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让南锡民苦恼且不解的是, 南烈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 回国后铁了心要做左手矫正手术,完全不顾自己的心脏是否能承受风险。
松雨心里隐约猜到他是为了什么,只是电话里说不清楚。她只告诉南锡民:南烈已经和自己正式确立了恋人关系。
南锡民那头沉默了几秒, 若有所思地道:“这是好事,不过, 阿烈的身体你也知道——不比常人。你们交往归交往,尽量别让他情绪起伏太大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和阿烈这样的男孩子谈恋爱,是比较辛苦的,很多寻常恋人的相处方式对他来说可能是致命的。大起大落、浓烈炽热的情感不适合他, 你要有觉悟和准备。”
“知道。”松雨挂了电话便订上了机票,当天还有最后一班机,她连夜回了国。
看护柳田小姐没有中国的签证, 她也不想临时麻烦其他人, 尽管腿伤未愈, 一个人坐轮椅出行不便,但她还是决定立即飞回国。好在买的是头等舱的票,一路服务都很妥帖, 出了机场便有南锡民安排的车接, 过程也算顺利。
松雨赶到医院的时候, 他的家人并不在, 单人病房里除了南烈,只有一个季叔睡在长沙发上上。
已是半夜,南烈已经睡了,她使了个眼色,摇头示意季叔不要叫醒他。两人在走廊上聊了几句他的病情,总算有惊无险。
松雨不是没有自责的。她很清楚他这次生病多半是因自己而起。虽然只有三个小时左右的飞行时间,但对于南烈来说已很辛苦。再加上见面后她给他造成的情绪波动,外加下雪天的气温,他这种体弱多病的人更容易感冒。她想,她终究也太大意,不该一点都没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只顾自己任性。
有一点南锡民说得没错,南烈身体不比常人,和他谈恋爱是需要克制情绪——哪怕这种情绪不完全真实、而是出于某种目的刻意营造的,她也必须记住一条——以他的身体承受能力为先。
松雨回到病房,把轮椅停在病床前。怕影响南烈和季叔的睡眠质量,她没有开灯。
天光初现。松雨睡眼惺忪间觉得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恍惚间她阖着眼轻笑呢哝了一声:“阿烈……”
“你怎么来了?”
松雨这时才彻底清醒,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道:“还说呢!出这么大事,也不知道告诉我一声。听说你刚脱离危险期,就让你爸别通知我你住院了,幸好他没有听你的。”
“抢救的时候,我顾不上通知你,等人好一点了,我觉得告诉你也没有意义,只是让你穷担心一场。再说,就是那会万一真的救不过来了,让我选,我也不知道要不要让你回来见最后一面——大概还是不见的好……”他笑着,平淡的语气里有一丝隐隐约约的伤感。
“我不爱听你说这个。”她正色道,“就算真有这样一天,我也希望你在我眼皮底下走。”
“好。”他应道。
“你现在要洗漱吗?”她想尽快转移这个不太愉快的话题。
“要的,但我还不能下床。”南烈羞红了脸。
松雨了然:“一会我回避,等季叔来叫我,我再进来。”
“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你昨天晚上就到了?一直坐在这儿?”
“是,”松雨笑道,“所以,我要先去用一下洗手间了。”
“你一个人可以吗?季叔……”南烈道,“帮忙去叫个女护士来。”
松雨料到病房卫生间有扶手,她只是一条腿伤了,勉强自己也能上洗手间,便道:“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可以。”
南烈没有听她的,依旧叫来了护士。松雨用完洗手间便退去走廊上,直到季叔叫她才再次进病房。
“你想上来躺一下吗?这床够大……”南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坐了一晚上,肯定很累了。如果不介意,可以和我挤一挤,你放心,我现在没有能力对你做什么……”
松雨二话不说单腿跳了一步挪上床,眼见他红了耳根,她不禁失了笑。想拥抱他,又怕刺激到他脆弱的心脏,终是忍住,从随身腰包里取出一个小首饰盒,右手握着底座,将开口处朝向南烈:“打开看看。”
他翻开首饰盒的盖子,盒子里是一条项链。
“这是……”他望向松雨,眼中又惊又喜。
“我把吊坠拆了下来,另外配了项链,你戴起来会更方便一点。”她柔柔地笑。
吊坠是两人在J国确定恋爱关系后第一次正式约会那天买的。原本是一对情侣手链,链子的吊坠是一粒花生仁大小的套娃,男女款分别是穿着蓝色和红色衣服的男孩女孩娃娃。k金主体,彩色部分是珐琅质地的,设计很精巧。最妙的是,小小一个竟能如真正的俄罗斯套娃那般打开,里面还有一个小一号的娃娃,而这个娃娃再次打开后,里面还有一颗小小的金质“爱心”。
