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日才回来,所以我才提醒阁主您操心下呢。”
“那边事情这么复杂?”百里隐抽出边望的刀挥舞了几下,“淮秋这次也是急了,下手重了些。”
“屏阳的事和淮秋有什么关系?”
“我就说你不懂吧。”
刀尖在茶杯上一点停住,水面平稳,其中一片浮起的茶叶却是断为两半,沉了下去。
五罙巷中,一男一女敲开了厉珩院子的门。
“厉哥,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来。”柏奕如把一个瓷瓶放到桌子上,“今年的新货,熠州那边加急送过来的贡香,皇叔不喜欢这些,随手塞给我,让我捡了个便宜。”
“这香可以药用,镇痛,平时熏香加一点可以提神。宫里也没多少,我皇叔就分到这一瓶,我自然是一点没分到。往年那些宫妃们争些什么珍珠首饰,今年我看是要争这美人香了。”
“哦对了还可以吃,放到菜里说是能提鲜,不过我尝过不太喜欢,不合我口味,你可以试试。”
厉珩打开瓷瓶闻了闻,“确有奇异之处。”
“云哥哥不是去熠州了嘛,不知道那边买会不会便宜点,那些富家子弟惯喜欢弄些宫中事物显耀,弄些来京城卖卖说不定能赚一笔。对了,八皇兄也在熠州……要是皇兄能碰到他,一定也会和他成为好朋友的!”
“唉不知那伙儿老头发的什么癫,突然让八皇兄过去,看他性子软好拿捏不是,不知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柏奕如咬牙,“一群老不死的东西啊啊啊!”
“我看八皇子自有他的福气,熠州是繁华之地,比派去边境好太多。”厉珩倒出一点美人香放到香炉里,“宫里小年不是很忙么,你们怎么还能偷溜出来?”
“繁华之地的暗箭就少吗?今天是皇叔带我出来的,怎么能算偷溜。”柏奕如从桌上的盘子里拿了两颗饴糖,分了颗给周落,“晚上无非是大家坐到一起,唱几出戏,再吃点冷食,还得提心吊胆一晚上……不用提心吊胆我还是挺喜欢看他们唱戏的。”
“我就不明白,我一个没名号的公主碍着他们什么事了,谁都想踩我一脚。还好我皇叔帮着我些,最近盛哥回来也替我说话。”
厉珩面带微笑静静听着。
“其实之前传闻要送公主去北原和亲,隐约有风声说是送我过去的,父皇没开过口,但我知道……”
“盛哥写信给过我,他在那边打仗非常不容易,却还是安慰了我。今年北原停战,是他打了几场硬仗才换得的,硬生生把和亲一事往后推了。”
“所以虽然我出身不好,但是能碰到你们,对我来说真是非常幸运。厉哥我们出去过小年吧!”柏奕如看着他。
“好,今晚南边场子会有集会,去晚了排不到好位置。你务必跟紧我和周落,别碰上拍花子。想吃什么买什么别客气,我才拿了两本书的报酬。”
“那肯定不跟厉哥客气。”柏奕如跳起来,双手高举欢呼了几声。
院子里池塘边的树上被北风吹得微微摇晃,树枝上的冰棱带着些积雪掉进池塘冰面,砸出个小洞来。
这声音似乎惊到了一群乌鸦,它们扑棱着漆黑的翅膀,朝皇宫飞去。
钦天监偏殿中,一枚晶莹剔透的白棋落在棋盘之上,黑棋一方却是空位。
李鹤野再执起一枚黑色棋子,犹豫不决,最后只能放下棋子,压抑住心底的烦闷,起身朝屋外走去。
他一袭白衣站立雪中,仙风道骨,却给天地间平添几分颜色出来。
“道长可是考虑好了?”
清丽的声音随脚步声渐近,积雪被踩得发出细微的“吱吱”声。来人裹得严实,只露出张精致的小脸。
她走过李鹤野身边,见他仍面无表情,便径直走入殿内在棋盘边坐下。
“出去。”李鹤野一动不动,也不看她。
“李道长,我的提议对你而言并没有什么坏处吧,反而对你有助力,为何不答应呢,道长的心思真是难猜。”
“不需要。”
“真的?”她的袖口滑落一枚刻了字的墨玉棋子,在棋盘上滚了一圈儿才落下。“道长再好好想想,我们来日方长。”
她起身离开,和门口的丫鬟消失在雪色之中。
李鹤野静静站着,等到天色渐暗才回到棋盘旁,点了盏灯。
那枚墨玉棋子映着灯光,“野”字若隐若现。
看到棋子时李鹤野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伸手过去将棋子拿到眼前,有些不可置信。
这是李萧然在他幼时赠他的一副棋,每颗棋子都是李萧然采了华山的墨玉和白玉矿后亲手磨制,再在背面刻了黄豆大小的“野”字。
当时负气下山,他精简行李,并未将这副棋带上,那人怎么会有一颗他的棋子?
