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七娘——卡普拉敏【完结+番外】
时间:2023-05-30 23:06:41

  明月没有心软,她只是突然想起,那个曾经一看到她就脸红,与她一说话就结巴的小郎君;那个因为她一句喜欢,就买了全都城所有梨花膏的小郎君;那个看向她永远满眼爱意,不由自主微笑的小郎君;那个不喜欢乐器,却为了与她琵琶合奏,苦练胡琴、羌笛的小郎君。
  他们年少相识,在彼此情窦初开时定亲,在彼此最为情浓时,他为了家国放弃了她。
  他们一起经历过许许多多,这场感情里,好的坏的,都是他赋予给她的。
  爱是真的,恨也是真的。
  爱是纯粹的,可恨不是。
  这场爱里,他和她都是无辜的,他和她都没有错,他和她都是为了自己的国家。
  他们定亲,是因为两国交好,他们即将退婚,是因为两国开战。
  他们的开始和结束,从来不是他们说的算。
  顾芷转身,双手环住明月,明月微微颤抖,将自己埋进顾芷厚厚的铠甲中,眼泪滴在铠甲上,又从铠甲上滑落,散在空中,在空中折射出耀眼的光。
  一会儿,明月从顾芷怀中抬头,她忍着泪,微笑道:“阿芷,这是我第一次看你穿铠甲,真好看,很神气。”
  顾芷轻轻将明月脸上的泪擦去,道:“我知道你的意思。”
  明月咬紧下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使劲点头,忍住哽咽的声音,道:“阿芷,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顾芷拍拍明月瘦弱的肩膀,转身离去。
  路过未央殿时,顾芷停下脚步,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她直接走进那个她跪过许多次的地方,只见那间屋子中只点了一盏灯。而一个穿着白色宫装的女子,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顾芷静静走过去,只听那人道:“来了。”
  顾芷对着满墙的排位,叩首,再叩首,再叩首。
  顾芷道:“小姑,今日珞珞就走了。”
  贤妃娘娘没有看她,只是盯着前方的碑林,道:“活着回来。”
  顾芷对着贤妃娘娘行跪拜大礼,礼毕,她道:“臣尽量。”
  顾芷从宫门口出来时,顾玖一行人已经等在那里了。没有过多废话,顾芷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路过城墙门时,顾芷不经意的往后一看,天空已经黑了,路上的灯也早早挂起,熙熙攘攘的民众,还有孩子拿着麦芽糖一直转啊转,金色的麦芽糖变成了白色,还有各种小贩的叫卖声,正是人间好风景。
  她回过头来,看向前面空旷的沙地,带领着自己的人马,飞速向边境赶去。
  此时城门正好到了关闭的时间,在他们最后一队人马出城后,城门在他们身后慢慢闭上。
  而顾芷无忧无虑的少年时期,仿佛也随着城门的关闭,一同落下了序幕。
  第二日,后告陛下,道芷未还宫,陛下默然久之,继旨,与顾芷为从三品云麾将军。
  上卷完。
第24章
  第三十章
  顾芷一行人到达边境,发现此处守军疲惫懈怠,主将张和并不是骁勇善战之人,且任人唯亲,许多要职并非真正有才谋之人,军中上下腐败严重。然而主将张和为正三品,虽然皇帝后面册封顾芷为从三品,品级上仍有差别,想要完全接管边境军,还需要细细筹谋。
  见状,顾芷并未直接使用顾家鱼符,而是按下不表。
  两年来,顾芷与顾玖、顾私三人渐渐在军中展露锋芒,将军中要职逐渐换成真正有才干之人,苦练军士,追回三城,逼迫胡军退回阴山以北。
  主将张和大喜,原本全权依赖顾芷,如今故态复萌,受小人挑拨,准备换掉顾芷安排的守粮草的官员,改为自己族中庶弟。
