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她仰面看向他,星星点点的泪光在松间漏下的阳光里显得楚楚动人。是啊,要说“准备”,她早有了,比他知道的恐怕还要多得多、久得久。可是,所有的准备里还有最后一项:成为他的妻子。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阿烈,我们结婚好不好?”
“松雨,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再想想你刚才坐在谁的墓上?我承认是我对不起你!可是对不起也只能对不起了,我没有办法补救,只能不再错下去……我刚才在给葛姨上香的时候,心里也在乞求她的原谅……”他的声音里有无法抑制的痛苦,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阿烈!”松雨怕他心脏承受不住,忙安抚道,“别说了!她不会怪你的!是我太任性,你只是太依着我了……我们都不说了好吗?我们回家去……”
南烈点点头,深邃的眼眶里噙着泪水:“好,回家。”
松雨看着他的手两次从电动轮椅的操纵杆上滑落,心里一惊——他虚弱地几乎连轮椅都驱不动了。一旁季叔也发现了,哽咽着说了声:“我来推轮椅吧。”
南烈没有逞强,是一眼可知的虚弱乏力。季叔将电动轮椅切换到手动模式,推着南烈来到陵园的主路上。
松雨跟在后面,一言不发,抬头望天,只见早晨的晴空万里不知何时已有乌云笼罩。
走了几步,她听到周围有哭泣兼吵嚷的声音,下意识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却没想到见到一张熟人脸。
齐嘉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正两手护着一个与他眉目神情有几分相似的中年女人。那女人也是一袭黑衣,中长的卷发,松雨的方向虽是只能看到侧脸,但也看得出她的长相气质优雅。另一个女人在对着齐嘉与他护着的女人训话,带着倨傲的神情。
齐嘉也发现了松雨,那一瞬他脸色苍白,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任何话。
南烈示意让季叔停下,回过头对松雨道:“你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原来南烈也看到了齐嘉。松雨原是迟疑要不要打招呼的,被他这么一说,要是不上前,反倒显得心虚避让,于是说:“我去说一声就来。”
“齐老师,您这是……”她不明情况,也不敢乱揣测。偷偷看了眼墓碑上的刻字,墓主人也不姓“齐”,不好判断和齐嘉是什么关系。
“是我父亲……”齐嘉轻声道,“你今天是?”
“我来给我母亲落葬。”
“这又是谁来了?”
说话的女人语气并不友善。
“你好,我是齐老师的同事,刚巧路过。您节哀。”
“同事?哦……你可知道我是谁?”对方阴阳怪气地瞅着她半笑不笑。
齐嘉对松雨道:“今天场合不方便,你先回去吧,我们改天再聊。”
“周阿姨,不管有多少仇怨,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也不会太多了,今天就忍一忍,好不好?”齐嘉身旁一个和他看上去年纪相仿的年轻女人开口道,她的眉眼也和齐嘉很像。
“忍?那是我最擅长的,不是吗?又何止是今天?我忍耐已经够久了,久到你们姐弟俩可以站在这儿当着我的面扮演孝子孝女!”姓周的女人冷哼一声,转头对着松雨道,“他们不好意思说,就由我来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他父亲的太太,要是放在老早的时候,齐嘉和他那个双胞胎姐姐该叫我一声‘大妈’。”
“周阿姨,你不就是想让我在同事面前难堪吗?最好她还是个喜欢传话的,让全公司知道我是个私生子,你就满意了对吗?”齐嘉眼中难掩痛苦,“好的,那么现在可以让人走了吗?”
