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住,其实刚才她还沉浸在突然见到南烈的兴奋中,根本没有细想他一路是怎么过来的。可是她又很不喜欢他说这样的话说自己,不由冲口而出道:“所以呢?你这个‘自顾不暇‘的人是专程来我这里找麻烦的吗?房间那么小,轮椅多占地方?现在再多你一部,很容易转不开的!你来了我还要提心吊胆,生怕你一个刺激就在异国他乡病发!所以你看,你来干什么呢?纯纯给我这个伤患添堵吗?”
“……抱歉。”南烈的轮椅滑至门口,探身抬手,费力又别扭地将门打开,滑向门外。
松雨右手蒙住眼睛,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压制泪意。五秒钟后她出了门,“哐哐”敲起了左手边的房门:“南烈!南烈你开门!”
她敲的这扇门无人应,反而惊起了走廊上几个其他房间的住客打开了房门探头探脑、嘀嘀咕咕外加投来鄙视愤怒的目光。
“你敲错门了。”松雨右手边的房门打开了,南烈的轮椅滑出一半,“而且,有一种东西叫门铃。”
她敲门时全凭一腔无名之火,哪里管得了这么多,现在想想她只听了一嘴南烈的房间在自己隔壁,却也没说是在左侧还是右侧,她也只管先敲了再说。
如今稍稍冷静下来,才觉得自己刚才扰了大半条走廊的清静有些过分,立马频频躬身低头对所有被惊扰的住客致以歉意。
“我好丢脸……快让我进去啦。”她看向南烈,示意他让出一条道来。
他让开了。
“江小姐,”季叔和她打了个招呼,一脸识趣的表情,“你们慢聊,我出去转转。对了,如果有小南先生有紧急状况要找医生或者我,我们就在右手边的隔壁房间。”
松雨点头:“谢谢季叔。”
季叔走后,松雨和南烈一时都没有说话。松雨环视一周,这也是一间无障碍套房,和自己房间的格局一致。她操纵轮椅到冰箱前,从里面拿出一罐冰啤酒,拉开拉环喝了一大口。
“伤还没好,就别喝酒了,还是冰的。”他说。
“肯和我好好说话了吗?”她扭头看他,似笑非笑、似嗔非嗔。
“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好好说的,是你不爱听而已。”
“大概吧,”她又咽下了一口啤酒,“我不爱听的,我就不听。”
“松雨……”他苦恼地望着她,“吧台上有季叔刚刚烧好的热水,渴了的话你自己倒来喝。”
房间经过无障碍改造,吧台的高度很适合轮椅人士,只是,南烈的手无法举起装满水的水壶。
松雨忽然觉得,虽然名为“无障碍房间”,但实际对于南烈这样的残障人士而言,障碍无处不在。时常伴随他的无力感并非是软弱矫情,而是切身体会。她有些后悔刚才自己对他的态度,便放下了啤酒罐,乖乖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你要吗?”她举着水杯问。
不出所料他摇头。
她看见了他微干的嘴唇:“过来点。”
他滑向她。
她把杯子里的水吹凉了一些,喂到他的唇边:“暖气间皮肤容易干,你的嘴都起皮了。”
“我自己来。”他试图双掌夹起茶杯。
她不放手:“别动,还有点烫,万一撒了很危险。”
他垂下手,就着倾斜的杯沿喝了几口水:“好了,不喝了。”
她把杯里剩下的水喝完了。
“刚才没来得及问你,你学校的课怎么办呢?”
南烈道:“明后天是双休日,我周一就回去,加上今天,我就请两天假,耽误不了什么。”
听到他只能在这里待三四天,她竟然有些失落:“好匆忙啊。”
“我在这里对你也没什么帮助,只不过是我自己一听到你受伤的消息就呆不住了而已。现在看你没大事,我也就安心回去了。”
“阿烈,其实我刚才不是真的要你端茶倒水照顾我。”她笑笑说,“你看不出来吗?我在撒娇。”
他沉默了。
“端茶倒水式的贴身照料,对我来说并不难得到。当然,那是托了南叔叔的福,也是因为你的面子,我才能享受这一切。但不管怎么说,如今的我并不缺少能替我做这些生活琐事的人。我也知道,你做不好这些,甚至很多时候,你是完全做不到。那又怎么样?我根本不在乎!你能来到我身边我就很开心了。”松雨一口气说完,紧盯着他的反应,心一阵砰砰乱跳,说不清是激动还是心虚。
“可你刚才还和我说,轮椅很占地方,我是来给你添堵的……”
“我说什么你都信的话,就不会只听进去这一句。”她说,“晚饭我们在酒店餐厅吃吧?今天不想叫客房服务了。”
“我吃相不雅,大庭广众,还是算了……”
“你出门吃饭是不付钱吗?”她反驳道,“还是你连学校食堂都没进过?有什么本质区别?”