  顾芷拒绝了,张和大怒,埋伏在营帐周围的士兵出来,将顾芷包围,顾芷被关押。而正是顾芷被关押的这天晚上,胡人突然袭击,打了张和一个措手不及。等顾芷被张和放出来时,死伤惨重,后是顾芷带领一队人马,潜入胡军大营,一把火烧了胡军的粮草,使胡军大乱,趁机击杀胡军当时的主将,使胡军败北。
  “将军,粮草押运官来了。”顾玖从后方跑来,举手行礼。
  顾芷手拿着舆图,跟崔副将正在商量下一步作战计划,便没有回头,“来便来了,你叫人交接,何须告诉我。”
  “来的押运官,”顾玖小心看了眼顾芷,低头行礼,“是五皇子殿下。”
  顾芷半晌无言,抬手示意顾九退下。
  “将军,这场我们虽说是胜了,但损失惨重,可胡人下次来攻我们仍然需要防备,否则昨日惨状,就是明日的结局,我们需得做好防范才是。”崔副将见顾芷半天不说话,有些着急。
  他们昨日才与胡人大战,主帅张和战场形势判断错误,令军中人马损失大半。是顾芷带领一队人马奇袭成功,才使今日破晓时胡人不敌,将将退去。现下军中人心不稳,渐渐有拥顾芷为首的意思。而此时大多数人都在歇息,唯有一些将领还在商讨计划。脚下土地上还有昨日战友的尸体,并未来得及打理战场。
  顾芷甩甩头,让自己注意力集中,“我已经有了计划,你传令,所有人原地修整,明日我们抢在胡人前面,攻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崔副将有些犹豫,接过顾芷递过来的舆图,说,“可是张主帅并非听命行事之人,况且他与我们宿有旧怨,怕是不易。”
  “那便把他绑起来,如今我早已不是初入军营的顾家七娘子,这几年我出生入死,从无败绩,在军中声望渐高,现在的边境军中早已不是他张和一人的天下。前几日陛下的诏书已经下来,封我为从二品镇军大将军,我怕诏书突然,打破军内原有格局,引起人心不满,便压着。我比他张和品级更高,他张和这次败战,损失了那么多将士,引得军中人心愤愤,倒是刚好给了我收编边境军的大好机会。”顾芷看着远处的群山,想起昨日夜里死活不肯听谏言的张和,轻蔑一笑,继续道,“他前几日还说要将自己妻弟,提为副将,副将的名头岂是随随便便就能改的?”
  崔副将大喜,他本是边境军中的老将,谋略过人。可张和任人唯亲,不给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出身的人一丝出头机会。是顾芷来到边境后,发现崔副将于行军用兵之道十分擅长,就在一次胜战之后,将他从千户提到了副将。而自从顾芷来后,许多像崔副将这样的人,都被她一个个挖了出来,默不作声的替换了许多由张和任命的只会寻欢作乐之人。而她带来的新奇练兵之法,也使边境士兵整体实力上升。如今的顾芷,可谓是在军中如日中天,只差一个契机,便可将张和拉下马来。
  “恭喜将军,属下这边去安排。”
  顾芷没说话,待崔副将走远后,她看着满地的尸身,喃喃自语,“只是可惜,可惜了这些保家卫国的将士,因为张和身边的小人挑拨,而命丧沙场。”
  那些曾经笑着欢迎顾芷到来的人,与顾芷一起在烈日下训练的人,与顾芷一同在夜空下畅享战争结束后美好生活的人,全都丧命于此,都回不去了。
  全都回不去了。
  突然一双手挡住了顾芷的视线,男人低沉的声音在顾芷耳边响起,“别看了,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顾芷猛的回头,却撞进了来人的怀中。
  来人没有任何的变化,剑眉星目,刀削般的鼻梁,肤肌如雪一般的白,瀑布般的黑发随风飘在耳后。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顾芷退了出来,她看着来人微微挑眉,笑了笑。她有些失神,再次看见霍行止,恍若隔世。
  霍行止伸手,轻轻擦去顾芷脸上早已凝固的血迹。
  两个人默默看着对方,没有人说话。
  突然霍行止道:“我就不走了。”
  顾芷睁大双眼,“那怎么行,你的前途不要了?你虽贵为皇子,可你想当文官,怎能如我一样,在军营里讨生活?若你几年不读书,待你回都城,你怎么可能比过那些书卷从不离手之人?”
