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阿奶把埋头刻版的月青舒叫过来,让她听秀阿奶跟蓝云棉讲那些老故事,故事讲完一个又一个,蓝云棉偷偷对她眨了下眼睛,示意她别着急。
经过石阿奶在一边旁敲侧击,又有蓝云棉的甜言蜜语加持,秀阿奶的态度已经不像以前一样对月青舒视若无睹了,虽然还是没好气,但比起以前至少现在愿意跟她说上两句了,月青舒深知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已经很满足了,证明怀柔计策和棉棉这张牌都是有效果的,毕竟没有人能拒绝嘴甜又可爱的女孩子啊。
她回了蓝云棉一个‘我了解’的眼神,石阿奶在一旁看着两个小姑娘你来我往的眼神官司觉得有趣,暗暗发笑。
秀阿奶看蓝云棉这样感兴趣还好学,跟她说的都记下来,乖巧又认真,看一旁的月青舒站在那里忍不住想叨叨两句“月青啊,不是阿奶说你,到底是看着你长大的,一门技术只学皮毛终究走不长远,你能说服别人,还能骗自己一辈子?”
月青舒一开始还是有些不服气,后面越来越觉得是自己太过浅薄,还有很长的路需要自己去走,自己领悟的才能深刻。
奚修亭在秀阿奶旁边坐着,看她站在面前垂着头乖乖听训的样子,像极了上学时被老师逮住迟到站在教室门口挨训,最后垂头丧气的进来放下书包出去罚站,他则装模作样的出去溜一圈只为了把给她带的早餐偷渡给她,看她一边探头探脑躲着老师一边对他偷笑,殊不知都是老师默许的。
秀阿奶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想她既然现在愿意了解,那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有人愿意学她当然很愿意教,很铁不成钢的瞪了月青舒一眼,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淡淡的说“明天来我家里吃饭吧。”
听完训出来往家走的路上,奚修亭拉住她的手往回拽,看她一个人闷头走在前面不开心的样子有点心疼,握住她的手又替她挽了下在院子里干活散落下来的头发,拉进怀里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安慰“别不开心,秀阿奶最终还是愿意松口,她看到了你的诚意。”
“她愿意退一步我当然高兴,就是不服气,我明明也是好心。”月青舒感受温暖的怀抱,忍不住朝他诉苦。
“我明白的,无论是谁处在这样一个位置上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你只是顺势而为。在不明原因的局外人来看,就比如那些买过你新品的人,就会认为你这是双赢。”
“是老一辈太固执,当年就没有走通的路子现在也没有可能,改变是必然的。”月青舒有点丧气,这并不容易。
“当然,她们也并非全然不想改变,我观察到一些老样式的蜡画之间还是有变化的,说不定这是一个突破口呢。”奚修亭把刚才在堂屋里看到的花样仔细分析,慢慢讲给她听。
“明天去秀阿奶家里拜访的时候可以留心问一下。”
“又占我便宜,秀阿奶倒是松口了,我还没松口呢。”月青舒恢复了情绪,一把推开抱着她的人。
奚修亭看她反应过来了心里忍不住偷笑,上前几步拉住她的手任她挣扎也不放开,故意灰心的叹了好几口气,直到逗笑她才说“诶,你比秀阿奶还难攻克,看来我的功力到底是不如云棉啊,还得向她取取经才行。”
月青舒恍然大悟“难怪呢,我说你最近怎么这么会说话,原来师傅是她啊。”
奚修亭笑而不语,为了弥补遗憾,他岂止在这一项上花了时间精力。只要能让她们的心慢慢靠近,也不枉费一番心思。
顾钊和蓝云棉在后头跟着,前面两个一个撒气一个哄,就知道自己甜甜蜜蜜,也不管朋友,就剩他俩在后面大眼瞪小眼,蓝云棉决定晚上不跟她分享零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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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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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月青舒一行人如约来到秀阿奶家里。
