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玉一脑门子的官司,凑上前来为难道:“回主子,奴婢其实到现在都还是懵的呢――方才回来的时候,芙卉姑姑忽然叫住了奴婢,说什么,她今天有事去了太医院、陈太医不擅千金科・・・什么的,还让主子放心――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说了好多不挨着的话,奴婢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真是好生奇怪。”
才睡醒的集云顿时一振,一下子坐直了起来。
――那5点怜惜值,可就是应在这里了。
第138章 燕雀志15
把事情往回倒一倒,那一日,平答应蓄谋找茬儿,给了集云一巴掌。集云借题发挥,回来以后便向寇绮容献策,这才有的装病请太医、开药方,传言说“叶答应”又是吓晕了又是脸上可能会留疤的一大堆子事。
当时寇绮容为了把事情闹大让胆敢无视集云背后的自己、胆敢出手挑衅的平答应吃不了兜着走,闭着眼睛在胡说八道・・・一会儿说她需要定神静心,一会儿又说她脸上被指甲划破了有留疤的风险――然后,还说了一句话。
就是这一句要命,她说,“叶氏的身子本来就照旁人弱一些”。
集云当时本来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听寇嫔娘娘飙演技,结果听到这句话,心里立刻就是一沉。
那个经验不足的小陈太医果然也因为这句话有了些许的怔愣,集云虽然当时被帐幔阻隔,未曾确见,但想必他的神色间也难免是露出了些许端倪的。
两个人之间已经有了越来越多的分歧,随着集云步步高升,和自己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小,寇绮容的感受肯定也会发生改变,不再会是一开始的心态,永远不变。而这分歧,也一定会越来越大,就像这次芙蓉的事情一样,芙蓉虽小,这背后的寓意,却是在这两个人之间,集云这一回是占了上风的,是得到了皇上隐约的偏向的。
这才是真正让寇绮容愤怒甚至失态,真正让她在意的。
尽管后来懿轩给了她解释,他这样做,并不全是为了叶集云,可那无形却生疼的打在寇绮容脸上的巴掌,却不会因为他的几句解释就消失。
寇绮容之所以时至今日还愿意维系她们两个之间的联盟,之所以还没有跟她撕破脸,不是在顾忌什么也更不是什么感情因素,不过是因为集云还有用。
而她之所以敢用她,平日里,也甚少会去猜疑集云,有一个最基本的前提――齐太医曾经断言,集云因为体质、亏损太过,所以此生都难有自己的孩子。
叶集云的短板已经太多了,她低微的出身,她身上所背负的自己给予的恩情,如今还得罪了承乾宫,和站在承乾宫贵妃背后的太后――以后,有寇绮容推着她,她还会得罪更多的人,会一枝独秀,为她吸引众人的火力,成为众矢之的。
再加上难以有孕,简直让寇绮容想猜忌她都难。
为什么贵妃明明原本还气得想要直接申斥她把她踩死在脚底,今早却换了一副态度对她视而不见,甚至默许她给平答应难堪?不就是因为此事过后,懿轩亲口承诺,会把平答应的孩子让贵妃抚养吗?
为什么就只是一个不能有孕的事情,就让寇绮容连番地增长怜惜值,甚至现在两个人还针尖对麦芒有着矛盾呢,都给榨出来了5点?
不就是因为,对于后宫的女人们来说,子嗣,就是立身之本,就是重中之重吗?
集云心里已经有了数了,她向绿玉求证道:“芙卉的原话是怎么说的?你仔细回忆一遍,复述给我听,尽量不要漏过任何细节。”
绿玉这才知道那几句看似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里竟然有玄机!
