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隐收了不少催他回去的书信，但他重重叹了口气，又自我逗乐说道：“四个字的名字就是难写，当时母后怎么不直接让我叫白离一……不对，叫白离三也是一样。”
他想起当年云眠星和他闲聊时说过他的名字，她很敏锐地问道：“阁主的父母好像很爱你，怎么会取一个‘隐’字？”
他回道：“不，我在西漠的名字是白离湛泺。”
云眠星很快领会：“湛泺，西漠珍贵的水，还有‘甚乐’，这才对，一听就是很爱你！”说完她的眼中划过不易察觉的惆怅，她低声道：“不知道我的本名会是什么……”
百里隐知道这句话的背后更是像在问，她的父母是爱她的吗？
边望则在旁边算着日子，“……再怎么拖，这几日也要准备启程了，毕竟路上还有事要做。”
“再等等吧，万一这几天眠星醒了。万枢阁那边递了几份地址？”
“三份，都在斋级别以下。毕竟是求冥楼，再往上的信息很不容易探查。”
百里隐揉了揉眉心。“级别不高，启昭已经按不住了，就放他……”
“阁主！”苍池跑进屋里来，上气不接下气道：“阁主，潜堂主！云姐儿她，她醒了！”
苏淮秋握着云眠星的手，听见他日思夜想的人说：“你的眼睛真好看。”
不等欣喜的情绪在他脑中炸开，云眠星又说：“你是……谁？”
你是谁？
苏淮秋一时反应不过来这几个字的含义。
“啊吓唬你的，生生。”云眠星咳了两下，“真的吓到你了？我要喝水。”
一杯水被递过去她的嘴边。
还是有什么不对，苏淮秋扶起她喝水。
哪里不对？
……
…………
………………
他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自到熠州后，云眠星几乎不再叫他“生生”，因为对他来说这其实是隐藏着过去某些不堪的名字，这些不堪被云眠星全盘接收，这个名字也不再被她提起了。
但一切都是真实的，苍池推门进来看见醒来的云眠星高兴得差点背过气，他连忙跑出去隔壁院子告诉其他人这个好消息。
“阁主，潜堂主！云姐儿她，她醒了！”苍池手舞足蹈，言语中难掩开心，“我去看看岑焱睡下没有，要是陈姐知道了这个好消息……不能不能，现在不是说出去的好时候。”
在外面看来，云眠星已经“死”了很久了，贸然出去传消息很容易出纰漏。
“对了风哥儿我得告诉他！”苍池自说自话跑去风启昭院子。
百里隐“腾”地起身朝云眠星的房间走去，一向情绪波动不大的边望眼中也闪过喜悦的光芒。
不一会儿云眠星的床前围满了人。苏淮秋则低头站在众人身后，神色晦暗。
“……我感觉还好，就是，这里是哪里，仁堂换装修了吗？我觉得之前的也挺好看的。这次是宋叔救我小……命……不对……”
云眠星突然问道：“我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此话一出，她察觉到众人的眼神各异，她避开了风启昭的目光，“风启昭你来看我笑话的？”
苏淮秋终于知道了哪里不对。
她，的确是失忆了。
她不仅忘了受伤前的事，连宋飞易去了垂星谷，还有更早之前她和风启昭重归于好都忘了。
不知道她还记得多少，但……
她能这样生动的活着就好。
苍池发出一声嚎叫：“云姐儿！你可记得你今年几岁？”
云眠星脸上茫然和清明交织，似乎在努力回想。屋内一时安静得只有灯芯燃烧的声音。
良久，云眠星回过神来：“我……我不知道。或许是十五岁？我记得……”
那些记忆碎片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突然不确定起来：“我想不起，我刚刚连十五岁有关的事都……”
她苦笑一声：“我现在一回想，就好像坐在书桌前，面前的记忆像一本书，我无法翻动，只有风吹到哪一页，我才能读取哪一页的记忆。风吹得很随机。但有一点倒是和以前一样，我没有启镇之前的记忆。说起来，真是倒霉，失忆两次！”
不等谁开口说话，她捏紧了拳头道：“鬼叔呢，他说要送我一把刀……等下，我……阁主你怎么变这么老了？我的手？”
风把她的记忆之书翻到了很多年前，乐狂青许诺她好好练功就送她鸣凰刀的时候。
苍池看云眠星变脸看呆了，旁边几个人也没好到哪去，跟木头一样。
他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声音不小地嘀咕道：“阁主你这医术实在……不靠谱啊……”
百里隐张了张嘴，终究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等到好一会儿云眠星的记忆似乎稳定了，她靠在床头按了按自己的脑袋，“我在说什么话……”
苍池小心翼翼道：“云姐儿你……现在几岁了？”
“……”云眠星闭上眼睛，“我倒是想起今年十七了，就是怎么到的十七记不清……好像有很多重要的事被我忘记了。”
