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郢王柏匀煊。
柏匀煊是先皇最小的皇子,也因此才避开了皇位争端,又以表忠诚,甘愿留在京城,留在皇帝眼皮底下,至今仍未娶妻生子,实在是让人放心得不得了的存在。
即便如此,在随着一日一日老去疑心一日一日加重的帝王眼中,只要有一点点不对的苗头,他都可能不顾手足亲情做出什么事来。
伴君如伴虎。
唐允盛俯身折了片草叶放到嘴边,吹出些不成曲的小调。
声音游走在黑暗之中,带起点点荧光……好像有什么不对?
“……”唐允盛停下吹奏,盯着远处草丛中浮现的,一对又一对绿色的眼睛。
是狼。
草原上的狼群,几乎是不可敌的存在,他唐允盛的运气,一向如此跌宕起伏吗?
他摸到身后的弓,抽出羽箭搭弓对准了头狼。
一人与一群狼在这样几乎没有月光的夜晚中遥遥对峙,说不出是哪方更忌惮对方。
影子说:“听到了吗?”
风吹过草原,吹落他手臂上的汗珠。草丛里没有狼嚎,有的是小狼的呜咽声和母狼低低地安抚声。
原以为小眼睛的是距离更远些的狼,没想到是一只母狼带着一窝狼崽。
唐允盛呼吸一滞,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将箭向反方向射出。
小狼会长大,或许还会伤人,但此时他不想为这些“或许”去伤害一个母亲和她的孩子们。
他怕惊扰到狼,选择小幅度地骑马远离它们。
漫漫夜色中,那个一向坚毅的威远小将军释放了藏于心底的脆弱。
母亲……
于他而言,父亲的反面是母亲。
人前正派的护国威远将军唐善渊站在阳光下,穿着刀枪不入的铠甲,有着唯一的令他骄傲的儿子。
他忠于大成,忠于皇帝。甚至向皇帝表忠心,生出一个儿子后就不再生孩子。连他的女儿们也不与武将联姻,大多嫁给了清流人家。
他的反面,是数年来没有外人见过的,在阴暗佛堂中,吃斋念佛的母亲。
每次远远看她时,她的眼底总是灰暗的。
但唐允盛总觉得,若是有得选,母亲会有温暖的怀抱,会在睡前同他讲她的少年事,会在他被父亲训斥时护着他。
母亲囿于冰冷的墙,无法拥抱他,无法给他讲她的少年事。
甚至父亲要说,是讨厌她生出的他,所以不愿意见他。
眼中弥漫着水气,他却更加看清了黑夜里的道路。
他不知在黑夜中前行了多久,影子说:“回去吧。”
天际破晓,四周渐渐明朗,草叶上的水珠滚落,又是新的一天。
唐敏阳掀开营帐的帘子,见到一如往常的已经整理好一切的唐允盛,他打了个哈欠:“不论我什么时候来找将军,将军都是一副无懈可击的样子,太可怕了。”
“这么早来,有什么事?”
“哥……”唐敏阳几步小跑凑过去,低声道:“好事啊,郢王偷偷帮我们截获了一部分被贪去的粮草,今日会运到咏城。这一下压力减轻不小……你放心,此事郢王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连唐敏训都没说!”
唐允盛点头,“是好事。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唐敏阳抬腿走出一步疑惑道:“你之前说要迷惑北原那边,故意命令驻地往回撤了数里,这里离那大草原可远着,我怎么在将军身上闻到了青草汁和朝露的味道?”
他就睡在隔壁营帐,昨晚上可没见唐允盛出去过。
“是吗?”唐允盛闻了闻自己身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能是我做梦的时候去了草原吧。”
唐敏阳见他不像玩笑,挠了挠头告退等待运粮的车马去了。
唐允盛嗅着自己的指尖,很淡的青草味,也不知唐敏阳怎么就闻出来了。
昨夜种种,如梦似幻。又或许,那不是梦。
太阳炙烤着大地,但蜀地的群山中的树荫下称得上是凉爽。
蜀地的入口崎岭山上,站着两个戴着斗笠的人影。
“……此去越过……还得……看脚程少则三四日,多则月余……什么嘛,说了跟没说一样,退钱!”拿着地图的少年嘀咕着。
“累了的话,今天到达下一座山就休息。”
“不,我还是想早一点,更早一点……见到他。”
少年取下斗笠扇风,不觉流露出几分惆怅,“这就是他当年走过的路吗,他当时,是怀着什么心情行至这万里群山之中……风启昭,我要当面问一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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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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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淮秋拈起面前的信纸抖了抖,得益于夏天的温度,上面的墨水很快干了。
他将几张信纸叠好,放入没有写收信人的信封,在上面写了个编号,“柒壹”。随后这封信被装进床头的抽屉,那里面有很多一样编了号的,未被寄出去的信。
“阿云……”
他顿了顿手上的动作,慢慢倚靠在柜子边坐下。
里面的第一封信,是三个月之前写的。
那天他坐在马车里,想着晚上云眠星会给他一个答复,然后他会在连蚕黑市上,买下一样物品,当作两人的定情信物,再然后到了熠州,他会请客。
除了还隐阁的人之外,云眠星一定会想请元莳他们过来,到时候元莳的表情应该会很有趣。
光是这么想着,他的嘴角都没有放松下来过。
然而彷佛命定一般,事情顺利时总会突然发生什么变故。只是他没想到变故来得这样快,这样残酷,这样的不真实。
小时候他身子不好,但也得了云眠星会一直保护他的真心许诺。
苏淮秋对应的,更加努力去学习经商,他不仅想着赚钱可以在夏日时给她买冰消暑,冬日时给她买好的炭火取暖。她喜欢买书,喜欢好看的物件,这些都得花钱买。
还有……她受伤时,可以有钱用最好的药材。若是哪天她厌倦了打杀,他这里便是她的退路与归处。
他已经不太记得,或者说不太想记得那日的情形。
他是怎样爬到她的身边的?