他不敢耽搁,连忙捂着脑袋、慎而又慎地回忆了一番,这才一字一句地道:“芙卉姑姑说,‘你们两个这又是到哪里去了?我记着有一句话要问你的,偏偏娘娘有吩咐,令我去了一趟太医院,结果跑完这一圈回来就给忘了・・・那个陈光远陈太医你还记不记得,就是上回请来给常在问诊的那一个?他倒是个有本事的,除了千金科不太擅长,别的上头不比那些老太医们差,就连娘娘也对他很是信任,专门让我跑这一趟的,你让常在只管放心,开的那个药也只管吃着就是了。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还要去想娘娘复命呢,这下子娘娘也就不惦记着了、生气也有限了’・・・・・・”
说完后又回想了一番,确定没有什么遗漏的了,绿玉才自行点了点头,道:“就说了这么多了”,她疑惑地道,“主子,你说芙卉姑姑这是什么意思啊,那药用不用吃,她难道不知道吗?那不是当时开来装模作势的嘛,本来就是个幌子,这会子为什么又巴巴地嘱咐主子让你吃那药呢?又说有话要问奴婢,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倒是把奴婢给绕得晕了。还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生气不生气的・・・奴婢看呐,多半是那个芙蓉一被挪出去,芙卉姑姑一个人要做两个人的事情,给忙糊涂了吧?”
这就对了,集云勾了勾唇角,道:“她不是忙糊涂了,她是太聪明了――原来如此,幸好我提前了一步,让你去和陈太医打了招呼。”
――那天陈太医给集云问完诊,集云一回到自己的地盘,立刻就命绿玉拿上了二百两自己压箱底的钱,避着人去太医院又找了一趟陈光远。
如此重金之下,就只有一个请求:倘若有人来问,请陈太医告诉对方,“叶常在身子亏损严重,极难有孕”,说得越吓人越绝对便越好。
只不过,那涉世未深的陈光远因为直面了集云的美貌而心动,对集云的请求满口答应,对那二百两银子却是拒不肯收。
绿玉只好又把沉甸甸的银锭子揣了回来,原样回禀了集云。
那之后,主仆两个人就都没有再提起这件事,集云是忘了个干净,可绿玉却还一直压在心底。
集云现在一说,她立刻就想起了这一茬,但想是想起来了,却越发糊涂了。
毕竟齐太医宣布集云难以有孕的时候,她都还只是寇嫔身边的一个二等宫女,绿玉也没有在她身边伺候,自然不能明白。
集云见她迷惑的样子,便笑着对她解释道:“芙卉的话,你不能光听表面意思,否则自然是听不懂的。”
“娘娘有吩咐,让我去了一趟太医院”,她不是交待自己的去处然后引出所谓的因为跑了一大圈所以把要和绿玉说的话给忘了,她真正想说的就是这一句,不请医、不问药,寇嫔为什么让她去太医院?还不找自己用惯了的齐太医,偏要去找陈光远?
又点出了千金科,又说,寇嫔“这下也不用再惦记了”。
这信儿报得多么的巧妙?