松雨暗悔今天过来和齐嘉打招呼。她并不想窥探他的隐私,尤其是这样的隐痛。
“齐老师,我先走了,你保重。”此刻安慰的话不是无济于事便是火上浇油,她只能选择掉头离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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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暖臂弯
◎他老实地摇头:“没知觉了。”◎
之后几日, 无人提及墓园里那场尴尬的偶遇。松雨没有、齐嘉没有、南烈也没有。
南烈现在外出一日便要在家卧床两三天,面色是一眼便可望出的憔悴。松雨甚至觉得,他并非大度, 而是真的已经连与潜在竞争者较劲的力气也分毫使不出来了。
至于齐嘉那头,松雨自然不会傻傻地主动探究, 更何况这阵子手头同时有几个重要的IP都处在关键时期, 上班时间他们应付工作都来不及,根本无暇谈及私人话题。自从之前得知她有男友后,齐嘉也一直很好地维持着一个上司的分寸, 理性、体面、公正,又恰到好处地扶持松雨在工作领域的进步, 她对他是欣赏加感激的。
在敲定第一批准备下厂的云吟美术馆的联名IP设计稿后,齐嘉提出下班后请大家吃饭,一来庆祝一个阶段的工作完成,二来也是快春节了,算是节前最后一次部门聚会。聚会结束后后, 齐嘉提出送松雨回家。
松雨道:“我一会叫家里的司机来接我。”
这不是推辞,她原本就是真打算打电话让南家的司机来接的。她预料到今天这样的场合多少要喝一点酒,就没有开车。她当然也可以打车, 只是南烈向来不放心她坐陌生人的车子回家, 尤其她还喝了酒, 又已夜深,若是被他知道,他又该忧心了。如今的他病势已沉, 她更不好加重他的心理负担。
“别的男朋友肯定经常接送自己的女朋友, 不像我什么做不到。松雨, 我多希望自己不是残废, 就算还是一样会死,起码在我活着的时候,我可以好好对你。”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是闪着光的羡慕——那是他的眼泪,裹着深深的无奈和自责。
她纵是铁石心肠,也每每被他的泪打动。他是真的爱她,他一直都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她,在他的眼眸里,她是高不可攀的公主,竟然会为他这样一个可怜的人俯身屈就,他只会更恨自己不能周全呵护她。
松雨却知道,这世上不会有人像南烈这样掏心掏肺地对自己了。比起他给自己的,那些普通人恋爱里的接送、请客、甜言蜜语又算得上什么?他从来没认清过自己的价值。
其余同事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站在餐厅门口的灯牌下,齐嘉冷笑了一声,呼出三分酒气:“家里的司机?你那个男朋友家的?”
“对!”她干脆地应道。
齐嘉道:“他的腿怎么回事?”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问的。”
“所以,你打算回答吗?”他的目光凌厉了一点,转瞬又温柔。
她沉默了两秒:“我帮您叫代驾吧。”
齐嘉道:“抱歉,我喝多了。”
他突然冲到花坛干呕起来。
松雨回想今晚的确见他喝了不少,她原本以为是他酒量不错,没想到竟然真有些醉了。
“你叫你的司机来吧,我自己叫代驾。”吐过之后,齐嘉的脸色不太好。“我想你那个男朋友,可能也并不想看到你从我的车上下来。”
松雨也没假客套,见他神志还算清醒,就自顾自拨通了南家的电话。
等车来的时间里,齐嘉的代驾先到了,远看是个年轻女孩。松雨礼貌地上前送了一步,正要走,突然那个代驾冲她打招呼道:“江松雨?”
虽然容颜和装扮风格都有了些许改变,但松雨还是认出了那个人是于斯意!她学生时代曾经的最好的朋友,也是间接导致她失去双亲的人!
这个世界如此之小,小到偏偏让她遇见此生最不想有交集的人。
她甚至连假装大度的客套都不想给。
齐嘉察觉出不对,小声问松雨:“认识?”
“你回吧。”她退后几步,不想多解释。
久已淡忘的那种刺痛的感觉突然袭来。连每一阵吹来的风都变得格外凛冽,寒意从每一个毛孔里,狠狠地扎进身体,她忽然站都站不稳,眼前是这些年的噩梦里时常脑补的恐怖画面,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却可以推演个大概的场景——她的母亲带着他的父亲,亲手把车冲向冰冷江水的场景……
闭上眼睛,她觉得自己在往一个深潭里下沉,水已经没过她的口鼻……
“松雨!松雨!放松呼吸,你喘得太用力了!”
她抬头看向齐嘉,他正酱自己拥入怀中,拍打着自己的后背,语气里全是安抚。
她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只是身体僵硬得仍然不听使唤,她努力调节着呼吸,慢慢终于平复了情绪。
“我让那个代驾回去了。”
“……谢谢。”她说,离开了他的怀抱。
接她的车此时也来了。
刚才那一幕是否被看到,她倒并不慌张,南家的这些工人也是知道轻重的,并不会乱传话,尤其南烈目前又是这么个状况。
至于会不会告诉南锡民,她不确定。即便会,她也自有解释。再者以过往历史来看,南锡民也不在乎她与别人短暂的男欢女爱。
“今晚可以陪我睡吗?”洗浴后,她穿着睡袍,来到了南烈床前。为了他的身体,他们确实已经很久没同房了。
他没有拒绝,反而朝里睡了一点,用并不灵便的手拉开了被子一角:“过来吧。”
她钻进被里,背靠着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南烈贴近了她一些:“很冷吗?”
“你看出来我不对劲了对不对?”她回身看向他,“否则你今晚一定会拒绝我。”
他没否认,眼神忧虑。
“我遇见于斯意了。”
他蓦然伸出手,笨拙地替她擦眼泪。
如果不是这样,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哭了。
“那些噩梦是要缠住我一辈子了吗?阿烈!我曾经那么真心对待的朋友,居然为了一点可笑的嫉妒心就把我出卖给了……我把我喜欢的玩偶送给她,她却嫌这是酒店的赠品……阿烈,为什么她要这样对我?”