边望安慰道：“你躺了两个多月，想不起来就别勉强，说不定是因为刚醒，过两天就好了。”
“嗯……希望如此。”
她看到了站在后面一言不发的苏淮秋，“淮秋，你脸色不太好，我之前是惹你生气了吗？”
“没有。”苏淮秋扬起一个笑容，“阿云，很开心你能回来。”
“嗯这话像是我出了趟远门，也不错。”她眨了眨眼，“你们这么多人围着我，怪闷的，让淮秋留下……我醒来就看见他，是他在照顾我吧，我和他对对我的记忆就好。辛苦大家两个多月对小的照顾，等我好全乎了请大家吃饭！”
苍池若有所思，深深看了眼苏淮秋，就带着众人出门去了。
云眠星招呼苏淮秋坐到床边，“怎么了，你……”
她伸出的手接到了一颗滚烫的泪珠，烫得好像要把她的手心灼伤，心底也升起一股不明的情绪。
她想自己一定忘了什么和他有关的重要的事情。
尽管记忆是破碎的，云眠星下意识地拥住了面前的人，再自然不过。
按理说，她会先问是不是在她“出远门”期间有人欺负他了，再拿衣角给他擦眼泪逗他笑之类的。
“你的确忘了很重要的事。”苏淮秋紧紧抱着她，“你忘了，蓉姐姐和裴哥大婚，在四月，现在，是六月了。”
苏淮秋能感觉怀里的人身体一僵，但很快她说：“我是失忆了又不是变傻了，你……是为了什么落泪？”
“因为你回来我很开心。”
“不是。不仅仅是。”
“就是。”
“不是。”
“就是。”
“我记不起来淮秋有那么幼稚。”
苏淮秋再次感受到两人渐渐重合的，热烈的心跳。侧首时他的唇轻轻擦过她的颈侧，如蝴蝶振翅一样轻。
“我现在不想说，我想等你自己想起来。”他的耳尖泛起不起眼的绯红。
“嚯，真是的，那不知道得猴年马月去呢，毕竟现在我都没想起七岁怎么失忆的。”云眠星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她拿衣袖给他擦了擦眼角。
“随便你了。啊啊啊我居然错过了蓉姐姐的大婚，明天见到她我要怎么给她赔罪啊！还有最主要我怎么受伤的，你快给我讲讲！”
第二天，云眠星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下自己吃完了早饭，以证实她恢复得不错。
“咳，我想单独和阁主说说话，谢谢大家的关心，就先散了吧？”
百里隐不知道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坐在桌子边等她开口。
“阁主，我想，去一趟蜀地见见鬼叔。”
百里隐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提出这事，“你……关于他你还记得什么？”
“我现在记得鬼叔被杀的事。昨晚上淮秋和我说了鬼叔在蜀地隐居，然后我虽然记忆混乱，但是心底一直想着要见他。我就是想，很想，再见他一面。”
昨晚记忆波动到最后，她的记忆让她感觉乐狂青身死的事才过去不久，处于不接受与不得不接受的痛苦之中，猝然得知乐狂青没死，此刻自然最想再见到他。
百里隐沉思了一会儿还是点头答应了：“可以，但是得和他们商议一下。”
“谢谢阁主大人！”
百里隐叫来了边望和风启昭。
“我和边望这几日就要回去西漠，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淮秋有没有和你说，我妹妹八月份大婚。原本你没醒我们也会在回去的路上解决求冥楼一些据点给你报仇。”
“现在你说要去蜀地，我同意，因为你的双兵确实需要找弓冶子重铸，也刚好遂了你想去找乐狂青的心愿。”
百里隐让风启昭拿出了鸣凰刀。
云眠星抚摸着断掉的刀身，她对自己珍视的武器如何到这样的境地全然不知，但此时感受到的难过是真实的。
“待你处理好堆积的事情，就由启昭护你去蜀地。此事隐秘，我会和边望在去西漠的路上顺道扰乱求冥楼的视线，保你平安到达。”
他顿了顿，笑道：“你师父见了你一定会很高兴，孩子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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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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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之后是新的离别。
这是人生的大多数时刻。跨度可以是几天，几个月，几年，或者几十年。
云眠星会在风吹的记忆里想起被一个善良的小姐救下的时候，想起初见时苏淮秋好看的眼睛，想起乐狂青那张骇人的鬼面，想起一脸小大人样子的少年百里隐与边望。