李鹤野细细思虑着这棋子背后的意味,里面反正是带着威胁的……他已经同华山断了往来,不知华山那边是否发现这枚棋子遗失。
他将这枚棋子收好,又把棋盘上交缠的黑白棋子也放到各自的棋篓里。他叹了口气,棋盘上的棋子杂乱得如同他的心。
世间变换犹如不会停歇的洪流,所有人都被裹挟着前进,就连卜算天机的他好像也不能避免。
哪一条才是正确的道路?他看不清。
乌云堆积,寒风冷冽,天空中飘起了些小雪花。懂些天象的人都能看出来,一场大雪是避免不了了。
唐家主院的书房外,跪着的人挺直着背,发上结霜显然是跪了许久,“恳请父亲准许我见母亲一面。”
书房没有声响。
“恳请父亲准许我见母亲一面。”
屋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门打开,一个杯子带着热茶砸到跪着的人身上,“孽障!休要再提!”
“恳请父亲准许我见母亲一面。”声音依旧坚定。
“滚!唐允盛,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命令我。”唐善渊将书房门重重一关,随后砸了好几个花瓶。
“恳请父亲准许我见母亲一面。”
门再度被打开,唐善渊恢复了以往在别人面前慈父的样子,“允盛,去把湿衣服换了,再不去赴宴皇上该怪罪了。”
见唐允盛不动,唐善渊故作叹气:“好孩子,你也不想你母亲吃不上今日的晚饭吧?我特意命人做了鸡鸭鱼肉端过去呢。”
“是。”唐允盛低头咽下口中的血腥,直直站起来,“父亲,我去换衣服。”
“这才对嘛,快去,为父在门口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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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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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隐阁有在除夕前一天过生辰的传统,很多捡来的孩子不知道自己生辰,或者是不想过原有的生辰,便可选择这一日。
云眠星早早起来洗漱,换上了前几日买的新衣服。
岑焱从厨房端了碗长寿面出来,上面卧了一个鸡蛋一个鸭蛋,再是几片羊肉,牛肉,鱼腹肉,没有葱花。
“苏哥儿的那碗,刚才霜至已经端过去了。”他递过去一双金包银的筷子。
岑焱的生辰在夏初,霜至和雪至的生辰在夏末,裴渊随了陈凌蓉的生辰日子,都不是今天。
“很好吃。”云眠星大口吃着面条。
“吃慢些别呛着,厨房还有。”岑焱撑着脸看她,“不知道苍池和阁里的其他人这会儿在干嘛,出来这么久还有点想他们了。”
“他们肯定也想我们了,等下月办好这边的事就能回去,到时候给你休假,和他们一起出去玩。”云眠星将汤也喝到底,满足地揉了揉肚子。
门口探出个脑袋,裴渊打着哈欠走进来:“好香。小星,生辰快乐,喏,这是我和阿蓉送你的。”他递过来一个红色的锦盒,里面是金制的一个小葫芦和一把平安锁。
“谢谢裴哥,也替我向蓉姐姐道谢!”
“客气了不是,这几天阿蓉那边庄田铺子还有镖局的队长们都要来年前对账,不能陪你过生辰啦,我也要过去帮忙,你能理解裴哥我的吧?”
“这是自然。”云眠星拉他坐下,岑焱端了撒了葱花的面条过来给裴渊。
吃完面条的裴渊感觉神清气爽,精神饱满:“岑焱做的这面条真是吃不腻味,我先过去阿蓉那边了。”走了两步又听他疑惑道:“诶我先前去小秋那他已经起了,怎么这会儿还没过来。”
“今天他也要对些账,说不定已经开始了。”
裴渊点头:“还好当年我进的潜堂,润堂真够劳碌的。”
送走裴渊后,云眠星和岑焱去了苏淮秋的院子。
霜至正在院中练剑,见云眠星过来一反常态并未停手,而是邀请她切磋。
怎么说自己也是潜堂副堂主,教导弟子的义务还是有的。云眠星抽刀欣然应战,开场留了几手,渐渐热身起来后霜至感到难以招架,躲闪间颇有几分狼狈。
云眠星体会到了风启昭和她切磋时的感觉,一招一式都收放自如,霜至的动作被她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连他的下一步动作都能猜到。
霜至喘着粗气:“副堂主武艺又精进不少。”
云眠星手腕一转,将他的剑挑飞插到了树干上,结束了切磋。她笑着过去拔剑:“你还是要勤勉练功,不然回去季叔他们看了生气,转头说我没好好管你呢。”
她将剑收进霜至的剑鞘给他,霜至却是小声叫道:“苏哥儿!”
几人目光便都朝开门的苏淮秋看去。
只见他披了件浅色毛绒斗篷,穿着豆绿单衣,露出雪白脖颈和一点锁骨处的肌肤,黑瀑般的长发随意散在肩膀和背上,唇红齿白,眉眼如画,只微微一笑便让人沉醉。
云眠星一时呆愣在原地,直到苏淮秋走到她面前才回神。
“你今天,怎么打扮得跟……天仙一样。”云眠星不自觉伸手抚上他披着的黑发,“头发跟缎子一样滑诶……”
“好看吗?”苏淮秋看着她的眼睛。
“好看,你本来就很好看,穿的这一身更好看了。”云眠星围着他转了几圈,“这么多年了,没想到我们家淮秋是天仙下凡来了。”
苏淮秋听着那句“我们家淮秋”很是愉悦,“小仙可入得了您的法眼?”
