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走进餐厅的男人毕竟是她正儿八经谈的第一个男朋友。她付出的真心最多,要不然也不会对他说出过要只要他能负担她的留学费用,就和他继续这段感情的蠢话。最终两人不欢而散,恐怕在对方眼里自己是个十足的“捞女”。
但是她刚才哭不是因为旧情难忘。她只是蓦然看到那一对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男人玉树临风、女人亭亭玉立,如此般配、如此登对,一副天然应该得到幸福的模样,再看看自己这桌近乎狼狈的惨象,不禁悲从中来。
当然,她的伤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不算重,养够了日子便能痊愈。可是她面前的南烈不能,他一辈子就是个残废啊。
呵,她一心“勾引”,说不好听点想抓着床单往上爬的对象,就是这么一个残废。她自己也觉得悲凉又可笑。
当他伸手试图安慰自己的时候,她的视线落在他鸡爪似的手上,那一秒她实在无法忍受那样一只畸形的手碰到自己,很多年对他都没有那种嫌恶的感觉了。
她最佩服自己的是,下一秒她便咽下了这份嫌恶,平静淡然地对着这样一副躯体继续晚餐,并且还能边吃边在心中默默编织起合理的解释,用来稍后哄骗南烈这个小傻子。
但她自始至终没打算和前男友他们打招呼,她默默祈祷对方不要发现自己的存在。
祈祷没有如愿。
松雨的前男友被现女友挽着臂走到了她的桌边。
松雨一望便知来者不善,那个女孩是故意凑过来的。
“嗨,于卉心!”她干脆采取主动,抬头打了招呼。
“江松雨,真巧!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你。”于卉心惊喜的表情里有过分夸张的表演痕迹,“咦,你居然认识我?”
“我们上下两届的中国留学生谁不认识你呢?就算我们不是一个专业的,但也知道环艺系有个鼎鼎大名的美女于卉心,别说是留学生圈子,就是当地学生知道你芳名的也不在少数。”松雨干脆给足于卉心面子,反正她也不是来和她争风吃醋的,倒是希望对方能放她一马,不要在南烈面前抖出太多关于她情史的隐私。
于卉心笑道:“你也不差呀,据我所知追你的人也不少。”她似笑非笑斜睨了身边的男友一眼,“我也曾是你的手下败将。”
“行了,菜要凉了,我们回座位吧。”松雨的前男友脸色微窘。
于卉心故意忽略了他的话,反而打量了一眼桌子另一边的南烈,又扭头问松雨:“你们是病友?”
南烈语气有所不悦:“松雨不是……一点小意外,她受了点伤,很快会好的。
“那你们是?”她的笑里不怀好意。
松雨正犹豫怎么回答,却被南烈抢了先:“亲人。”
“我们好像并不是很熟。”松雨冷冰冰的看向她,“我吃饭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
“我以为你和我们家盛燃算得上‘旧相识'才想着一起过来打声招呼的。既然不便,那……二位慢用。”
于卉心挽着盛燃回了他们自己的那桌。两人看上去一切如常,只是轻松谈笑,松雨却隐隐觉得在她看不清的那些口型里,似乎都暗藏对自己的讥笑。
她又要了一杯酒。
“想走吗?”南烈小声问。
“走什么?甜品还没上呢。”她冷静下来,笑得很轻松,心里已形成一番说辞,有把握一会让南烈接受。
又或者,她随便说点什么他都会理解包容的,说不定,只会更心疼她呢!