  霍行止摇摇头,“不,我要留下来,我管你的后勤,你也能松快些,书我在军营里也能读。”
  “不行,我的军营里又没有文学大儒,也没有治国良臣,只有打起仗来澡都不洗的糙汉和只会打打杀杀的女娘,你怎可在军中读书?”
  “我已经决定了,你改变不了。”
  顾芷看着他,霍行止也看着她,顾芷突然开口,“那你的百姓呢?你的抱负呢?你不是说你要去岭南,去见见瘴气有没有医治的法子,去看看那里的百姓是怎么生活的。你不是说,你要成为像前朝宰相宋Z那样只为百姓的好官,你要为这天下普罗大众当官吗?”
  顾芷细细看了看霍行止,在他开口前又说,“你若是在这军营,你学不到为国为民的良策,学不了何为为官之道,你成为不了你想要成为的人。”
  霍行止摇摇头,“那些事情以后都可以再说,我现下只想。。。。。。”
  “那要是这仗得打一辈子呢!”顾芷大声问道。
  “那我便陪你一辈子!”霍行止也提高音量。
  顾芷缓缓摇头一步步向后退去,艰难的声音慢慢响起,她道:“不行的,霍行止,不行呀,这世上没有谁能陪谁一辈子。”
  霍行止看着她,动了动嘴,他想大声质问她,所以,你就忘了你以前说的话,你明明答应我,要与我一起去岭南。到时候,我教导民众,改善民生,你便剿匪杀敌,给民众安居乐业的环境,你明明答应了我。可你一个人走了,你一句话也不说,便走了。他没有问出口,他看着顾芷苍白的脸,他舍不得如此逼迫她,他从来都舍不得这样逼迫她。
  顾芷双手微微颤抖,面色惨白,后退间碰到了一具尸体,她闭眼,知道自己早已退无可退,“霍行止,你走吧,回你的世界里去,不要在这里,自我知道边境危已,主将张和只是个好大喜功之辈,我就知道这场仗是我的机会,我必须顶上。”
  她睁开双眼,目光如炬,“这次我放弃了你,下次我还会为别的事情放弃你,所以你走吧,不要留在这里。”我要报仇,你走吧。
  霍行止终于道:“我不,你不愿和我一起去岭南,那我便跟你一起在边境,就算,就算要死,我们总得死在一处。”
  “我不跟你死在一处,来这里是我的选择,我凭什么拖着你陪我死?”
  “可我乐意,我愿跟谁在一处便在一处。”
  顾芷很难过,她看着这个和她一起莽莽撞撞,从孩提时期一起长大的少年郎,只觉得内心难过。这个男孩面若冰霜,看起来冷心冷情,内心深处比谁都要单纯善良,他永远都以最热烈的感情来爱她。可她呢,她看起来明媚如太阳,可内心的阴暗无人可知,她对他的爱中总是掺杂着其他东西,她无法给这个男孩,同等的热烈。
  眼前这个少年,值得更好的人,值得一个全心全意,将他放在首位,只爱他的小娘子。
  “阿芷,你十五岁生辰时,我本想同你表白,等你同意,再去求父皇赐婚,可是晚了一步。如今你要过十七岁生辰,让我陪在你身边,好吗?”霍行止见她半天不说话,急道。
  顾芷看着这个少年,她知道的,她知道他想将这世上最珍贵的感情用双手捧到她面前,让她收下。她知道这个少年每每看向她时,眼中总是有说不完的情意,她也知道眼前这个冷若冰霜的少年,爱起人来是多么温暖。可她不能答应他,因为她要成为这个国家,最强悍的将军,她要报她满门之仇。这条路上危机重重,一不小心便万劫不复。
  她怎么忍心,让一个至真至城之人,陪她走这万劫不复之路?