云眠星伸手替他拢好披风,遮住了露出的肌肤,“不但入得,在下的眼珠子都要粘你身上了。快进屋去别冻着了我们的天仙。”
岑焱跟在两人身后,进屋前回头看了眼旁边的霜至,手捏成拳挥了几下。
霜至心虚地别开了眼。
屋内暖洋洋的,还有未散去的面条香气。
云眠星面前摆着的是个金边红锻稍扁的锦盒,苏淮秋面前则是稍方些的。
两人交换盒子后又同时打开。
苏淮秋送云眠星的,是一座巴掌大小的摆件,由哑金做成一朵并蒂莲,莲花底座是蓝色湖面样的琉璃,莲花花瓣烧的粉彩珐琅,纹路清晰可见。莲蓬很是饱满,里面的莲子用无暇珍珠镶嵌,反射着花瓣的金色光泽。
云眠星送他的,则是一套天青瓷茶具。天青瓷虽然比不上莺红瓷昂贵珍稀,但也算一种绝色。上好的天青瓷,颜色犹如细雨时的湖面,是有缘才得见的景色。
一套里有十个茶杯,纪念着两人十年情谊,上面是由一位小有名气的师傅绘制的熠州仰湖十景,中间还放着一个栩栩如生的鹦鹉茶宠。
云眠星对这精致好看的摆件爱不释手,苏淮秋则直接让霜至将桌上茶具换成天青瓷。
“这花就代表咱俩是吧?”
“对。”
“双生花,不错不错,回去我要将它放在我百宝阁第一层。”她捧起来,“还挺沉,金子就是有分量!”
苏淮秋脸上的笑僵了一下,把解释这是并蒂莲的话憋在胸口,点了点头。
岑焱和霜至对视一眼,都读懂了对方眼里的情绪。
早上苏淮秋得看账核算,岑焱在一旁帮忙,云眠星就在屋外认真给霜至喂招。
几人又合力做了一大桌子好菜,酒足饭饱后就一边包饺子,一边聊些小时候的趣事。待到外面下起小雪,云眠星坐不住,跑到外面堆起雪人来。
看着在雪中无忧无虑肆意撒欢的云眠星,苏淮秋忽而觉得,特殊的日子不一定要过得多么特别才值得被记住,每个生辰都如今日一般平凡安定才也不错。
很快到了大年初一,云眠星在鞭炮声中醒来,她犹记得昨晚守岁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这会儿却是盖了被子躺在床上。
掀开帘帐,几个脑袋转过来看着她,她不好意思笑笑:“我醒了,几时了?”
“刚到辰时,饺子快煮好了,要现在洗漱吗,我去给你端水来。”岑焱起身问道。
“要的。”云眠星下床穿了鞋,伸了个懒腰。
且缘一身常服,戴了个毛皮兜帽给自己光秃秃的头保暖,一套下来根本看不出是个和尚,意外和岑焱还有霜至很聊得来,但并非是佛理而是菜理。
苏淮秋伸手探向云眠星的额头:“昨夜你喝了那么多酒还趴在桌上睡了,现在可有不适,没有着凉吧?”
“哪有很多,小酌几杯……我没有那么弱啦。”云眠星推他到桌边坐下便洗漱去了。
且缘道:“你们俩兄弟感情真好。”
“那是自然,我们云哥儿和苏哥儿就差穿一条裤子长大了。”岑焱端了饺子进来,“一会儿我们出去拜年,且缘大师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我就不去了,晚点我回白相寺……”
“哪儿的话。”云眠星走到他身边,“在这住着便是,怎么,我们这的菜也不好吃?”
“好吃,只是太打扰你们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客气,安心待着吧,我们出去拜年咯。”
且缘没再推辞,目送几人出门后,呆坐在桌边不知在想什么。
来熠州成家的弟子好几个已有了孩子,百里隐早让两人带了些金豆子来发红包。
一天下来云眠星感觉脸都要笑僵,那些弟子们曾经少年意气转换成了家长里短,不着痕迹向他们散发着小家的幸福,云眠星也跟着笑。
只是吵闹的小孩不免让她头脑发晕,她并没有几岁时的记忆,阁里也没有几岁大的孩子,便也没有跟这么小孩子相处的经验,若能选择,她是宁愿被风启昭盯着每日练功五个时辰连续三天,也不要单独和这些孩子呆一天。
“过年真是累啊。”云眠星揉了揉手腕,坐在马车上长叹口气。
苏淮秋见状让她靠着自己休息,顺便给云眠星捏手缓解疲惫。
“那些珠子们什么时候到来着?初七还是初八?”
“东珠初二就开市,我们排到初四看货。金珠要初五开市,我们排到初六,海螺珠也是初五,但是排到初八往后了。”
“能排这么早多亏蓉姐姐替我们打点找关系了,选珠子我算半个行家,你坐旁边讲价就行。到时候我选几颗送给蓉姐姐,选大点的,镶她凤冠上嘿嘿。”
“好,选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