松雨看着他别扭地捏着那根甜品勺,心生叹息。南烈在努力把控握勺的力道和角度,但仍然吃相狼狈。她突然觉得自己肯编个好听的解释给这样一个男人已经是一种“善良”。
要怪就怪他自己过于“无能”吧。
多大个男人了,吃个甜品连勺都拿不稳,奶油蹭到嘴角、蛋糕屑掉落桌面,中间有一次竟然连勺子都掉了。服务生迅速给他换了一把,他一面接过来,一面冲人家抱歉地笑。
松雨偷偷别开脸去,不想看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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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拔暗刺
◎“你的每一根睫毛都在说谎。”◎
吃完碟中的甜品, 松雨唤来服务生结账。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离开餐厅了。
“我来。”南烈的手费劲地掏向衣兜,嘴角还沾着食物的残渍。
松雨见状忙道:“不用和我客气,我挂房费和你挂房费都是一样。”她不想浪费时间在假客套上, 横竖花的都是南家的钱。
南烈未再坚持。
服务生替他们调整好椅子和轮椅之间的距离和方向,松雨待他坐回轮椅, 经过自己身边时叫住了他, 耐着性子用餐巾替他擦干净嘴角,手上的力道却仍比平常重了两分。
这间酒店电梯虽然不算小,两部轮椅同时进入, 再加上其他有住客,便也显得空间局促了。
“一会还是去我房间聊吧。”松雨道, “我的看护不懂中文,就不用担心隔音不好,要哭要闹要骂都随你,也不用担心传回家里去,惹你爸爸担心。”
“不谈也可以, 我并不想听。”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半点愠怒和猜疑,仿佛他真的对于卉心那里听到的话完全无动于衷。
“可我想说。”松雨不认为稀里糊涂地蒙混过去是好选择, 就算是谎言, 也必须有头有尾合情合理。她太了解他了, 如果她不主动提,他可能永远咽下今晚埋下的这根刺。暗中被戳痛无数次也好,他都会生吞下去的。她还没那么狠心, 明知道他会被扎得鲜血淋漓还不管不问, 更何况, 这件事不说开, 终究于她的计划也是隐患。所以哪怕制造一个假象,今天她也得替他拔了那根刺。
他向来拒绝不了她。电梯打开,她的轮椅在前,他紧跟在后,一直滑到她的房门口停下。她按了门铃,柳田小姐给他们开了门。她进门后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因为确信南烈会跟进来的。
松雨吩咐柳田小姐退下后,自己躺到了飘窗边的一张贵妃榻上:“你靠近一些,我们说话方便。”
南烈听话地将轮椅滑到她跟前。
“阿烈,我交过十个男朋友是假的,可我的确交过一个男朋友,就是刚才在餐厅碰到的那个男生。”她看着他,斟酌着用词,徐徐开口。
“这没什么的。”
“我来J国的头一年就认识了他。你也知道那一年在我身上发生的事……出国除了进修学业,更像是一场‘逃亡’!没有人可以说,而你也离我太远……”
“就算相隔很远,你也可以和我说啊……”他顿了顿,“我并不是在责怪你,我只是很自责……如果我的身体不是这样,我甚至想过陪你一起出国……”
松雨竟不知他动过陪自己出国的念头,沉默了片刻道:“你那时才几岁?不怕你生气,那时你在我眼里还是半个孩子。我不能总和你说我的那些烦恼……但事实是刚出国那段时间我有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精神是恍惚的。每一个晚上都会做噩梦,要不就是彻底失眠……就这样的情况下,我很难抗拒一个人近在咫尺的关心,尽管我也不会跟他提我家里的不幸,可是至少当你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存在,陪你一起上学、放学、买菜、做饭,一起画画、一起聊天……日子会过得快一些。”她一咬牙,下了一剂猛药,“坦白说,身边有一个男人的时候,我睡得也比较踏实。”
他的脸色微变:“切切实实的陪伴是很重要的,”他的声音里有一丝沮丧,“我就做不到。”
“你不问我为什么分手吗?”她可不是为了秀当初的恩爱才和南烈扯这些的,见他逐渐失了镇定,知道他再难伪装淡定,便切入正题,“因为很快我发现自己不爱他。他只是在一个特定的时机出现的人,是谁都好像可以。”
“是谁都比……”他阖上眼,做了个吞咽,把后半句话生生憋回了肚里。
松雨伸出右手,捏了捏他的耳垂,那里迅速红了起来:“我没有拿你和他比过。”
“还比什么呢?我谁也比不过的。”他用力摇头,甩开了她的触摸,向后退了一步轮椅。
“生气了?”她注视着他,不急反笑,“因为知道我和他睡过,嫌弃我了?”
“我有什么资格生气?”他红着眼睛回望她,“松雨,你有权利交男朋友,你就算交十个、百个男朋友,我都不会生气的。”
“其实一开始我真的没有考虑你。”他的泪眼汪汪让她涌起一种复杂的感觉,心痛中包裹着得意,微喜中又透着酸楚,声音也变得低柔,“你太小、家境又太好,我不敢高攀。”
南烈的手指绷得比平时更紧,冷冷地道:“那你肯定也想过,和一个残废又病重的男人,没什么未来可言。”
“我想过了、也想好了。”她笑着说,“就当我短视,只顾眼前。”
“所以你当初也是只顾眼前便和那人……”意识到自己失态,他沉默了数秒,道,“抱歉,我不了解他,不该评判你们的感情。”
“你不需要了解他……”她一抬手,示意让他过来一点,他稍有迟疑,她就扶着贵妃榻要站起身单腿跳近他,他一急就过来了。她摸着他的衣领,一路滑到他胸前的扣子,徐徐说道,“他不重要。”
他缩成一团的手将她的手往下压:“松雨,别乱动。”
她没有和他的力道对抗,却忽然弓起了指尖在手背骨节处游走。
“你看不出来我和你的手有多大的区别吗?”他垂下脸,泪珠摔碎在她和他的指缝间。“你交男朋友,我不意外,也不难过,可是你不能作践自己,你不能浪费时间在没有希望的事情上!”