一进门她们就被满目的蓝色掠去了注意力,沙发抱枕,茶几茶巾,电视机上搭的布,墙上挂的,甚至窗帘,还有一旁躺椅上的被子的被面,每一种蓝色都不一样,每一个花样都完全不同。
蓝云棉刚走进去就被这些蓝色震慑住了“跟你平常做的完全不一样,神秘又神圣,都看不懂这些图案。”
身后给他们倒水的杨婶看他们俩在那里嘀嘀咕咕,两颗小脑袋望着墙上的挂布还挺可爱,听他们说话就笑了出来,跟她女儿差不多的年纪,走到她们身后拍了拍肩膀“现在的年轻人啊也没几个看得懂的,别说你们了,跟我差不多大的一直上学的我的小姑子都说不出个一二三呢。”
“杨婶,打扰你了,秀阿奶还在休息吗。”月青舒回头,见是秀阿奶的儿媳,很是开心的跟他打招呼,小时候很喜欢这位手巧的阿婶,做饭很好吃,还会给她用枯草编些小玩意儿。
杨婶子一直在家里照看秀阿奶,这段时间忙着山上收蓝草,都没怎么跟月青舒说过话,拉着她到沙发上坐下,仔细打量她“月青,大姑娘了,出落得真漂亮,婶子也有段时间没好好看看你了,都只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
虽然长久未见,但是依旧熟悉,月青舒熟练的抱着杨婶胳膊“婶子,我在国外可是天天想着你做的菜呢,特别是烙饼,我自己老做不出那个感觉。”
撒完娇又给杨婶介绍三人,没等开口,杨婶就一脸笑意的看着她“我知道,你阿奶昨儿回来念叨一晚上了,明天青青要来,还有这是绵绵是吧。”,像是怕她吃醋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夸绵绵人乖巧嘴又甜,可喜欢了。”
“这两个我也知道,小顾,你助手,这孩子长得真俊”,杨婶拉着月青舒的手语气骄傲“咱们青青当老板了,真有本事。”
“奚老师嘛。”杨婶一脸我全都知道“你男朋友。”
月青舒刚喝进去的水差点一口喷出来,忙不迭的咽下去“杨婶你听谁说的。”
顾钊和蓝云棉也
“村里都这么说嘛,本来还说要给奚老师介绍对象呢,还是青青下手快啊。”杨婶一副过来人很有经验的样子“优秀的人呐就得赶紧抓牢咯。”
月青舒怕杨婶再说下去就扯到天边了,拉起她就往旁边秀阿奶的屋子走“杨婶,咱们去看看秀阿奶起来了没有,我刚刚好像听见响动了。”
奚修亭在一旁坐着,一言不发实际上心里很满意,虽然还没有正式见过月青舒的父母亲人,但是能得到这些从小看着她长大的长辈们的喜欢和认可,也给了他很大的安慰,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正式的名分。
蓝云棉看他一个人摩挲的手里的水杯,微微垂眸陷入了自己的思绪,跟顾钊对视一眼,两人笑着摇了摇头,都不理他让他自己静静,开始讨论起沙发抱枕上的花样了。
蓝云棉经过这几天的恶补和周围人的灌输,已经对蓝染有一些了解了,但看着抱枕上这圆圆圈圈组成的大花,看起来好像很随意但画法却很统一,蓝云棉抬头张望了一下,床帘上也有这样的花,茶几上铺着的布上面也是一样的画法,她把抱枕拿过去细细对比了一下,发现都是8个一组成为一朵,相邻两个圆圈花瓣的外周相汇成一根线,和线圈内周引出的切线成平行线,指向圆心。
顾钊在旁边看着就指出“圆心这个小圆像五铢钱啊。”,他立即拿出手机查找,对比发现更像汉五铢钱。
奚修亭终于沉思完,发现他俩对着抱枕嘀嘀咕咕,凑过去听见她们在讨论这个圆心的问题,他也觉得十分眼熟,翻出院里的田野调查报告,才找到了名字和来处。
“这个图案叫‘水涡窝’。”奚修亭把手机里调查报告上的图片跟抱枕放到一起对比给他们看。
顾钊仔细对比,并浏览了旁边的文字说明,不解的问道“这并不是同一个地方的调查,样式却相同,而且这上面只说了叫什么名字却没有缘由。”
奚修亭点点头“这就是传承过程中遗失的部分,这份田野调查的受访人只能说出名字,解释不清楚背后的缘故,他自己也不知道,不清楚到底是忘记了还是从来就不知道。”
