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眠星心中一紧,然而苏淮秋握着她的手却很是平静。
“我被他们骗到过林子里,直到晚上也没从里面出来。晚上就爬到树上睡,听到各种动物在草丛里穿梭,很害怕,只能当听不见,后来发现天上的星星很漂亮,看了一晚上星星。”
“白天饿得不行,走运碰到个兔子窝,逮了只傻兔子。我太笨了,好半天没能生起火,只能拿尖一点的石头把皮砸开,生吃了它。”
“过了两天我终于回到家,养父母把我打了一顿,他们觉得我是故意不回家。我在地上躺了一晚,第二天早上继续割草喂猪,带弟弟,做饭。”
明明是很糟糕的过往,苏淮秋却好像是在和她分享童年趣事一般。
“小孩子折磨人的方法总是多种多样的。有次他们欺负另一个孩子,路雪说,让我和他互相扇巴掌,谁扇得不够响就打谁。我没有动手,他轻轻打了我一下,结果他们用石头砸他,他只好开始扇我。”
“我跑不掉,因为我经常吃不饱没有力气,最后我不肯动手,他们把我踹倒在田里,往我嘴巴里塞草和泥土。后来那个和我扇巴掌的孩子,第二年被推进河里,随着水流不知所踪。”
“还有一回,路雪找到我,说要给我赔礼道歉,端了碗肉给我。很香很香,那时候我过年也不一定能吃上一块肉呢,我用手拿起一块肉还没吃到嘴里,一只大黑狗扑向我,旁边也蹿出好几个孩子看着我被狗追,笑得很开心。”
“我又舍不得那碗肉,只能狼狈地跑,好不容易吃上一口,咬得咯吱咯吱响,才发现里面掺了沙子,哈哈哈哈哈,但我还是吃完了……”
“你看她今天看见我一脸惊喜的样子,她可没有真的在想念‘故人’,不过是想着若我真的是沈春生,来刺激我而已,若不是也当寻个新乐子。”
“唔,真不知道他们怎么那么聪明,能想出那么多种找乐子的方法……阿云?”
云眠星低着头,眼睛有些红红的,听见他叫她也不肯抬头。
苏淮秋抽出被捂热的手,捧着她的脸,“怎么了,都是过去的事了,要不是今天碰见路雪,我都想不起来。”
“骗人……”
“对,我骗了你。”苏淮秋揽着她的肩往前走,“我怎么可能会任人欺负呢。”
“有一次我偷偷潜进路雪家养鸡鸭的地方,摸了几颗蛋,敲开点缝隙,然后放到她家的角落。大热天臭得他们在家呆不住,又找不到臭鸡蛋在哪。那段时间大家都不愿意和路雪玩,她也消停了段时间。”
云眠星挂了颗泪在眼角,此时却没忍住笑了,“她知道是你干的么?”
“她不知道。”苏淮秋替她擦去那滴眼泪,“我还做过很多,例如往欺负我的人家里放大老鼠,冬天往欺负我的人家门口泼水。下雨天我会记住路上的泥坑,他们追我的时候会不小心摔到泥坑里,回去被他们爹娘骂得很惨。”
“还不错。”云眠星拍拍他的肩,“要是早点碰到你就好了,我帮你扔石头砸他们,我放老鼠你给我望风,放他个十只大老鼠。下雨天我把他们踹进泥坑里起不来,让他们见到你就绕道走。”
苏淮秋知晓这些话里的真心,当初在慈幼坊云眠星就是这么护着他的,让他在她面前放下防备,藏好了刺,成为一个“干净”的人。
他想起来熠州之前,常赋言那句“你觉得眠星知道这些还会原谅你?”。
若说以前无甚把握,现在他可以大胆的想,她若知道了这些,至少会原谅自己七八分的。
毕竟,他面前的人,或许早在这十年的朝朝暮暮间,而不是在这一刻才看懂的他。
裴宅大门后,岑焱双手背在身后踱步,直到听见敲门声才高兴地跑过去开门:“你们终于回来了,再晚点我就要套车过去找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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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加更的一章~
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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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螺珠的采买并不顺利。
原先说排到初八,等到初八却又往后推,后来才传出来运珠的船一直未到港。
熠州商会大厅里挤满了各地来的商人,脸上大多是焦急的神色。有几个脾气大的联合起来嚷嚷着要个说法,护卫上前阻拦,有劝架的,有拉偏架的,一时乱作一团。
陈凌蓉踮着脚作势劝架,“哎,哎!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大过年的大家别吵……你踩我作甚!你谁!等下别走……别扯我衣服!”
她回头看清是拉着她衣角给她递眼色的云眠星,抽身出了人群,“刚才不知道哪个龟孙踩我一脚好痛,我穿的新鞋子呢!”
裴渊扶她去角落坐下,给她揉了揉脚,“你今日非要凑这个热闹,你又没买珍珠。”
陈凌蓉穿上鞋子,拍拍上面的灰一脸心疼:“我是没买,但小秋可交了海螺珠订金的,现下他们就说可以退,旁的都不管,哪有这样做生意的,欺负人不是。”
“就是,这熠州城里的海螺珠都涨了好几倍了。”云眠星手里盘着几颗小珍珠,“不会是故意让船不靠岸的吧。”
这时门口走进来几个人,正被围在里面的主事人如见救星,拼着老命挤了出来:“家主!您可算来了!”