她的胸膛里插着一柄剑,脸上身上满是血污与伤口,身子也因为疼痛缩成了软软的一团。
云眠星曾和他说过,她当杀手便已有了被杀死的觉悟。那是乐狂青教给她的觉悟。
他也有觉悟。
无数次他守着受伤回来的她,无数次的夜晚,他只会对她露出最好看的笑容哄她开心,在她睡下时,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
相信她。
她不会被杀死。
毕竟她每一次没几日便能活蹦乱跳,命运总是眷顾她的。
这样在他心中说了千万遍的话他说给了那时担心她的风启昭听,是很有用的。
当云眠星在他眼前闭上眼睛时,他唯有再次在心中一遍遍重复告诉自己,她的结局绝不会是此时此刻这样离去。这样才没有当场崩溃。
苍池给她喂了两颗回魂丹,她的身体冰冷但至少还有微弱的气息在。
百里隐担忧这群人的目标是他,贸然回京城会给阁里带来伤亡,不如去更近的熠州。熠州也是南方最富庶之地,什么灵丹妙药都能买到,算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得益于百里隐曾在垂星谷呆过,他和苍池几个仁堂弟子保住了云眠星的一线生机。
那天的夜晚,苏淮秋坐在疾驰的马车里,脑海中全然没有思绪,只有轰鸣的杂音。
他握着云眠星带着凉意的手,一瞬都不敢松开。彷佛松开后她就会在他眨眼时消失,就好像那时在仰湖边的傩戏表演上,他不能寻到她。
“阿云……”
他的胸口闷闷的,他后悔,他当时为何没能挣脱桎梏扑过去替她受那一剑。若疼痛与伤害可以转移,他愿意为她承受一切苦痛。
苏淮秋需要一个出口宣泄一些即将决堤的情绪,马车里有散落的信纸和炭条,他空出一只手捡了起来。
信纸被他放在膝上,他木了好一会儿,想着用炭条写一些俏皮话,等她醒了给她看,换她开心再好不过。
他的手不易察觉地颤抖着,良久他也只歪歪斜斜地写下“阿云”两个字。
之后便落了满纸的泪水。
这张皱巴巴的满是泪痕的纸被他小心地收起放入信封中,成了柜子里的第一封信。
赶到熠州时已是裴渊和陈凌蓉大婚前夕。
陈凌蓉在自己的闺房里试穿着大红色的嫁衣,当有还隐阁的人进来告诉她百里隐一行人到达时,她头上的凤钗还没来得及摘下,“这时候才到,我可要好好说几句小星……”
下一刻她就得知了云眠星重伤不醒的消息,急火攻心昏了过去。
自重伤后,云眠星好像沉溺于一场过于美好的梦境,活着,但是醒不过来。
苏淮秋守在她的床边,想起他说过要等她的话,没关系,多久他都会等。
他白日为陈家镖局和还隐阁处理生意上的事务,晚上就守在云眠星身边,给她念话本,说些往事。除了每日的洗漱,他每隔几日还给她洗头发,剪指甲,陈凌蓉也会过来帮她擦身。
这样的精心照料,她好像真的只是睡着了。
到熠州不几日后,百里隐丢出了云眠星身死的消息,断了些暗中探查的目光。
赶到熠州的风启昭除了在院子里练剑时,其他时候都沉静得可怕。他收好了断掉的鸣凰刀和破损严重的鸣凤剑。
边望看到了他身上很少有的浓浓的杀气,上一次还是在崖边追杀旻臣的时候。
“如果我没有去论剑,而是和她一起,是不是她就不会受伤?”风启昭的沉静里,有很多的自责。
然而百里隐更为自责,他在最紧急的时候掉链子,导致云眠星为护三人伤到如此地步,甚至险些丢了性命。
同时对那日还有许多可疑之处,他不得不面对。
万枢阁拿钱办事,一路追查到那日行刺之人是江湖中隐藏得最深的组织求冥楼。
求冥楼存在时间不止一二十年,其根系之大万枢阁都难以窥得全貌,其楼主莫厉霄为尊,又分左、右台,台下分晨、午、昏、夜四亭,怨斋、惧斋、怒斋、欲斋、恶斋、哀斋六斋。
万枢阁猜测宫中也有求冥楼的人。
百里隐不知自己如何招惹了这样一个可怕的组织。
再往后探究时,还隐阁里有职位不低的人出卖了他们的行程。
阁里几乎都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云眠星也是他们一起长大的伙伴,百里隐接受不了这样的情况下竟然会出现叛徒。
等万枢阁和还隐阁联手拨开重重迷雾,便寻到一条明晰的线。
其中苏淮秋似有所察,点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那是被当作润堂接班人培养的秦观。
在苏淮秋去熠州,将楚丝琳那边的事务移交给秦观时,他喜欢上了这位完美的小姐。其中更有段说起来狗血的事,他发现当初进还隐阁之前,有人给流浪的他买了两个肉包子,正是幼时的楚丝琳。
要说秦观是□□也说不通,往里深究是百里隐更无法承受的事。
楚丝琳让秦观背叛了还隐阁,她又是为何想要这只差一步就可以成为恋人之人的命?