“这里是高级酒店的餐厅。”
“如果今天吃下来你对这家餐厅的菜品和服务满意的话,也只是说明这家餐厅配得上你。阿烈,没有什么餐厅是你不配去的。如果有人因为你身体上的不方便嫌你吃相不够优雅,那也是那些人没有素质而已。”
“我会害你一同被耻笑。”
一些回忆来袭,她忽然觉得眼底泛潮,幽幽地道:“小时候那次去Y酒店的海底餐厅,我坐在那里也浑身不自在,看着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南雪熟练地用贝壳勺把鱼子酱挖出来放在虎口上再吃,我一瞬间觉得自己和那家餐厅格格不入。哪怕是现在,我也偶尔会冒出一个念头——‘不配’……是的,就是这两个字!阿烈,如果要细究起来,我才是那个真正不配享有现在这种生活水准的人!”
他摇头:“你别这样想。”
“我本来是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女孩,是你总是宠着我,让我习惯有求必应,你都把我惯坏了你知道吗?”她几乎是含情脉脉地看着他,“阿烈,你放心,我是个善于自我开解的人。更多时候我会想,如果有些人的命运是出生就在罗马,那么我这种中途接近罗马的人已经比他们多做了许多努力,这样一想,我对现在所享受的也就没那么心虚了。”
“松雨,你讨厌我吗?”他眼中神色复杂,“我是你说的那种出生在罗马的人吧?”
“谢谢你带我到罗马。”松雨眨眨眼睛,心里涌上一阵凄凉和愤恨:开什么玩笑?他算什么出生在罗马?老天把他造得一身毛病随随便便扔在罗马也算福气吗?鬼才会因为这个嫉妒他。
“既然提到罗马,吃意大利菜吧。”他的语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啊?”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入住时看到宣传广告,这个酒店有四个餐厅:法餐、日餐、中餐和意大利餐。法餐仪式感太强,而且用餐时间会很久;日餐太拘谨了、而且万一是传统座位的话你我都不方便的;中餐在家常吃,国外的也不一定正宗;意大利餐感觉会氛围轻松一点。”他仔细分析道。
“她笑得很开心:“所以其实你有认真考虑。”
“我好像还没有真正和你在外面吃过一顿饭。”他低着头,两只手指关节下意识地互相摩擦,“可能也想试一下。”
“上次在Y酒店海底餐厅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你在就好了,我怎么也不会中途受不了就跑回房间。”
他笑笑:“那倒是,如果我在,你就不会担心自己优雅垫底了。”
“对呀,你好聪明哦。”她知他是在开玩笑,他无心嘲讽她,也并无自怜自伤。他的脸上有难得一见的明朗。
“我回房间换衣服,过一小时来敲你门。”走时她不忘抛下一个媚眼,才掉转轮椅离去。
虽然坐着轮椅,她还是在柳田的帮助下换上了一条巴宝莉连衣裙。没受伤的右脚甚至套上了高跟鞋,露出纤细的脚踝。因为不需要走出酒店,她没有选择外套,而是裹了一条羊绒披肩。耳饰和项链是tiffany的银饰,并不算昂贵,但戴上之后添了几分俏皮。
她还没有到可以毫无顾忌追逐奢侈品的地步,尽管南锡民对她出手大方,南烈的银行卡也随便她使用,但她自己心里还有分寸。每年也就会添置两三套大牌服装,首饰更是少买。今天这身是她这个季节最昂贵得体的装扮了。
一小时后,她准时去敲南烈的房门。
“你准备好了吗?”门开后,她笑盈盈地打招呼道。
他的眸光流转,半晌,方道:“我来的时候,没想到会和你去外面餐厅吃饭,我没有准备得体的衣服。要不还是算了……”
她知他是在为自惭形秽找借口,她可不会允许他临阵脱逃:“是谁说意大利餐厅氛围轻松的?又不是商务宴请,哪来那么多讲究?你再这样,我直接推你去法餐厅,让你在那里吃上三个小时。”
他服了软,微抬手指了指门口:“走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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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甜品勺
◎她突然觉得自己肯编个好听的解释给这样一个男人已经是一种“善良”。◎
酒店意大利餐厅的鹅黄色灯光慵懒低调, 食客并不太多,环境很安静。
松雨和南烈被领位员领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并且撤掉了椅子。轮椅推入后, 松雨意识到餐桌的高度略高了一点,她打算将就一下, 南烈似乎看出了桌子和轮椅的高度不完全匹配, 主动提议:“不如还是挪到椅子上去,这一吃要很久呢。”