松雨原想买对情侣戒指作为两人关系确认的纪念,又怕选戒指对南烈来说太具有心理负担,所以选了手链。只是试戴的时候也遇到一些尴尬。她自己左手受伤吊着胳膊也就罢了,戴右手也不妨碍,只是南烈两只手都如鸡爪般丑陋,手腕更是几乎呈九十度向内屈曲,连伸出手让店员帮忙试戴都肉眼可见地犹豫了良久。
“很合适啊。”
松雨当时听到店员的夸奖,真是哭笑不得。心说为了卖货,真是什么鬼话都说得出来。
许是为了东西更加好卖,店员还主动提及一项“增值服务”,可以将情侣顾客的名字首字母缩写刻在最内层的“爱心”里。
南烈说:“我戴不好看,你要是喜欢,你就买来自己戴。”
松雨当时没劝他,心里已经自有打算,依旧买下了这一对手链。南烈也没多问,只是神情略黯然。
松雨预订了刻字服务,南烈要回国,没赶上取手链。松雨取刻完名字的手链当天又顺便买了两根项链,把手链上的吊坠换到项链上,虽然略显小,但她想着这不是重点,她都能想象到南烈收到这条项链时的神情,一定会很欢喜。
“对不起,我的手太丑了,不配戴任何饰品。”南烈说,“可是项链我很喜欢,我会天天戴着的。谢谢你,松雨,你真周到。”
“才不是因为你的手不好看,是我觉得手上戴东西做事不方便,所以才换的。我自己那条也换了呀,因为我也不习惯戴手链。”她拉下一点衣领给他看,以证实自己说的话,让他宽心。
“我给你打开娃娃看看?”松雨还为他准备了一个额外惊喜。
她知道吊坠太小,虽然可以打开,但对于南烈的手来说有难度,倒是自己虽然伤了手肘但手指还能用劲,左手拿着套娃吊坠,右手旋开了。
蓝衣男娃娃里打开是个红衣女娃娃。
“你把里面的小娃娃对换了?”南烈眼圈有点红,眼睛湿漉漉的,像一只被人善待后乖巧感恩的小狗。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松雨道,“永不分离。”
“傻子才信那种传说……”
“那你还我。”
“我想当傻子。”南烈定定地看着她道,“因为好快乐。”
我还刻了我们两个人名字的首字母——在最里面的那颗心……”
“松雨……”
她忽然被他的手腕拥住,一下子忘了说话和动作,过了良久,她把项链扣解开,戴到了他的脖子上。
“阿烈,不要做傻事,不要因为什么可笑的理由去冒险做矫正手术。”她想起来这次回国的“正事”,是要劝他打消做关节矫正手术的念头。
“如果我的手恢复得好一些,我就可以拄手杖走路,而且……也能看上去正常一些……”
松雨料到他突然下决心做手术是因为和自己确立了关系,他自惭形秽,只想尽可能让自己残废的程度轻一些。说是自欺欺人也罢、是自尊要强也罢,松雨无心评判,她只确定一点——这弄不好会让他丢命!她一定要阻止他“发疯”。
“那也只是看上去正常一点,你以为你坐轮椅还是拄拐杖对我有什么本质分别吗?”
“对……”他哽咽道,“残废就是残废……”
“你混蛋!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因此死在手术台上,那是死人和活人的区别——只有那个对我才是有意义的!”松雨大声道,流着泪吻住了他的心脏处,“活着,阿烈!你必须活着,我不管你活得有多辛苦,也都请你活下去!我不要冒一点险,只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一些!我不稀罕你会不会正常一点点!我就喜欢我的‘小残废’!你不需要变得正常,你已经很好了,你看,你还能画画、你还能抱住我,你还能……”她努力想着他可以独立做到的事,想得很认真。
“好,我不做手术了。”他吻了吻她的发顶,随即下巴轻轻抵住她,“松雨,对不起,我动心了。”
松雨心神微荡:“要说对不起……也是我……我先下手的……”
——她想,自己说的应该算是实话。
作者有话说:
亲爱的朋友们,我要出门旅行几天,由于要爬山什么的,估计也没有体力更新了。最近几天也都在分心订票、订酒店、看攻略,很抱歉今天才更。周六回家,周日恢复更新。
第33章 无心人
◎“松雨,还要怎样用力推开你呢?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啊……”◎
学期还没结束, 松雨第二天晚上便要赶回J国去,和南烈相约寒假再见。
南烈出院申请未被批准,难得一次没有去机场送她。好在他的身体状况已经稳定下来, 让松雨安心了许多。
松雨感觉得到,自从他们正式在一起之后, 他眼底的爱意不再掩藏, 虽然在她面前时不时流露自卑、内疚,可他已经不再否认自己心里蛰伏已久的汹涌情感。他会温柔回吻她、会主动拥抱她、会流着泪告诉她自己有多爱她,他的心已经完全摊开在她眼前, 要抚慰珍惜或是刺伤践踏都凭她处置,没有任何防备。
说句不夸张的话, 就是她要取他性命也轻而易举。