他顿了顿继续说“至于地点不同这个问题,应该跟族群迁徙有关,历史原因导致的散落四方,有可能是同宗同源,这要请教研究地方历史的学者。”
蓝云棉在众多抱枕中看到一个有点不一样的,终于是看得懂的了,高兴的说”你们看,这个漂亮,应该是近现代的图案,鸟儿和花,很精细,完全不输彩色的。”
她轻轻抚摸布面上精美的花纹,左下角的枝条极细又均匀灵动,右边的一大一小两只鸟儿翅膀弧线流畅,羽毛细节丝毫不输在纸上画出来的工笔画,飞鸟眼睛灵动,层次清楚,没有顿挫,必然是一位熟手一气呵成的得意之作,摆在最里面也不常用,不知道是什么人画出来的。
奚修亭和顾钊看了也都觉得很好看,顾钊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笃定的说“应该不是秀阿奶她们那个年龄的人做的,这图案很现代,跟其他的都不太一样,但是手法很稳健,必然也是多年练习才能有这样的功力。”
奚修亭也默默拍了张照片,并把它归档到近现代的文件夹里。
杨婶出来给刚醒的阿妈倒水,听到她们在议论这个抱枕,觉得这些孩子还挺聪明,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笑着给他们解释“猜得大差不差,这个抱枕是我小姑子的作品,她跟我们不一样,我们那时候不上学都是阿妈怎么教的,就一直这么画,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一丝一毫,画了这么多年,也只知道该这么画,为什么我们倒是没有深究过。我那小姑子跟我们都不一样。”
杨婶语气很自豪,她也很为小姑子能画出不一样的蜡花感到高兴,毕竟这么多年画过去画过来就是那些,这些不一样的也很好看。
“她小时候那会儿,天天要上学,做不完的功课,哪有时间像我们小时候一样天天在家做衣服呢,但是她有天分,后来大一些了,又读书识字见识也比我们多,学得又快又好,她管这个叫创作勒,是好看。”杨婶也摸了摸抱枕上精美的图案,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为她高兴又带点羡慕。
蓝云棉见杨婶愿意给他们仔细讲,就指着窗帘下端的横纹缠着杨婶给她说说“杨婶,这是什么呀,我们怎么看都只看出是线条和三角符号。”
杨婶一听这话就笑了“我小时候也问过这个问题,跟你们一样。”,杨婶倒了杯水,随手给她指了几处“这是河,这是树,上边是田地,下边儿都是倒影,你好好看看。”,说完就端着水进屋去了。
留下三个人面面相觑,蓝云棉歪头问顾钊“你看出来了吗,这是田地。”
顾钊摇摇头“中间的河我倒是猜出来了,线条不一样嘛,上下两边都是直线,中间是曲线,我开始还以为是天空和云。”
奚修亭在一边做好笔记,他结合以前看过的报告,已经摸索到一点思路了,这一道是蓝色底,中间的曲线表示水波,并列的白点就是清澈溪水里的石头,两边的平行线笔直,不知是完全手工操作还是有辅助工具,这一整幅画面只有一两处的直线有卡顿,留下了腊点。
“河两边的直线应该是河岸或者河边小路,这三角形状,杨婶说是树,应该是从高空看的样子吧,表示河岸边上是树,下面对称的是树的影子。”
蓝云棉和顾钊一脸佩服的看着他,朝他竖起大拇指,暗想自己怎么就没看出来呢,不愧是专业的,眼睛脑子就是不一样啊。
奚修亭并没有接受她们的夸夸夸,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这样说来,逻辑不通啊。”
蓝云棉指着河流的部分,河里除了水波还有另外两种不同的图形“这白点是石子,那这水滴型的白点呢,在河里除了石子就是鱼虾咯。”
顾钊与奚修亭都很赞同的点头道“这很合理。”
顾钊摸摸下巴,一脸沉思“那按这个逻辑,这幅画岂不就是农家风光,如果给它起名的话。”
这话倒是让他们三人一起沉默了,回想起来这么多年看过的各种画,有村里炊烟袅袅,有孩童下河摸鱼,还有远山,农田,房屋。啊这都不像啊。
杨婶不说的话,他们怕是能猜一辈子都猜不着,而且虽然都是用符号表示很抽象,跟国外的抽象派又不一样,不,是完全不一样。