所谓吃不吃药的,也都是没用的闲话,要紧的是那一句让集云“放心”。
这丫头最聪明之处,不在于她竟然能够用这么一番看似平常,却字字玄机的话提醒集云:寇嫔因为对她的身体状况已经起了疑心,所以派芙卉私下去向陈光远求证,而且还得到了对集云有利的答案,请集云放心――
她最聪明之处,在于明面上,集云本来应该对自己难以有孕的这件事是半点不知情的,也本该谈不上什么放心不放心。
不知是自己什么时候在她面前露出了破绽?这可真是不敢细想,细思简直恐极啊・・・集云心不在焉把从前齐太医对自己的诊断结果,和芙卉话里的玄机一一告诉给了绿玉,径自琢磨着自己何时竟粗心大意到露出了马脚的事情,表情也越发凝重起来。
绿玉这丫头本也不笨,听她一说前情,再对应着逐字逐句拆解了芙卉的话,自然也就绕过这个弯来了。
集云暂时没想出名堂来,便只摇头笑了笑,转开头去拿茶盏――也就没有注意到,绿玉的脸色此时一点一点变得难看了起来。
集云润口的功夫,她竟毫无征兆地噗通跪下,秀美的小脸扭曲成了一团,泫然欲泣地道:“主子,还请主子责罚,不是您露了什么端倪,是奴婢!奴婢当时领了您的命去太医院找陈太医,结果在宫门处正撞上了芙卉姐姐,因一时慌乱,一锭银子恰从袖子里滚了出来,被芙卉姐姐正好给看到了。”
集云闻言,不由挑了挑眉,绿玉又悔之不跌地道:“奴婢无法,就借口说是奉了您的命令,顺便去兑一些散银用,芙卉姐姐当时瞧着并没有起疑心的样子,没往心里去就走开了。加上又出了陈太医拒不受银的事情,奴婢就・・・就忘了向您禀报了。”
枉她自认为稳妥,这回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绿玉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了,集云听后,却反而松了一口气。
有了出处就好,且问题出在绿玉身上,总比出在她的身上要好。
最重要的是,她对芙卉为什么会这么“好心”废这么大的劲儿提醒自己的原因,也猜到了那么几分,所以就算芙卉知道,暂时也是无需担忧的。
至于什么时候需要担心了,或许自己也早已与寇绮容反目,到时爱告状不告状的,都只随她吧。
不过,绿玉的这个失误可大可小,集云又晾了她一会儿,才淡淡道:“起来吧,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还有下次,罚你两个月的月银,当做给你长长记性吧。”
刚站起来的绿玉闻言膝盖一软,感激涕零地又扑倒了。
第139章 燕雀志16
当然感激了!
瑾主子现在可是热灶,谁不赶着来烧?说得夸张一点儿,等着伺候她的宫人从这儿能排出午门去,甚至自己刚才和娇红领回来了一批新人!
这回自己惹出了这样的事情,本来以为,主子肯定是不会用她的了,好一点儿的,把她撇到一边去不理睬,若是再生气一点,那就寻个错处扔到慎刑司去,她也是只能受着的了。
可是主子竟然罚了她两个月的月钱,既然肯罚她,那就是还要用她!不只感激、不只扑通跪下磕头不住,绿玉简直是要满地打滚了。
这么多次了,127总也不死心,又忍不住发表意见,“你就不怕她撒谎,她其实是故意露出破绽,故意和那个芙卉告密的吗?”
集云一边令绿玉起来回话,一边在脑子里向它解释道,“不会的,你看看刘福也该知道。”
刘福有太多自己的小心思,才会被集云坑到,才会如今两边讨好,能够多次为集云所用。
他明明是问心无愧的,仅仅是因为如果事后再去回禀、再去告诉寇绮容“叶主子曾经问过我布拉布拉,而我出于好心,顺口给她出了一招布拉布拉”,可能会遭到寇绮容的猜忌,“可能”,他就宁肯把事情瞒下来,一步一步滚雪球,更多地“背叛”寇绮容给集云行方便――这就是自做聪明的人,是不够忠心的人。
现在,集云毫无证据,同样是事后回禀,同样是有会被主子猜忌的可能,绿玉却将除了她自己和没道理跑来和集云嚼舌的芙卉以外没有人知道的事情据实以告?其实反而证明了她的忠心,反而洗清了她的嫌疑。
――在不敢置信的欣喜若狂和感恩戴德过后,绿玉很快就重新进入了状态,忧心忡忡地向集云道:“可是主子,芙卉姐姐又为什么要卖您这个好儿呢?”
