还没到法定年龄……”他支支吾吾,又急着说补充道,“谁要结婚了,我永远不结婚的……”
松雨莫名觉得他当了真的模样又惨又可爱,忍不住刮了他秀挺的鼻头:“好,你最好说到做到,要是有一天我发现你娶了别人,我就跟你的新娘子说你从小到大的糗事,然后让她知道在她出现之前你早就被我看光光了……我肯定会把她气跑的。因为你娶了新娘一定就不会再管我,我很自私很霸道,我不许你对别人比对我好。”
“你哪有看光我?”南烈反驳。
“你的重点抓得莫名其妙诶!”她气笑了,“难道这时候不该对我说,你不会对别人比对我好吗?再不然干脆说才不会娶别人啊?”
“我不会对别人比对你好,”南烈道,眼中意味深长,“也不会娶任何人。”
“打赌?”松雨的食指轻点他的鼻尖,又轻轻一笑,从他的人中处一路滑向他的唇,“说大话可是很容易被打脸的。”
他偏过脸,她的指尖滑向他的脸颊,那里的皮肤很烫。
“不要什么事都拿来赌,”他说,“这个习惯不好。”
松雨将手插回自己的睡衣口袋,不无伤感地自嘲一笑道:“可能是家族遗传。”
“对不起,我无意……”他认错很快,甚至主动去蹭她的袖管。
她的视线落到他的手上,不觉皱眉:“指甲劈叉了,都不知道让人修一下。”她拿起他的手仔细察看,“而且也有点长了。”
“就刚刚画画时才发现劈了的,大半夜的,也就不想麻烦别人了。也不影响我做事,明天再弄也一样。”
“会容易刮伤自己的。”她叹了口气,“这房间有指甲钳吗?”
他摇头:“算了。”
“算什么算!”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等着。”
她回了自己原来的房间取来指甲钳,还好那里的东西和她出国前相比都没有挪动位置。
回到画室,南烈乖乖在原地等她,脸色却有点勉强。
“今天让你感受一下我的美甲服务。”她想让气氛轻松一些,便带着笑说道。
他没有固执地拒绝,任由她把自己的手指牵伸开。
他食指指甲劈叉的地方有些深,她小心翼翼地沿着他指甲的形状修剪,怕伤到他的肉。
“干脆都剪一下好了。”她托着他的手轻轻地说。
“不用,你回去睡吧,明天我让季叔剪。”
“我反正睡不着。”
“那就去看电视、看小说——我书架上的书你可以随便拿来解闷。”
“我年年回来是为什么呀?”她眼也不抬地开口 ,边说边尽力拉直他的另一根手指,细细修剪,“难道是为了回国看电视、看小说的?阿烈,如果不是知道有你在等我,我不用回来的。”
“我没有在等你。”
“很好,”她换了下一根手指修剪,“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
“不要每次都为我提前打扫好楼上楼下两间卧房、不要每次都亲自来接我、更不要对我说‘欢迎回家’——这里从来不是我的家,如果它是家,那除非是有人愿意把我当成家人。否则我就只是一个孤女而已。其实我可以换个城市生活,你也知道,这里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多愉快的回忆,除了……和你共同经历的一些些……”
“我当然把你当作家人。”
“哦?”她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却是令人玩味的淡笑,“哪种?”
她的目光太过锐利。他拉过轮椅操作杆后退了一步:“我不想回答。”
松雨也不追问:“也好,我也不想听谎话。”
他的眼里有“送客”的意味,她却故意忽略,仍逼近他,甚至干脆坐到了他的脚边。
“脚趾甲也一起修一下吧。”她又补充道,“我没有要怪季叔或者其他人的意思,我理解他们平时也很忙,难免会疏忽细节。我是女生,比较细心。只不过举手之劳,你不用不好意思。”
“江松雨,你杀掉我算了……”南烈的脸垂得很低,几乎要埋进自己的睡衣V领里。
“阿烈,”她柔声叫他,放下指甲钳,托起他的脸,“这点事我愿意为家人做——不论是哪一种意义上的家人。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不会害怕、嫌弃你的肢体,你也不要抗拒我的接触,好吗?”