  她的少年,应该永远风光霁月,应该永远高傲如皎月。
  于是她道:“霍行止,我不要,我不要你。”
  少女的声音如清雷般在霍行止耳边炸响,他似有疑惑,轻喃,“你明明也是喜欢我的,为何不要?”
  顾芷眼眶之中全是泪,但她拼命瞪大眼睛,死活不肯让眼泪掉下。
  这时,脸上忽然感觉到些许湿润,她微微抬头,发现是下雪了。
  她突然就后悔了,她很害怕,若这是她与霍行止最后一次见面,她不应该这样与霍行止争吵,她只想要霍行止想起她时,永远带笑。
  霍行止抬头,看见雪像鹅毛般纷纷落下。他突然想到顾芷曾经说过战场上风寒或许会要命,便脱下了雪白的大氅,披在顾芷的双肩。
  少年雪白的大氅,盖在了女将军银色的铠甲上,仿佛能为她抵御一切伤害。
  顾芷的眼泪忽的落下,怎么也止不住。
  霍行止微微叹了口气,他轻轻擦去顾芷脸上的泪水,道,“明明是你不要我,该哭的合该是我才对。”
  顾芷摇头,“对不起,对不起。”
  霍行止笑,他原本想说,为何要说对不起呢?你喜欢我,却不想同我在一起,便觉对不起我?又或者明明与我心意相通,却一句招呼也不打,一个人跑到这边境苦寒之地受苦,害得他没睡过一日安稳觉,睡梦中都梦到她是不是受伤了。
  他只是道:“七娘,别哭,你可以伤害我。”
  顾芷哽咽,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没事的七娘,你没有对不起我。”他轻笑,眼中也留下了泪水。顾芷离开的这几年,他一直在想,是不是他最错了什么,惹得顾芷生气了,又或是顾芷知道了他的心意,却不愿答应,于是她走时,是一个人悄悄离去,不曾知会他。但他知道,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愿见她为难的。
  他本想将顾芷头发上的白雪拍去,却发现雪将顾芷乌黑的发渐渐染成了白。他看那双看着他永远清澈见底的眸子,看见里面的自己,与顾芷一样,被白雪染了发。
  他有一瞬间的迷离,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顾芷离开都城的那几年里,他常常做过一个梦,梦里他正在给七娘弹琴,七娘像从前千万次那样看着他,眼神清澈见底毫不掩饰对他的爱意,静静的听他抚琴,那时的他与顾芷头发花白,却依旧相视而笑。
  若是不曾白头,淋雪也算了却一桩憾事。
  可白头若是雪可替,世间何来伤心人。
  他慢慢将雪,从顾芷的头上拍了下来。
  少年与女将军在雪中对视,相顾无言。
  脚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而头顶白雪,仿佛能洗去人世所有罪恶。
  少年人无忧无虑的好时光,如这场大雪,终究是落下了。
  顾芷站在马车旁,掀起帘子,看向马车中熟睡的五皇子霍行止,目光慢慢描过霍行止的轮廓,仿佛要把此刻霍行止的样子深深刻入心里。
  顾玖站在一旁,静默的陪着。
  昨日军中将帅宴请五皇子殿下,顾芷在五皇子的酒杯中下了迷药,喝下去的人会昏睡一日一夜,等五皇子醒来,早就离开了边境。
  过了一会儿,顾芷对着前面的马夫说道:“好好把五皇子送回都城,路上能别耽搁就别耽搁。”
  马夫道:“是,将军。”
  顾芷退开,一对骑兵掩护着马车向前驶去。
  顾芷与顾玖一同站在原地,目送着马车的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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