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工作吧。”
齐嘉的话让她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几乎是立即转身推门而出,回到自己的工位。
回到家中,松雨发现今晚的晚餐格外丰盛,竟是西餐,甚至还准备了蜡烛、玫瑰和蛋糕。
南烈看她的神色比往常更多了几分缱绻温柔,就好像他们有一段时间不见了,而不是早上才刚刚分别。
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阿烈,这是什么日子?”别的也就罢了,他用刀叉不便,向来讨厌吃西餐,在家里更不会命人煮。再一看,果然家里多了几个陌生面孔,一问是专门请来的知名西餐厅主厨。
“是……对我很特别的日子。”南烈的脸上有甜蜜的羞涩。
“哦……”她恍然,故意拉长音道,“原来是小阿烈长大成人的日子。”她不禁笑了,转瞬又故意装作生气道,“那为什么只是对你特别?难道你把我的感受忽略了吗?”
“松雨……”他探出手,略勾了勾她的指尖,“其实我也想说,这是对我们都很特别的日子,但是……怕你觉得不够格……”
“你在介意我的过去?”她竟然莫名地也生出两分遗憾。
“不是!”他慌忙否认,“我怕你比较,我怕自己输得彻底……”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一比你准输……”她看他眼中的光暗下来,俯下身揉了揉他的眉毛,“所以我不比。”
南烈颤着手松松地将她圈住,她趁势坐到了他的轮椅上。
“阿烈,你好土哦,居然准备了烛光晚餐这种中年人的套路。”她搂着他的脖子笑得乐不可支。
“不是电视里都这么演吗?”
“你看电视吗?”
“偶尔会开着。”
“你在大学里有没有看过别人谈恋爱?”
“我不好意思看,如果撞见就赶快逃走。”他的表情居然很认真。
“算了,咱不用学这个。”松雨觉得他这样单纯,也不失为一种可爱。
反正,自己需要的从来都不是那些恋爱中的“小花招”。
“一会你能帮我切牛排吗?”他问。
松雨有些诧异,换做以前他不会主动提出这样的请求。
“当然。”她迅速回答,起身和他一起去餐桌。她把牛排细细切成他方便叉起的大小,随后与他面前的那盘交换。
“那件衣服,你还给他了?”南烈吃了一口牛排后,轻声问道。
“你说谁?”不知为何,她想故意逗他。
“你的追求者。”
“原来你还记得这个。还了,也和对方说清楚了。”松雨心里竟然有点莫名的高兴。
“嗯。”他低头又叉起一块牛排,并未展开多言。
“我以为你不会过问了。”
“我……还是忍不住想知道……”他放下叉子,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嘴角眉梢的笑意里带着淡淡苦涩,“等我死了,可以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活着的南烈……还是很小气的。”
松雨笑了,笑过之后又有些心酸。她不想让他看出她内心复杂的波动,开玩笑道:“早就说过你小气了!不像我,如果有女生追你,我才不会吃醋。”
“你是知道我没人要才敢放大话的吧?”他笑中带泪。
“你想得美!除了我,你还想有谁要你?”
他郑重摇头:“没有别人、也不想有别人!松雨,单单你一个我都不够时间去爱了,你知道我有多不甘心吗?”
“你究竟有多少时间,我们谁也不知道。那万一有十年八年甚至二十年,你不觉得在一起快活过也不亏吗?”她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不要把我想得太脆弱了,我设想过你离开的日子,我想,我可以接受的。”
“我也想明白了,松雨,”他一字一句地说,“你这么好的女孩,虽然最终不会属于我,可是,在我活着的时间里,有你陪我我走过大半的人生,我就该知足了。只是你……想到我走之后,你会……”
“你该不会在替我发愁怎么做一个寡妇吧?什么年代了,谁说我会替你守寡?”
“那就好。”南烈笑了,“你要说到做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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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未亡人
◎“就算你要死了,我也要做你名正言顺的未亡人。”◎
夏天一个接一个地过去, 虽然大学四年间因为身体原因时常住院,南烈还是如期毕业了。
松雨今天特意换上自己当年的学士服,和身着学士服的南烈在校园里合影。宽宽大大的衣服遮掩下, 南烈残障的肢体变得不太明显,比平时更多了几分俊逸。最后一张合影时, 他坚持站起来拍, 松雨揽住他的腰,他也小心地伸手搭在她的腰后,镜头里的他和松雨显得很登对, 两张同样年轻美好的脸庞笑得比蔷薇花更灿烂。
“谢谢。”松雨从给他们拍照的学生手里接过单反相机,蹲下身把照片一张张翻给重新坐回轮椅的南烈看, 又顺便替他整理了一下学士服的衣摆。
“真好看。”南烈的手指缓缓划过镜头里她的脸庞,又迅速往回缩了缩。
“你也很好看啊!”松雨这句话是由衷的:南烈确实很上照,别说是最后一张站着的样子,就算前面几张坐在轮椅里,看上去也别有一种沉静又雅洁的气质, 让人有种此人本该孤高出尘,又偏偏堕入凡尘受苦的遗憾怜惜之感。
“我可以把最后一张印出来放到相框里吗?”他试探着问。
松雨灵光一现,趴近他耳边道:“其实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你要不要听一下?”