南烈没有再提出反对。松雨托起他的脚,为他修剪了全部的趾甲。
他的脚内翻得厉害,脚踝很僵硬,早些年手术的成果几乎已经殆尽。
她无意识地轻叹了口气,南烈却敏感地听到了,绷着脸说了一句:“你快去洗手吧。”
她知他容易多心,却也觉得自己一霎那间对他的惋惜感到多余又好笑,嘴上只道:“用你说?手是当然要洗的,我给自己剪完也要洗啊。哦——”她装腔作势拖长了音,“我知道了,你肯定是怕我不洗手就对你东摸西摸,你嫌我不讲卫生对不对?”
“别胡说,快去。”南烈简短地说,面色却有几分松弛下来。
“遵命。”她将剪下来的指甲用纸包好扔进废纸篓,出去洗手了。
“别进来了,让我一个人呆会,你回房间睡。”南烈道。
她没听他的,仍是回了画室。只见南烈再次拿起了画笔画画。画到细节处,会同时用嘴唇咬住笔的后端控制方向和力道。她不是第一次见,因此也不觉得诧异。
过了二十来分钟,他还在画,她忍不住道:“你该休息了!别说你心脏不好,谁成天熬夜都会短命。”她是真的有点担心他的身体是否熬得住。
他松开了衔着画笔的嘴唇:“其实我平时很早睡。有时上着学都会突然住个院的人,哪里会有精力经常熬夜。就是趁这两天有点失眠,想干脆把这幅画一鼓作气画完。”
松雨暗想:失眠?莫非是因为自己?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她回来后对他“逼”得紧。
“那我在这陪你。”她说。
“去睡觉。”
“大半夜的你身边连个人都不叫醒,你一个人在画室出事怎么办呢?谁会知道?”她说出来她的忧心之处,“阿烈,我没有亲人了,你好歹让我回国有个去处、有个念想……”她再次回想起今晚的那个噩梦,心乱不已。
“别哭,”他放下笔,“我这就去睡。”
她哭了吗?她蓦然感觉到自己眼前的朦胧和眼角的潮润。
原来这一刻她心底的恐慌脆弱是真实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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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剥虾壳
◎“虾仁是虾仁的味道,带壳虾是带壳虾的味道,怎么一样?”◎
第二天中午, 南雪来了别墅。
尽管没有事先通过电话,但松雨和南烈对此也不意外。自从南锡民带着太太和南雪搬离了老别墅后,每年南烈生日的第二天, 南雪都会回旧居一趟。他们兄妹的关系自从“游泳池”事件后有所缓和,虽然疏离, 见面时总算客气。
也许是南锡民有意让儿女增进兄妹感情, 又或者他自己不能坦然地对南烈表达父爱,每年的这一天,他都会派南雪给南烈送礼物。
这一天的礼物从未被命名为“生日礼物”, 但总是在南烈生日第二天送达。
今年亦不例外。
“爸叫我过来送些东西。”南雪把一个大大的购物袋往沙发上一放。
“代我跟他说谢谢。”南烈道,“也麻烦你专门跑一趟了。”
南雪双手插兜, 环视了一下地下室的客厅:“已经那么久了,你为什么不搬上去?”
“住习惯了,懒得搬。”
“怪人。”南雪一撇嘴,“东西送到,我走咯。”
“嗯……”南烈应了一句, 顿了顿,犹疑道,“要不吃了饭再走吧, 我们正要开饭。”
“早上吃过了, 不饿。”
南烈道:“好。”
松雨原本在边角上最远的沙发坐着, 并不想插手他们兄妹间的对话。只是她忽然意识到,南烈似乎是很想南雪留下吃这顿饭的。
她心中有了主意,便道:“阿烈你别傻了, 人家哪里看得上我们这里的饭!”
“松雨……”南烈冲她摇摇头, 试图阻止她继续激怒南雪, “她不饿, 随她吧。”
南雪果然被激到了:“‘我们’这里的饭?江松雨你好搞笑,你又没嫁给我哥,这里和你有一毛钱关系吗?这里也是我家!”