如果头顶能飘弹幕的话,那一定是‘欣赏不来啊欣赏不来’,他们三个纷纷对视,在彼此的眼中发现了同样的情绪,都笑了起来,蓝云棉对奚老师的敬佩更上一层楼”你们真是不容易啊,天天研究这个。”
“不容易啥啊?”月青舒扶着秀阿奶来到客厅坐下,远远的就听到她的笑声,好奇的问她们。
“我们在研究这幅画,非常有内涵,我等凡人看不懂啊。”蓝云棉冲她扬了扬手里的窗帘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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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拜访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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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青舒耐不住杨婶调侃,推着她进了秀阿奶的屋子。
杨婶看自家阿妈还没醒,也不再说笑,看了床上的人一眼又看了月青舒一眼,心里默默的叹气,她何尝不知道月青舒在村里这么久是做什么,只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人的脾气,不用说一起生活这么多年的儿媳妇她自己,在这方面都经常被婆婆数落忘本,更何况是要做买卖的月青呢。
杨婶拉着月青舒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沉默良久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解,老人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也不能对着干,不能跟原先小姑子那会儿似的了,只能顺着捋。只是这样的话就必然有人要附小做低,先低头说好话才行。
她牵起月青舒的手拍了两下,示意她放宽心,又和声道“你秀阿奶啊也没有你们想得那样老顽固,今天让你们上家里来也是看到了你的态度,我们都知道月青是个好孩子,村里人说话也是太过了,不必放在心里随他们说去,你阿奶也绝没有这样想。”
她顿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提这个合不合适,还是开口道“跟你奶奶一样,她们年龄相仿的老人家都快要走得差不多了,就是遗憾。”
月青舒听到这个词觉得很熟悉,她在奶奶走的时候也感觉到了,她现在好像抓住一点又没有完全看清,老一辈的人固执的守着陈规旧例不肯改变,还态度激烈的不愿意抬眼看看这瞬息万变的世界,没有什么能被永久的记住,多少人名事物湮灭在了历史的长河里,她们对待旧事物的态度就是顺其自然,可秀阿奶她们不这样想。
“什么遗憾。”,月青舒还是问出了口,即使她知道不会被详细解答,或者这个答案并不会被她所认同,但还是想听听不同的看法。
杨婶读书不多,不能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道理来,但她也知道这路都得自己走,才能悟透彻,别人讲是讲不听的。
她只能给举几个例子,杨婶松开她的手,从背后拿过靠枕指着给她说“你看这靠枕,这几个虽然花纹各有不同,但是这么多年用坏了弄脏了换新的,却永远都是这些花样,没有错过一笔,改上面的一个点,中间有我做的,有你阿奶做的,还有小姑子做的,都一样,做别的都不要,外面沙发上有个花鸟的,我看着觉得可好看,你阿奶也不要。”
杨婶语气里的无奈已经不剩多少,这么多年都习惯这样了。
月青舒抚摸着抱枕上的蜡痕,这图案蕴含着独特的韵律,一笔一画都有章法,虽然不懂背后含义“这可能不仅仅是习惯,更是刻进心底的信仰,所以不被允许随意改变更想时时刻刻放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