松雨想了想,如果桌椅高度不合适, 对于本就双手不灵便的南烈来说就餐会更加不适,便接受了他的提议, 让服务生把椅子摆回原位,自己单脚站立挪坐了上去。
南烈微笑着谢绝了服务生的扶助,也挪上了椅子。
服务生递上菜单。南烈道:“你也知道我基本不在外面吃饭,何况是西餐,你点就好。”
松雨也不客套, 直接点了火腿奶酪拼盘、玛格丽特披萨和蒜香蛤蜊意面。另外还加了一杯开胃酒、一瓶柠檬气泡水和餐后甜点。
“酒我只给自己点了,小孩不准喝。”等开胃酒上来之后,她举起杯碰了一下放在他手边的气泡水杯子, 笑道。
他一撇嘴, 身子凑近了些, 咬住吸管喝了一口水。
“你随意,用刀叉也好、用手也好。”松雨右手指了指自己受伤的左手道,“反正我现在也优雅不起来。”
“我可以用叉子的。”他说, 大概是为了证实这一点, 他叉起一小块冷盘中的奶酪, 送入口中。
虽然他的握叉方式是将整个叉柄cha/入掌心与五指间, 又因为腕骨关节内扣僵死显得特别笨拙,但长年累月的残障生涯让他已经适应了这副身体,起码可以做到独立用餐。
松雨也早就习惯了他各种难看的动作,也不担心他用不好刀叉。只是提醒主食特意为他点了一份披萨,一会直接用手拿就好,不必用餐具为难自己。
“不用刀叉吗?”南烈疑虑道,“我没吃过西餐,你可别骗我呀。”
“听说老外没那么多讲究的,尤其是熟人之间。我们还不够熟吗?”她眨巴着眼望向他,轻柔一笑,“而且你看我吊着一只胳膊的惨样,像是能用刀叉的样子吗?我不管,我等下直接用手拿着吃。”
披萨端上来后,松雨果然直接拿起一块,眼波一转却不送入自己口中,而是手伸过桌面,直抵南烈面前,轻启朱唇无声地做了一个“啊”的口型。
南烈的脸红到耳根,左右飞快看了一下,确定没有人注意到后压低声道:“放我盘里,我自己吃。”
“快吃!你再啰嗦我就大声招呼你吃咯。”她坏笑着,直勾勾地盯着他微颤的双唇。
他头颈前倾,低头咬了一口她手上的披萨。
“好吃吗?”她问。
“好吃。”
“我试试。”说着,她收回手直接在他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披萨,“确实不错。”
“松雨你……你换一块吧,还有很多。”南烈道。
“那这块怎么办?你要吃吗?”她故意装作为难的样子,“你我都咬过了,谁嫌弃谁也不是,就别矫情了。”
“后面就好好吃饭吧,你安分点。”南烈的口吻听上去毫无底气,倒是透着点无奈纵容的意味。
意面上来后,松雨如法炮制,依旧用叉卷了一小团,送到他的嘴边。
眼见一些酱汁沿途滴落下来,南烈只好乖乖在更多酱汁弄脏桌布前,把她喂来的面给含入口中。
“打扰了,请问需要帮忙吗?”
到底是五星级酒店的服务生,注意到他们身体都不太方便,对于他们的举止并未露出半分诧异或者鄙夷,而是主动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南烈的神情有些发窘,松雨却大大方方道:“不需要,谢谢。我很乐意照顾我的男朋友。”
服务生含笑退远后,南烈忙问:“你和服务生说什么了?”
松雨道:“我知道你英文不差,所以我故意用英文说的,而且故意说得不太小声——我不信你没听见。”
他冷淡地说:“我不是。”
“你说了算。”她没想勉强他承认关系,她反正已经做了自己想做的,他承认也好、不认也罢,她先要扔一个锚到他的心海里。一个不够,就积年累月扔十个八个、一百个,她不信他不被撼动、是铁石心肠。
似是觉得自己语气重了,为了缓和气氛,南烈竟主动赔笑道:“生气了?”
“没有,习惯了。”松雨回答得心不在焉,只因她此刻的注意力被刚刚走进餐厅的一对男女所吸引。
是熟人,两个都是。
年轻英俊的男人替年轻美丽的女士拉开椅子。两人坐下后相视而笑,连展开菜单的模样也那般优雅。
她一下子喉头梗住,眼睛里却像被撒了一把细碎的玻璃屑,眼泪瞬间决堤,失控地流了下来。
南烈也看出来她情绪不对,顺着她的视线回头。
“怎么了?”他试探地伸出手去握她搁在桌面上的右手。他的关节受限,他本就触碰不到她。更何况在松雨还下意识地几乎带着某种惊恐和抗拒迅速将自己的手缩回了桌下。
“对不起……”她立即回过神来,想去抓他的手,这一次,却是南烈先将手撤回了。
“你们认识?”他问,声音带有明显的克制。
她不认为可以轻描淡写地圆过去,或许拖延是个好“战术”,给她一点时间,她会想好怎么说比较合理的。于是便道:“认识。不过我们先吃饭,等回房间我再跟你解释可以吗?”
“不需要。”他说,脸上并无愠怒,“其实你不欠我解释。”
他说的不像气话,更像是自己害怕听到什么不想听的,干脆选择了不听。
“先吃饭吧。”松雨不打算在餐厅里和他辩论,何况突然发生的状况令她也很慌。终究是自己还太嫩,竟然会在他面前表现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