房家家主房师玄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楼梯上,微微弯腰以示歉意,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
“烦请诸位再等几日,今年情况实在特殊,我们已经派了几艘船去找运珠船,真非我们商会有意为之。房某在此向诸位道歉,并许诺交了订金的,可翻倍抵扣。”
屋内议论声四起,气氛却是好了不少。
房师玄招手让主事人过去,附耳说了几句,随后大声道:“为表歉意,房某包下了今日的醉仙楼,在场的诸位稍后随店里伙计过去用餐,敞开了吃,一切费用算房某的。”
“醉仙楼!房老板大气!”一稍胖的商人拍了几下手。
“听说新出了美人香做的菜,可贵我可没舍得点,一会儿可得好好点几道饱饱口福。”另个中年男子和同伴说道。
“是得多点几道,我上次点了一盘,回去就老想着那滋味,除了太贵没有什么缺点啊!不知道今天能否打包,给我的妻儿也带些……”
“你舍不得就点些掺得少的,那些个又不贵。”
“那……那些没味儿!”
这边的陈凌蓉嘿嘿笑了几声:“今天这热闹没白凑!”
醉仙楼在熠州虽算不上数一数二的酒楼,但论第三还是可以的。其为房家名下最大的酒楼,日进斗金,停业一天招待众人,足见房师玄的诚意。
酒楼还有歌舞可观,乐曲可赏,内里装潢典雅,和之前去穗慈会看到的风格大不一样,但也能看出来造价不菲。
几人腿脚利索占了个位置好的包间。
因着对美人香的顾忌,云眠星几人只点了一道掺了美人香的粉蒸肉,其余招牌菜都点了个遍,平日里可没多少这样的机会。只是可惜今日不知会有这遭,没带岑焱和霜至来。
陈凌蓉和云眠星坐一块,跟她讲着哪碗菜里装的什么海产,通常在什么季节去哪里捕捞,捞上来后要如何存储之类。裴渊自觉地在一旁和苏淮秋剥壳挑刺,好方便她俩食用。
待到最后一道粉蒸肉上来,云眠星已是吃得肚儿溜圆,闻着粉蒸肉的香气还是没忍住尝了一口。
只是这一口又接了一口,便是一整块儿肉下了肚。
云眠星尝到味后,先前吃的这桌美味一下成了俗味,粉蒸肉的味道仿佛能沁入五感,实在惊艳。
“醉仙楼的菜是不是专门为美人香做了改良,这比上回在穗慈会好吃不止一个台阶……”云眠星放下筷子,“不行,我不能再吃了。”
“对啊,这也太好吃了,房家这回真是押对了宝,我看仗着这美人香,他们再当几年首富根本不是问题。”陈凌蓉一连吃了好几块才停。
苏淮秋浅尝了一口:“我……竟然不喜欢美人香的味道。”
“正常正常,哪会有所有人都喜欢的味儿。”裴渊尝了口道,“如此美味,你不喜欢确实有点奇怪了。”
“房家主不愧是生意人,这请客还是揽客来了。”陈凌蓉笑道,“我就说那老狐狸能有这么好心,无利不起早嘛。”
云眠星压下再吃一口的冲动,“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仅仅是多了一味香料就这么让人欲罢不能,太奇怪了些。”
“许是因为第一次尝,新鲜感多些。”陈凌蓉吃了几口多宝鱼肉,“嘿,没味儿。”
她喝口茶漱口,再次夹了块鱼肉,“有点味儿了。这玩意儿真不能多吃,以后少了它还不行了,阿裴你也别吃了。”
“好。”裴渊应了声。
闻着味儿又不能吃实在煎熬,陈凌蓉索性叫小二收了碗筷,拉着裴渊到楼下看歌舞去了。
小二见那碗粉蒸肉没动多少很是惊讶,“几位客官,这碗菜可是不合口味,或别的什么原因,小的可以让厨房重做一份。”
“不必了,就是上得晚了,我们都吃不下了而已。”云眠星挥手。
“好嘞,小的先下去了,有别的尽管吩咐。”
云眠星瘫在座椅上,和苏淮秋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还有好些东西需要协调,不知能否在二月底前回京城去。
阁里想在熠州买几座宅子备着,陈凌蓉名下倒是有几处合要求的,只等京城那边回信再商讨下一步。
苏淮秋说话间靠了过来,让云眠星替他整理下头发。
云眠星再次感叹他的发质之好,正拆了只发簪时,一人推门进来,和她对上了眼。
“又碰面了,二位公子,吃过没有?”
苏淮秋只觉这情景似曾相识,臭着脸看向走进来的路雪。
路雪心中一突,她已暗中托人查了,这两人是镖局陈家赘婿那边的亲戚,确实是京城出身而非她那个小村子,只是此刻见他这副神情,又和记忆中小时候的沈春生重合了起来。
那种带着些厌恶的神情。
只是与沈春生不同,他不会遮掩。
两人坐正了身子看着她,也不说话。路雪径直坐到对面,讪笑道:“怎么,可是我哪里做错了,二位不欢迎我?”