话音落下,三个人都沉默了。她的语气很差,说话也似乎完全没有经过大脑,可是,那句话里有两个关键的信息——南雪承认了南烈是她的哥哥,并且,尽管搬去了其他地方,她依然把这里视为自己的家。
“南雪,你放假的时候很少起床吃早饭的,今天真的吃过了吗?从这里回你那儿还要很久,不如随便吃点再走吧,饿坏了胃不值得。如果……如果你实在不想和我同桌,我让厨房把菜送到你房间……”南烈道。
“嗯。”南雪生硬地应了一声。
南烈道:“松雨,替我去跟厨房说一声,饭菜分两份,一份做好后送到南雪房间。”
“我是说不用麻烦了,就在你这里快点吃完算了。我下午还约了同学去玩,不想耽搁时间。”
南雪一脸傲娇和不耐,语速很快地说。似乎觉得自己的解释还不够充分合理,又接着补充道:“再说,那么久没住人的房间,就算有人打扫也会有灰尘的吧?一直关着窗,空气也不好,让人怎么吃饭?”
松雨第一次觉得南雪还有点可爱。
南雪等这个暑假结束就要上高一了,如今的她长相比小时候更多了几分秀雅,身材亭亭玉立,就算今天穿着看不出任何品牌的休闲装扮,整体搭配和气场也是“大小姐”派头十足。让人一望便觉她纵然身上有几分高傲也傲得理所当然。
季叔将饭菜摆完桌面后,便退下了。平时家里只有南烈在的时候,季叔和他都是同桌就餐,也方便帮忙他处理一些不容易夹起的食物。但如果有旁人陪同的情况下,季叔会离开,说是让南烈和亲友们吃饭聊天时更自在些。
只不过,除了松雨回国,其他时间也很少有人来家里吃饭罢了。就连南烈的父亲也不常来,来了也未必会留下吃饭。
南雪吃饭时几乎没有主动说过话,但在松雨给南烈处理一些带壳食物时,她的视线会别别扭扭地朝他们的方向扫两眼。
松雨把剥好的虾仁、挑出的牡蛎肉放到南烈面前的小碗中,自己却没顾上吃。
“松雨,下次别让厨房做吃起来麻烦的菜了,我平时都让他们炒虾仁的。”南烈的语气里并无责备,只有自责,
“我想吃,不行吗?”松雨挑眉一笑, “虾仁是虾仁的味道,带壳虾是带壳虾的味道,怎么一样?”
南烈立即道:“你说得对。你在的时候,喜欢什么样的做法就依你。”
松雨道:“我知道你平时肯定难得让厨房做这些,既然我回来了,偶尔给你换换口味也不错吧。”
“嗯,只是你不用忙,剥这些够了,其他菜我会自己吃,你快吃饭吧。而且其实我慢慢剥壳也可以。”
“我知道你可以自己动手,但是今天有客人在嘛。”松雨的言下之意是,以他的性子,当着南雪的面,他肯定不好意思动作笨拙地把海鲜剥壳,很可能干脆一口不吃了。
“谁是客人?莫名其妙!”南雪白了她一眼,但终究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吃过午饭,南烈去上洗手间的时候,南雪便说要走了。
松雨也不挽留。知道她和南烈仍有隔阂,想是双方都在故意避开道别的场面,出于礼貌便起身将她送到电梯口。
南雪突然按住电梯门:“你不送我上大门口?”
松雨对她的问话有些不解,但还是跟着进了电梯。
两人间的沉默持续了三秒钟。松雨先开口道:“谢谢你今天留下来吃饭,阿烈应该挺高兴的。”
南雪斜睨了她一眼,“呵”了一声:“在我面前装什么?他又不在。”
松雨之前对南雪积攒的一点点好感又瞬间消失殆尽了,立即也不客气地回道:“的确,对你用不着。”
电梯到了一楼,松雨本都不打算出来,想直接按“下行”键了,却被南雪抢先按住了按钮。
“怎么?大小姐还要我恭送您到大门口才满意吗?”松雨的口气不甚友善。
“谁稀罕!”南雪道,“你出来,我和你说句话就走。”
松雨看在南烈的面子上,走出了电梯,双手抱在胸前,一副不耐又防御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