“我不懂她那样的人,”南烈用鼻尖轻轻地蹭了蹭她的耳廓道,“但我会珍惜你给我的每一份礼物。到现在我还留着你当年给我的小企鹅钥匙扣呢!还有我脖子上的套娃吊坠……如果不是冰激凌会化掉,我也会一直留着的!松雨,别去研究一个不珍惜你的人的心态,她无法再伤害你,只要你不给她二次伤害你的机会。”
“我很怕一会自己做噩梦,所以才逃到你这儿来。”她摸摸他的鼻尖,“阿烈,你不会笑我吧?”
他摇头:“但是松雨,你要坚强。总有一天,我会……”
她不想刺激他的情绪,便只扯起一点被子堵住他的唇,虚假的安慰过去没少说,只是如今真的已经到了必须直面现实的时刻——南烈已时日无多。
“阿烈,我不怕。”她看着他被蒙了一半的脸,定定地说。
他阖上眼皮,轻点了下头。
第二天醒来,她发现自己竟然在躺南烈的臂弯中。
她暗叫“糟糕”,连忙坐起身,放好他的手臂,又不放心地替他搓揉了一会。
他睁开了眼睛,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
“你醒了?手臂……还能动吗?”松雨歉疚地望着他。常人的手被压迫一夜尚且会酸麻,何况是他。
他老实地摇头:“没知觉了。”
“啊?”她立即给他更卖力地按摩起来。
“今天不是休息日,你上班去吧,我让别人按。”
“不行,我不放心。”
“迟到了怎么办?”
“反正我是打算过完年找个时机提辞职的,我想偶尔一次迟到,也不算什么。”南烈给的资金已经足够她启动自己的工作室,她也的确打算近期辞职。
南烈道:“你接下来会忙一点,这样也挺好的……”
松雨隐隐约约知道他的潜台词,一时伤感,也不想接话。
“我的睡相好差哦。”她故意岔开了话题。
“是我主动抱你的。”他说,“你在梦里拳打脚踢的,我怕你伤到自己。”
“你骗我的还是真的?”她红了脸。
“真的,昨晚你大概是做噩梦了。”
不知道为什么,松雨觉得自己好丢人,不由乱想自己昨天晚上做梦时是个什么情形:“我是不是特别失态?”
“做梦嘛,不用在意。”他露出一丝宠溺的笑意,“不过后来我抱住了你,你很快就睡得很沉,我也不敢松开,就……这样一晚上。”
她不记得昨晚的梦境,但依稀回忆起他臂弯的温暖。在混沌的意识里,她只记得那份令人安心的温暖,而不曾留意到他与常人有异的骨骼。
此刻她为他按摩麻痹的肌肉,从肩头到肘腕,再到每一根蜷缩的手指,他温柔乖巧地仰面看着她,看上去是那么感动。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付出了之后似乎从来没想过回报,一旦别人稍加示好,他只会受宠若惊,完全不记得是自己挖心掏肺在先,反而觉得是自己给别人添了麻烦。
“阿烈,我昨晚睡得很好。”她知道她不该再轻易撩动他,可还是忍不住拥唇瓣含了含他指尖,“就算你说我做了噩梦,可我也一丁点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被你抱住,你好像还跟我说你在,阿烈——你在真是太好了。”
“松雨……如果可以,我也想一直在……哪怕苟延残喘、哪怕是个残废……可是、可是……”
“我知道你又要说什么,我都懂!但我们努力到最后一刻好不好?”
“好。”
他看着她的那双眼睛真漂亮,泪痣也惹人怜爱。
反正现在的情形下,南烈也不会同自己结婚,当不成他的未亡人,倒不如祈求他活久一点。
——松雨突然这样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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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摇摆舞
◎两人俨然小小舞池中“舞王舞后”。◎
临近春节, 两天后是“睿格”的年会。作为一家年轻员工为主的潮玩设计公司,平时工作时着装上便没有太多要求,年会这种场合就更无拘束。但因为今年的年会主题是摇摆舞会, 不少人选择了美式复古风的着装,一个个都显得风情万种。
松雨原本相推说不去, 南烈的身体如今这样, 她实在也没心思参加什么舞会。倒是南烈劝她去。她不免多想,总觉得自己如果今晚执意不去,倒显得心虚。于是最后还是决定去了。
虽然没有特别置办新衣, 但她的衣橱里服饰不少。懒得上下身搭配,就选了一条墨绿色金丝绒的直筒低腰连衣裙, 半扎发用黑色的丝绒蝴蝶结发夹固定,涂上烂番茄色的唇膏,颇有一点上世纪二十年代古着的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