只是等待重逢的话，她觉得等待了太久。善良的小姐不可寻，乐狂青可还是在蜀地隐居的。她实在不想遥远的“上一次见面”变成可能的“最后一次见面”。
苏淮秋一个人在屋檐下站着，等门一开就快步走进去，“阿云，你要不要出去走走，恢复一下身体？”
百里隐见他进来，复将门关上。
他一脸严肃：“这事是阁里顶级绝密的事，和鬼叔一样的级别，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既然是你就还是现在顺便和你说了吧，眠星和启昭要去蜀地找弓冶子重铸刀剑。”
这事苏淮秋有预感，他点头急切道：“我也去。”
他飞快补上一句：“我也要见鬼叔。”
“不可以。”竟是云眠星开口拒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求冥楼在那日袭击后没有再来找我们的麻烦，但是不代表他们从此不再找我们麻烦。这一趟路途遥远且危险，那日我能保你完好已是幸运，我还太弱，没有能力每次都那么幸运，淮秋。”
边望感觉眼前的两人有些错位，苏淮秋一向是理性的，会把事情往最全面的方向考虑，而云眠星平时会有些被惯出来的小性子，现下是反过来了。
“好。”苏淮秋瞬间收敛了冲动，同样很快答应她，“你要快点平安回来，我等你。”
风启昭看了他一眼：“我会保护她。”
“好了好了，相信本阁主，我会做好万无一失的安排，你们都放心地去做自己的事就好。”百里隐挥手，“早上不热，该干嘛干嘛去。”
云眠星应了声，跟着苏淮秋去外面活动身子。
也幸亏有苏淮秋和苍池每日给她按四肢，不至于久病无力。
不多时一个女子一路走过庭院，步伐时快时慢，后面还跟着个男子。
“小星！”她一见到在树荫下打拳的云眠星便惊呼一声跑过去抱住了她。
“蓉姐姐……”云眠星蹭了蹭她的头，“蓉姐姐我好想你！”
“我也很想小星，你这孩子真是，我要担心死了……能看见你活生生站在我面前，比什么都好……”尾音甚至带上了点哭腔。
云眠星忙松开手去给她擦眼泪：“蓉姐姐你别哭啊，你这样我也要伤心的！”
裴渊走过来轻轻揽过陈凌蓉，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两人站着又说了会儿话，苍池搬了椅子来给几人。
“……蓉姐姐，你和裴哥的婚礼……”云眠星寻了个时机小心翼翼地开口。
陈凌蓉转过头去，故作轻松道：“你没看到真是可惜了，顶天的热闹，好多美食佳酿，成堆的新鲜海鱼。镖局里的兄弟们排着队给我敬酒，那派头……！”
她没有说，她那天喝得烂醉，吐了裴渊一身。半夜爬起来往屋外走，裴渊拉她不住，她嘴里说着“小星怎么还不来，明日上喜轿她要背我的”，过一会儿又哭着要去药房买药，说要买只千年人参精杀了救云眠星的命。
最后还提着刀，喊着“哪个杀千刀的欺负老娘的小星给老娘滚出来”……
这些事情说出来未免丢人还破坏气氛。
“哇！”云眠星惊叹，转而失落地说：“我怎么就那么倒霉……”
陈凌蓉摸摸她的头：“没关系，咱们都好好活着，等你姐姐我六十大寿时，让你再见见那大场面！”
“好好好！”云眠星被她逗笑，又拱去她怀里蹭了蹭，两人闹成一团。
裴渊和百里隐聊了几句，走过来故作吃味说道：“你多抱会儿，小星不几日就去华山了。”
“又要走？”陈凌蓉看了眼屋内的百里隐，朝裴渊道：“去华山做什么，为了那个小男孩吗？还有，她一个人去？”
“不是一个人。去年小星和启昭不是去了趟华山吗，那边他们也熟，一来帮阁里去华山办点事，二来就是接陆吾下山。”
“这么急？”陈凌蓉心下起了怀疑，但她知道其中隐情也都是为着云眠星好，便没继续追问，“两个人安全吗，要不要我从局里找几个武功高强的跟着去，不然让裴渊一道去？”
“不用了不用了，风启昭很厉害的！有他在没问题。”云眠星连忙挥手，他们又不是真的要去华山。
“你这孩子还跟姐姐客气。”陈凌蓉轻轻敲了下她的脑门，“听说你还失忆了，武功招式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七八成吧……”云眠星越往后说越没底气。
“算了，你出去走走说不定刺激刺激就记起来了。还是那句话，行走江湖平安为上。下午我给你带点熠州特产的干粮过来给你路上吃，别太贪玩早点回来。”
陈凌蓉瞥见不远处看向这边的苏淮秋，便起身道：“这出去一趟也不是小事，你和淮秋他们多商量做些准备。我还有事和你们阁主说，你快去吧。”
云眠星点头应下，跑去跟苏淮秋一边继续行拳一边商量带的行李。
“……元老板那边似乎有所察觉小星还活着的事，我看元老板没有恶意，也是个能干大事的，真的不告诉他实情？”陈凌蓉放低了声音道。
百里隐咬了口鲜肉包子，略微思索道：“他确实似乎很喜欢眠星，但是人心难测嘛。而且那家伙精明的很，我们说与不说，他怕是都想到也想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