百里隐心口作痛,一边是两个肉包子还比不过还隐阁多年养育栽培的叛徒,一边是他爱之如命的姑娘。
再过了许久,万枢阁传信说,莫厉霄和楚丝琳有交集。
这条线便清楚呈现。
莫厉霄要百里隐的命,楚丝琳联合秦观参与了这次行动。
只是最后莫厉霄的动机,谁也不得而知。
若这场刺杀只针对百里隐,他或许还会回去京城,抱着一丝误会的侥幸找到楚丝琳当面问清楚缘由。
但醒不来的云眠星让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秦观自知背叛之举早晚被发现,得了些消息后叛逃出还隐阁不知所踪,所幸苏淮秋曾察觉不对留了后手,让他没能带走还隐阁的东西。
常赋言远在屏阳,得知此事时想要连夜赶往熠州见云眠星,最后被告知京中事务需要他接手,他只有踏入京城,遥望南方。
他人前是开朗活泼的,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无人时他会陷入某种焦虑之中。当他被派往屏阳开拓时,不能第一时间得知云眠星的消息时,苏淮秋与云眠星在熠州时……这次他肩负责任而不能去到云眠星身边时。
他已只愿他们三个人能平平安安常常相伴,连这都算作奢求了吗。
保护同伴是云眠星的责任,保护还隐阁是百里隐的责任,他再有多不安,也只有先担起自己的责任选择相信时间之后会是好的结果。
时间来到六月中旬,今年的夏季少雨且连日高温。苏淮秋买下了一整个小冰窖,以备云眠星的房间有不断的冰块可用,避免天热闷出痱子。
“算起来你都睡了两个多月了,不会真的要睡上三个月吧。当初你还在船上同我玩笑,说我睡了三个月,真的有被你唬到……你说的话我都会相信的。”苏淮秋似是有些热,拨开薄衣露出胸口。
“我也相信你说的那句给我答复,你明明说第二天晚上就告诉我……早知道当时就要你亲口和我说了,不负责任的答复我也接受。”
他低头看向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有道浅浅的伤痕,“又淡了……我太想你了……”
苏淮秋如此说着,摸出了云眠星给他的匕首,在心口上划了一刀,顿时间殷红的血珠沿着伤口渗出。
“嘶,只是这么轻的一刀都那么痛。阿云,你知道我这样做傻事会生气的吧,你快点起来骂我。”苏淮秋笑着擦去血迹拢好衣服,“现在你错过了骂我的机会。我舍不得你生气,真的是很轻的一刀,不会留下疤痕,你也就不知道我做过这样的事了。”
“你什么时候醒来……虽然说我会等的,但你不会真的要我等十年二十年吧,到时候我都不好看了……你要是不醒来,我可不会去接陆吾回来,也不会管谢怀梦,所有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对吧……”
他捧起她的手摩挲着自己的脸颊,他曾想过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他订一副可以躺下两个人的棺木。
书桌上的灯已燃至最后一点,室内昏暗不清。
苏淮秋却看到那双清澈如昨的明眸与他对视,此刻他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你,咳咳……”眸子的主人很久没有开口,声音很是嘶哑,她清了清嗓子对他说:“你的眼睛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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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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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漠最受宠爱的羽临公主的婚期选在八月,届时西漠都城中会摆上三天三夜的宴席供从本地的居民和各地赶来庆祝的商人们享用。
传闻在大陆周游多国的三皇子白离湛泺也将回来参加妹妹的婚礼,引得不少人想要见见这位少时离家的神秘三皇子现今长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