集云耸耸肩,道:“大约是因为,我间接地为她解决了芙蓉这块很是难缠的绊脚石吧?”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放在哪里都是不变的真理。
集云和芙蓉的矛盾,是大明大放的,谁都能看得到的矛盾,也掩盖住了别的矛盾――刘福、芙卉,以及不少摩拳擦掌,准备着往主子的身边钻的奴才们,和芙蓉之间的矛盾。
芙蓉太不容人了,寇绮容也太纵容了她了。
她既没有什么本事,脑子还蠢,却把着主子身边的事情说什么都不愿意放手,有她在,她说“虽然太监不算是男人,可终究也别扭得很”,说得寇绮容也膈应,所以刘福连获准进殿服侍的时候都少,她说“娘娘不爱身边围着太多人叽叽喳喳的,你们有什么事就告诉我,自有我去回禀娘娘”,寇绮容本也是怕麻烦的人,所以芙卉等人也始终难以出头。
集云冷眼旁观,早已看出问题所在:寇绮容一向将这些下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不当一回事,觉得下人越斗,越会拿出浑身的解数讨好上头的主子,对于她来说才越受益、越稳当。
――如果没有集云趁机在里头搅浑水,也许她的做法是对的吧。
可就因为她始终对刘福寡恩对芙卉无视,这不,就已经让集云钻了两个空子了吗?
都已经吃了亏了,寇绮容还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问题,还一心一意地要把芙蓉给捞回来,甚至当着芙卉的面也是这个态度,也就怨不得芙卉自危,寻找别的路子,靠近集云这个在芙蓉一事上的、暂时的同盟了。
当天晚上,皇上果然不出集云所料地翻了寇绮容的牌子。
寇绮容还在生着集云的气呢,直接让人往后院传了话,说“瑾常在中了暑热就好好修养,不用往前殿去迎驾了”。
竟是直接不让她面圣了・・・・・・
这是人家一宫主位的权柄,寇嫔娘娘难得威风一回,你不能不让人家用是不是?
集云脸上的神情无懈可击,万分柔顺地向着前殿的方向行了一个万福礼,道:“是,正是头晕得紧呢,万万起不来身的,多谢娘娘体恤。”
――来传话的刘福左右看了看,见没人窃听,这才凑上前来,换了一副神色殷切宽慰道:“瑾主子不必担心,外有强敌,娘娘不会一直晾着您的。”
和聪明人说话不费吹灰之力,继参破了芙卉话里的提醒之意后,集云又一下子就听懂了刘福的言外之言,闻言挑了挑眉,也压低了声音道:“怎么,蝴蝶簪的那事,有眉目了?”
刘福一愣,就算他早已知道了瑾常在聪明,却也还是没想到她竟然是这么的聪明・・・但他再怎么惊讶也还是好好地收敛起了外露的神情,点点头落实了集云的猜测,道:“虽然没有明证,但也是八分做准了?”
集云连忙追问,“是谁?”
是贵妃还是和妃,或是兰贵人?
刘福嘬了嘬牙花子,“悖别提了,要不是有了证据,谁敢信呐――是想都没想到的一位人物,是永和宫娘娘。”
永和宫有两位主子,但能称得上是娘娘的只有一位,敬妃,赫舍里氏。
记忆里,这是位性子安静的妃主子,旁人说得再如何热闹,她总是独坐一旁、闭目养神,但无论是苛刻如太后、跋扈如贵妃、还是疵毛如和妃,都似乎对她有几分或多或少的另眼相看,客客气气。
什么事情上她说一句话,也往往比别人说十句要管用。
比贵妃甚至更多了几分久居上位的气度,比寇绮容仿佛更多了一段沉静出尘的韵味。
只是年华已逝,是后宫年纪最长的一位妃子,也是早已无宠地了。
集云很是意外地看了刘福一眼,像是因为实在难以置信的缘故,在向他再次求证,刘福苦笑着点了点头,一躬身,恭敬地道:“那常在您歇着,奴婢还要回去伺候主子。”
集云便点一点头,又故意含笑道:“劳公公给芙卉姑娘带句话,就说我这两个丫头笨手笨脚的,多劳她代我管教才是,要不然闯出的祸恐怕不知凡几,便是我这个当主子也跟着烦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