后面跟进来一个小丫鬟,仍是上次那位,她步子犹疑,看到云眠星二人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二位既在此,想来也为着海螺珠一事。说来也巧,我夫君正是螺珠商,他现下在那船上,有些内部消息我可分享一二。奴家没有恶意,一来苏公子像我儿时玩伴,二来嘛,我夫君在外,我也想帮他谈些生意。”
路雪表情诚恳,“我这边可以给绝对实在的价格,二位若有意可去我家看货,出于私人情面,我珍藏的一些珠子也会拿出来,看上尽管开口。”
那小丫鬟眼神和云眠星对上,先是很快低头,而后朝她几乎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路夫人真好。”云眠星开口,“想来与那个什么生的玩伴感情相当不错,不知这么多年有没有找过他。”
路雪控没想到云眠星的话题转折这么大,她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心中百转千回,面上黯然道:“我出生在一个小村子,得了机缘才能嫁入如今的夫家,哪有机会去寻找一个十年前被说落水的男孩呢……”
“噢……”云眠星点头,“陆夫人情深意重,十年的故人也能一眼认出……你现在不会还觉得我家公子是那个什么谁吧?”
“呃,”路雪不想再被她牵着走,“是或不是又如何呢,那只是儿时的感情,如今我已嫁人,怀念的是儿时无忧无虑罢了,你能理解我的吧?”
“理解。”苏淮秋将手搭在云眠星肩上,笑道:“海螺珠我们还需要考虑一下,毕竟我们交了订金在别家,路夫人还请先回,让我和她继续怀念儿时,可好?”
“好,请一定好好考虑我们家,绝对质好价优,我会等着二位的。”路雪也不好再呆下去,深深看了眼苏淮秋才出了门。
虽只和路雪说了几句话,云眠星还是感觉到了烦闷,小时候她那样对待苏淮秋现在还装出一副好人样子,搞不懂她到底想干嘛,总不能真是为了卖几颗珠子吧。
苏淮秋关好门,拱到了云眠星怀里揽住她的腰,闷声道:“她好烦。”
“她好烦。”云眠星重复道,伸手将他弄乱的头发重新拢好。
与此同时,来自边境的消息终于传到了江南熠州,大街小巷的百姓都在鞭炮声中聊着同一件事。
大年初一晚,北原军队毁约夜袭,连破边境三城,屠尽了咏城两万人,其后势如破竹,凉州域岌岌可危,咏城守城将士更是被俘后逃跑未遂受虐致死。
得到消息的威远大将军唐善渊进宫请缨时竟突发恶疾不良于行,只能让威远小将军唐允盛连夜赶去边境迎战。
熠州城中,不安者有之,平静者有之,兴奋者更有之。
百里隐亦传了急信,要这边尽快购置地皮房产,屯些良田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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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藏还是个位数嘿嘿(抓头发
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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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这天的雪很大,且从早到晚都没有停歇一刻。
点点鲜血撒在厚厚的积雪上,化做朵朵鲜艳的红梅,红梅又被一片片鹅毛雪遮盖,散落成后被人拾起,最终为数人所得。或有为之扼腕叹息,或有为之赞叹其美。
路雪坐在院中看着扫雪的小丫鬟,心中想到那少年不免心中郁结,随口骂了几句,让本就衣衫单薄的小丫鬟抖得更厉害了。
少年是云端的少年,自己却已嫁作人妇,被人掌控,还要在这院子里守活寡,叫她怎么心甘呢。
她瞥见院子角落的梅花开得正好,便指使小丫鬟去摘枝梅花。
“再爬上去点!你聋了还是瞎了啊!我要上面最好看的!这点小事都办不到,天天吃干饭,养只猪都比你有用!”
小丫鬟腿抖得厉害,好不容易才在骂声中折下一支梅花,小心翼翼地护着下了树,没走两步就不知被树下的什么东西绊倒,梅花的花瓣抖落一地,只留下光秃秃的树枝在手中。
她脸色煞白,抬头就见路雪发了疯似的跑过来,忙护住了自己的头。
路雪一把拨开她的手,揪着她的头发在院子中拖行。
“你故意的!你故意的!”
“我不是,我没有,好痛!”
“小贱蹄子,你就是存心给我找不痛快,亏我当初好心……”
“母亲……!”
路雪停下脚步,手却攥得更紧:“乱叫什么!我可不是你那短命鬼母亲!给老娘闭嘴,哭哭哭,就知道哭,当我是外面那些男人,见你哭就会心软?”
“夫人……”
“这才对嘛,我是这宅子里的当家主母,而你郑良淑,不过是死了的前夫人的女儿。你爹可是托我好好教导你,再给你寻个好夫家的,你这么不懂事,简直辜负我的一片苦心。”
“是我的错,我保证不再犯了,夫人大人有大量,饶过我吧,求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