“谁说没有希望的?”她反手握住了他,“我偏不信。而且,你心里明明嫉妒死那个人了,对不对?你恨自己不能做我第一个男人!”她步步紧逼,又突然眼底泛起柔情,“你现在只剩一个机会——做我最后一个男人。”
“我没想过当什么‘第一’、,更不想当这个‘最后’!”南烈的胸腔剧烈起伏着,声音哽咽,“我的一生太短,但你还有无数个好日子,我希望你八十岁的时候还有男人追。”
她毕竟不是石头,他的这番话,令她心颤。
“阿烈,你总是一面对我好、一面又躲我……我的十八岁不是你的,我的八十岁可能也不是你的,可是至少当我二十八岁的时候,我希望……”
“二十八岁也不一定……”他摇头,眼里是波光细碎,“还有好几年,对我来说已经太长了,长到没有谁敢保证我那会还在。”
“会有办法的。”反驳的话她自己也没有多少底气。
“办法不过那些,我比你更清楚。只是实现那些办法也不是有钱就可以,何况……手术即使成功,移植器官的使用寿命是有限的,更不用说,我永远是一个残废。”
“那就不要等到我二十八,”松雨坐直了,右臂轻勾他的脖子、一直探路到他的腰,“你大学一毕业,我们就结婚。”
“结婚?!我甚至不是你的男朋友。”他的呼吸急促,眼神躲闪。
“可以是。”
“你记不记得刚才在餐厅,那个女生问我我们的关系,我是怎么答的?”
“亲人。”
“你默认了。”
她有些心虚,嘴上仍犟道:“我没有说话而已。”
“那就是‘默认’。”
“你为这和我生气?”
“没,我想这是你真实的反应。”他的眼睛里有压抑的苦楚,却仍然温柔地看着她,“松雨,我没有生气,我想可能你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承认一个残废是自己的亲人要比承认他是自己的男人要容易。”
他竟然看穿了这一点,松雨有些无地自容,环住他的手也不禁松开了。
但她还没有忘记“补救”。
“如果你介意这一点,等我去学校,我当面和她解释清楚。我们都是一个学校的,人很好找,如果你感兴趣,可以一起见。”她一咬牙道。
“不要这么做。”南烈反而显得有些着急了,“你不用为了让我好受一些去做多余的事。她对你本就有敌意,何必把软肋露给别人看?”
松雨灵机一动,软了声音,道:“阿烈,你说得不错,不瞒你说,当时我是有些私心的,我怕她到学校添油加醋……”
“我都明白,是我太给你丢脸……”
“不是你的问题,我一直很虚荣的,你也知道。”她话锋一转,“当初交那个男朋友,有一大因素就是他长得人高马大、相貌堂堂,带出去够拉风。”
她是有故意激他的成分的,果然,他上钩了。
“嗯,是。”只是简单应了两个字,眸光却暗淡了好几分。
“可是阿烈,我喜欢你。”她的手指撑起他耷拉的眼角,“虽然你的样子不太能满足我的虚荣心,可我喜欢你是真的!我不太想让无关的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可我想把你藏起来偷偷喜欢是真的。”
“我把你当姐姐、当亲人看……”他喉结滚动,倔强地说。
“扯淡。”她捧起他的脸,唇迅速按压在他的左眼皮上,他的睫毛在她的唇瓣下轻颤,“你的每一根睫毛都在说谎。”她移开唇,冲他轻轻地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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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八音盒
◎“阿烈你真的很小气!”◎
“松雨……”泪水在南烈的睫毛间晕开, 顺着眼角滑落,也沾湿了松雨的唇。
她的舌尖齿间渗入淡淡咸味,他的气息弄得她脸上微痒, 心里也漾起一阵奇异的缱绻。
她缓缓移开了唇:“阿烈,要让我死心也很容易, 只要你发誓你不爱我就行。”
“我……”
“南烈, 你发誓不爱江松雨,如果说假话,江松雨一辈子不幸福。”
他抿紧嘴唇, 一言不发。
“你是爱我的。”她的语气笃定。
他依旧不说话,松雨知道他这是不否认了。
“阿烈, 下雪了!”她看着大飘窗外的雪花,都市的灯光映射下,半空中片片飞舞的雪花被照得格外清晰,“T城冬天也很少下雪的,这是今年的初雪。我们那儿也很少下雪的, 记得偶尔下一场雪,我们还会兴奋半天,有一年雪比平常大一些、下得又久, 我还在你的小庭院里堆了一个迷你的小雪人给你, 记得吗?”
“记得, 我当时要放冰箱里冷冻保存,你笑我傻,嫌占地方又不卫生, 我也就放弃了。”他不好意思地笑道, “我那时是够傻的, 净想着留些没有用的东西。”
“你留那些的确没有意义, 倒不如做些实际点的。”她意味深长地看向他,“譬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