在他的手指抚过她背脊的时候,松雨也流泪了。她很难说清自己此刻的感受,闭上眼想象他那双手每一个变形的关节滑过自己身体时的情形——从手肘到手腕、再到每一根伸不直又握不紧的手指,她心生悲凉。在这样一个用尽了所有真心和气力的拥抱里,她知道他已经鼓起了全部勇气去回应她的“爱”。过去他一直都抗拒她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 一面处处忍不住关心她,一面又保持着克制的距离。而她终于打破了他的“原则”。这一切都是她引导和希望的结果。可是,被他那双残废的臂弯圈住的时候, 她又隐约有些不甘——她的大好青春, 只能被这样一个男人圈住。
不甘归不甘, 她还得违心地在他自卑怯懦的时候,说出那些好听的话哄他。她怎么可能不介意自己的男朋友、未来的结婚对象是这副“尊容”呢?但是没办法,这已经是她的最优选了。
在南锡民亲自送她去机场时简短的一番谈话后, 她更确定了这场交替的必要性。她想, 所有多余的伤春悲秋只会让自己显得幼稚可笑, 不如认清现实, 接受命运。
她的命说好不好,说坏也不赖。她快毕业了,南锡民已经承诺随时提供资金供她今后创办自己的潮玩工作室。她认真考虑后理智拒绝了他的好意。她还需要积累经验,打算先去其他知名的潮玩公司或大工作室历练两年再考虑是否创业。南锡民也认为她的想法很好,如果需要人脉上的帮助,他可以想办法提供。至于说好的创业资金,将来也不会变,有需要时便可到位。
她当然早就知道,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对自己好,南锡民出手阔绰所为何事从来都清楚明白,这种时候,就大方谢过、接受好意即可。
“阿烈你就多费心了。”
出关前,南锡民最后叮嘱了她一句。
她笑笑,心说自己也不是光拿钱不办事的人,便真心道:“我会的。”
许是有了爱情的滋润,南烈的创作达到了“井喷期”,不仅一年荣获多个绘画奖项,作品在多个多个有影响力的画展展出,在青年画家中已小有名气,甚至已经在筹备个展。她知道这背后固然有南锡民的助力推广,但作品本身不会骗人,她看过他的画,风格非常独特,用某个评论家的话来说,南烈的画介意写实和写意之间,带有一种潮湿却并不黏糊的感觉,画面干净冷冽,色彩暧昧又清新,所画的人物情感克制又充满故事性;即便画的是日常静物,也似乎都带有某种暗喻,有着多角度的解读方式,令人回味。
“其实我画画的风格也是扬长避短,你知道,真要说起来,时下流行的‘超写实’绘画,我的手做不到的。”在她打越洋电话恭喜他作品夺得国内一个有份量的奖项时,他谦虚又真诚地说。
“我就不喜欢什么‘超写实’,如果一味求逼真,何必用画笔,不如买台高级照相机好了。”松雨倒不是单纯为了安慰他,她是真的不太喜欢‘超写实’的画作。
南烈的首次个展结束,一共售出二十几幅画,有几副非卖品,主角虽非写实,松雨却一眼看得出是自己,画展结束后,他留了其中一幅挂在自己房间的墙上,其余的都留给了松雨。
与此同时,松雨也毕业回国了,自投简历,去了国内数一数二的潮玩公司“睿格”,从潮玩设计师助理做起。
她对职业自有清晰的规划,眼下不过是成长必要的阶段,她想尽快上手潮玩产品从设计到投入生产再到市场的所有流程,最好还兼顾企业管理方面的知识储备。她不想永远为他人打工。南锡民虽然愿意投资给她开工作室。但她自认为目前自己还不具备运作一个工作室的能力,去大公司吸收实战经验才是最好的选择。依靠南锡民的人脉就业固然容易,但她学了那么久的专业,也想试试自己的实力,很幸运,她被心仪的公司录用了。
每天忙着产品建模、跟工厂对接、打样校样,加班也是家常便饭,幸而回到家不管多晚都会有一盏灯、一顿饭留给她。她时常会觉得,这样的生活也很好。这不是一句自我安慰的虚伪话,而是能为了自己喜欢的事业拼搏的同时,心里知道永远有一个不会倒的后盾在身后的感觉很安全。
像他们这样的公司里虽然大多是年轻人,按说从事的是新兴创意行业,是社会上最有活力的一批人,鸡零狗碎的事却也不少见,大多数人的生活工作都有一地鸡毛要处理。松雨见多了,也就不觉得自己惨,反而庆幸自己如今享有的一切。
只是自己的恋爱……如果这算是恋爱的话,终究和普通人相比有很多难以启齿之处。
倒不是因为南烈残疾本身,虽然男朋友身体是这副样子,但她没有什么亲戚朋友要交待,无人为她攀上富贵人家喝彩,也不会有人为她“低就”残废而忧心。他们也会如普通情侣一样出门约会。一开始还会有所顾虑,尽量选择包场,当然,南烈的财力足够支撑他们包场餐厅和影厅之类的场所。交往日久后,两人也多了几分松弛感,不再像刚开始确立关系时还有些扭捏。甚至也渐渐愿意坦然接受公共场合别人看到他们这对情侣时的异样目光甚至指指点点。
但有一条——自从回国后,松雨和南烈多数时间都不同房,偶尔她会因为氛围刚好到位了,在他的房间过夜。并排躺在一起的时候,她看得出他也有年轻男生的本能冲动,只是每每压抑着,显得可怜兮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