“嗯?”他微微转过头, 唇瓣蹭到她的脸颊, 脸瞬时红了。
松雨双手托起他的脸:“你记不记得我们之前约定过,等到你毕业了,我们就去领证结婚。到时, 房间里直接挂我们的结婚证就好啦。”
他抿紧了嘴唇。
她想也想得到要他爽快松口不容易, 只是看到他沉默, 仍忍不住微微有些失望:“南烈, 你要耍赖?”
“我不记得了。”他驱动轮椅向前。
松雨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略一迟滞,将轮椅转向退后。这一次她没去拦他,而是坐地直接哭嚷起来:“南烈你说话不算话!你不要我了!”
南烈急急忙忙掉转轮椅停到她身边,白着脸闷声道:“松雨,你快起来!你看看周围都是人……”
她抓着他的手臂不放:“人多才好,适合逼婚!”
“你是无赖还是流氓?”他的口气里全是心疼,“你是女孩子,不可以这么自降身价的。”
“男孩子就可以自降身价吗?那你降降呗。”她停止了假哭,眨巴着眼睛望向他。
“这个问题我们回头好好聊聊,可以吗?”
他的声音太温柔,让人不忍拒绝,更不好意思胡搅蛮缠。松雨点了头,和他乖乖回到家里。
“坦白说,那时候你提出来毕业就结婚的话,我没有反对,其实是敷衍你的。”在南烈的卧室,他真诚又伤感地看着她道,“那个时候我是真的没有信心自己能活到大学毕业,你可能无法完全理解我这种病人对于时间的概念——两三年就感觉已经遥遥无期了……那时候在我的感觉里,毕业那天是个虚无缥缈不一定会出现的日子,和你结婚更是不可想象的事。所以我才会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横竖都是不能实现的梦……”
“可事实上这都不是梦!”松雨握住他的手,“阿烈,你毕业了、你二十二岁了,你还活着,你可以娶我!”
“然后呢?”他淡淡地问,“我只是侥幸活到了二十二岁,可人不会永远走运,我不知道之后的自己还有多少时间。”
“说得和我知道自己有多少时间似的……”松雨知道自己是在嘴硬强行反驳他,命运虽然无法预期,但南烈的情况自然和常人不同。
南烈叹气:“松雨,你不要总和我顾左右而言他。”
顾左右而言他?她心一横,暗道他天真:她江松雨从来不想言其他的东西,她的目标一直很明确,就是把南烈作为阶层跃升的跳板。如果他快死了,她也只有“抓紧时间”这唯一一个选项。
她决定不给他啰里八嗦的机会:“谁要和你谈其他?我现在就是要你说话算话!给你个期限——十月你在云吟美术馆的个人展结束后,我们就去领证。”
“松雨……你为什么不听话?”他双眉紧蹙,苦恼地望着她。
“就算你要死了,我也要做你名正言顺的未亡人。”
“未亡人?”南烈苦笑,“多古老的名词,不适合你的……”
“我也没说要做一辈子寡妇,以后改嫁了另说。总之,你就让我过一下‘南太太’的瘾,不可以吗?”
“‘南太太’是什么了不起的称谓?别说我死去的母亲,就是我爸现任的太太,过得也未必幸福。松雨,你现在事业也进入正轨了,其实完全没必要执着于做某人的太太——”南烈的眼中凄然,口吻却异常平静,“何况还是个将死之人……”
“非要我直说我要做‘南烈的太太’才可以吗?要紧的并不是什么‘南太太’、‘北太太’,我只是想做你南烈的太太而已!我和你交往的第一天起就是以结婚为目标的!”松雨握紧拳头,心里莫名憋屈,“可你在干什么呢?难道你对我从来都不认真?”
“松雨,我是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从一开始我就错了……你还不知道,我已经在排队心脏移植手术了……你以前可能听我说过,我会走到这一步,只是你没有认真去想,现在这一天终于要来了。你大概不清楚细节,可你总能看到,我现在每天要吃十几种药,只有这样我才能勉强活下去……最近一次检查,我没有让你陪我,我是特意选你上班时候去医院的,医生说我的心脏已经接近常人两倍大小了,EF值却只有百分之二十五,至于心脏移植什么时候排上,我不知道;排上了之后,手术能否成功,我也不知道。对了,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移植手术成功?——一个月,只是存活超过一个月就叫手术成功了,你懂这意味着什么吗?就算闯过重重关卡,心脏移植手术的五年生存率也不过百分之八十多而已,十年呢?更久呢?……我能期待什么?你又能期待什么?……”
松雨也看过一些资料,可当那些残酷的数据从南烈口中亲自说出来,她还是觉得心底一凉。
这么快吗?他的病情发展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她的头脑一片空白,却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道:“那……那还等什么呢?我们明天就去登记好不好?”她的嘴唇惨白,声调不稳。
南烈垂目直摇头:“松雨,你回你房间去冷静想想我说的话。我累了……”
松雨头脑也如乱麻,一时没有余力反驳他,一路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的卧室。
坐到书桌前,她看着桌面上的潮玩娃娃出神。
那一只手持冰激凌蛋筒的娃娃是她亲自设计的“梦乐冰”联名系列盲盒的隐藏款,也是她投入心力最多的一款。
梦乐冰去年产品线做了调整,蛋筒产品的包装口味都进行了所谓的升级,可却再也不是松雨小时候尝过的味道。
松雨在创作时,心里想的却是原来的那一口滋味。
这也是整个系列中唯一有男女款娃娃的设计,也是最受盲盒玩家追捧的一款盲盒。
松雨自己留了两个,女娃给了南烈,男娃则放在自己的房间里。
松雨摸了摸娃娃的手,那里其实有她一个隐秘的设计,娃娃的小手指弯曲的角度有些异常。
其实设计稿在公司内讨论的时候就有人对此提出异议,只是她执拗地坚持不改,说这是出于商业考虑,让整套盲盒中最稀有的一款隐藏款更有设计个性,也不易被仿冒。
只是小手指的一点点与众不同,况且并不明显,也不妨碍整体美观度,经过她的一番巧言解释,倒也说得通。谁也不会想到这其中另有缘故。
松雨自己也感到奇怪,为什么要坚持保留这一设计细节,她知道她在会上说的那些都是鬼扯蛋,她就是忍不住在做这款设计时想到了南烈而已。
能看出一点异常的只有齐嘉,产品上线后,他私下问过一次她:“那个‘小手指’,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吧?”
她没否认:“有。”这段时间,她和齐嘉相处很自然。齐嘉没有因为私人感情的事在工作上为难过她,显得很君子。她也安下心来,与他相处也并不扭捏,反而多了几分坦诚。
“不过你当时力排众议扯的那些,还挺唬人的。”齐嘉笑了笑,没有追问她真实的原因。
现在,那个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就常年把冰箱用蛋筒填满的男孩,真的随时可能离开人世了吗?
松雨觉得时间快得惊人,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前脚成为南烈妻子、后脚就可能做未亡人的准备。
“这样其实听上去还挺不错的……”她拿自己的小指头触了一下桌上娃娃的弯曲的小指,自言自语道,“还真是个让人省心的家伙,都不想拖累我久一点……”
看来更要抓紧时间了啊,江松雨……
她的手从娃娃身上移开,仰起头却来不及阻止眼泪慢慢流淌下来,落到微颤着上扬的唇角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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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那年夏
◎她那时只是没心没肺地请他品尝了一个蛋筒,他却就此心系了她一生。◎
入秋以后, 南锡民出入南园老别墅的频率也高了起来,偶尔甚至会过夜。
家里无人谈论南烈的病,但松雨心里清楚, 恐怕是南烈的身体状况愈发不好了。
南烈卧床的时间越来越长,画画的时间却越来越短。幸好云吟美术馆的个人展作品是已经提前完成的, 否则他已无精力临时赶出来。
他的状况看似还算稳定, 没有急性的发作,不过是维系日常的药物和检查,但身边所有人都知道, 他的心衰已经很严重,有随时猝死的风险。
松雨再心急, 也不好在这种情况下“逼迫”他娶自己了。两人默契地绕过了“结婚”的话题,如常地相处,只是晚上不再同房。他的心脏经不起太过激烈的情绪,说句不好听的,生理上只怕也有心无力, 松雨也不敢再刺激他。
他如此年轻、又如此孱弱,才华仿佛更加重了他身上的悲剧感。在他毕业的前一年,他就已经拿到了中国油画年展的铜奖, 并且在当年的嘉德拍卖中售出高价, 而后便签约了知名画廊。他并不缺钱, 本可以不那么勤奋作画,可松雨知道,正是因为心有不甘, 他才会这般抓紧时间实现自己的梦想、证明自己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