蔫儿玉——脆桃卡里【完结】
时间:2023-05-30 23:11:36

  胜玉愣了一下,她只是个穷困贫女,李樯身居高位,竟然还有要找她帮忙的事。
  况且李樯身边绝不缺能人,挑拣贡品并非只能找她。
  胜玉没立刻说话,想了一晌,再开口时,反倒问起另一件事:“听你属下所言,你到金吾郡来是被迫的?”
  李樯眼中暗沉一瞬,随即又只是寻常,淡淡道:“我在旌州五年,凯旋不过十日便匆匆来此,任谁都能看出我失意。不过也算不上被迫,皇命难违罢了。”
  胜玉呼吸顿了顿。
  李樯竟然是在旌州整整待了五年。
  她先前问起李樯的经历,李樯并没细说,只说到过许多地方,提及了旌州,胜玉也没做多想。
  旌州神将之名,整个大梁说是家喻户晓也不为过。
  五年前平阳之乱,大梁陷入动荡不安,虽然宰相及时稳住了局势,但国力毕竟受创,诸蕃趁危作乱,围困最北端的旌州,斩断了旌州与朝廷的联系,没有一条消息能传出来,守城的节度使更是生死未卜,仿佛整座旌州已经被西北的风沙和狼蕃吞没。
  大梁阴云笼罩,以为已经痛失旌州,结果沉默了一年之后,旌州传来了第一封密信,旌州将士仍在衔命守边,未辱圣命。
  这封信点燃了大梁民众心中的火种,数十年来大梁从未如此上下一心,所有人都在牵挂着旌州同胞的生死,只可惜诸蕃战乱不休,除了书信,其余什么物资也无法出入,大梁派兵几次都无法突围,仅偶尔有守将的零星消息传出来,被写成传奇故事,传唱到每一个大街小巷。
  旌州就这样靠着一郡的兵力与粮草独自苦撑五年,最后大败狼蕃,班师回朝。
  旌州神将保住的不止一郡百姓性命,更是大梁的荣耀与安定,据说他们凯旋之时,威震荒野,旌州与附近百姓自发举起美酒,跪在路边哭送。
  如此英雄回京后会是如何尊荣,也是说书人津津乐道之题目。
  胜玉只当传奇故事听,从未想过,就在她眼前这个熟悉的少年是从炼狱里闯回来,而朝廷给他的“礼遇”,只是给他封一个小小的郡守。
  这对李樯而言,的确称得上折辱。
  而他经历了这一切,并不夸耀自己的功绩,也不渲染自己的苦楚,在她面前如一个寻常少年,言语带笑,眉清目朗。
  不论如何,他是救世的英雄。
  胜玉抿了抿唇,心中多少对李樯多了几分敬意。
  作者有话说:
  那个…不给我留言这种事,不可以!
  
第7章
  ◎有些不习惯了◎
  她之前确实对李樯有些偏见,心底最深处认为他与寻常的富贵公子哥并没有什么不同,现在多了几分了解,才知道他的寻常日子来之不易。
  如果能帮他做点什么,胜玉打心里愿意,更何况,她本就还欠着李樯。
  胜玉便开口道:“贡品之事,交给我吧。”
  说完又补充:“我,我不要你的酬劳。”她只是想单纯帮忙,以及还债而已。
  说完,胜玉多少有些心虚。
  或许李樯只是说句客套话,她粗裙木钗,哪有人会相信她有这个本事,能对上贡之物挑挑拣拣。
  她真答应下来,或许还叫李樯看轻,嘲笑她不自量力。
  李樯却没有一丝不屑,反而喜形于色道:“当真?”
  胜玉眨了眨眼,总觉得李樯似乎不止是为了交代出去一件事而高兴,可她又说不出其它原由。
  李樯只怕她反悔,很快叫了人进来,要给胜玉下一道文书,让她管辖贡品选送之事,这样有了正式的文书,她就跑不了了。
  他越是有意亲近,胜玉越是提防退远,但若是有了正当的名头同她接近,那便不一样了。
  胜玉虽然觉得有些夸张,不过也没去阻止,扯了扯唇看向门外。
  天色渐晚,白日里还晴朗的天这会儿有些阴沉沉的,像是快要下雨了。
  胜玉还惦记着自己那二两银子,怕去晚了王婆不认账,思索再三,对正低头盯着别人写她名字的李樯小声说:“我得先回去了。”
  “嗯?”李樯抬起头,也看了看屋外,“那我送你。”
  胜玉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开口,这回没再拒绝。
  再拒绝似乎就有些不识相了。
  马车很快备好,有下人凑上前来,被李樯一个眼色指使退回去。
  李樯站在马车边,摊平手心扶胜玉上车。
  胜玉在他手心按了下,雨珠就在这一瞬铺天盖地落了下来,雨帘蓦然围住身周,噼里啪啦的雨声充斥着所见的天地。
  在这混乱的情形中,胜玉没注意到李樯的手臂在她腰上圈了圈后很快便收回,只提着心赶紧钻进车厢里。
  李樯随后也跟了上来。
  马车颇为豪华,坐两个人也是不拥挤的,李樯紧紧靠着左侧,身姿笔挺,正襟危坐,目光垂落在自己的右臂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胜玉也不太想和他搭话,她掸落自己裙上残留的雨珠,刚刚在李樯手上扶过的手心莫名有些发热,于是指尖捻紧了,攥起来握成拳。
  李樯虽纯善随和,但也毕竟是一个男子,还是少些碰触为好。
  雨声哗啦啦,隔着头顶的车顶板,大的雨珠小的雨珠交混在一起,好似一场盛大的乐曲,两人坐在马车内,穿梭在这乐曲之中,却彼此无话。
  李樯喉头无声地连连滚动着,右手臂不动声色地抬了抬。
  那么瘦,那么纤巧。
  他若是没有停下动作,就能一臂将对方的腰整个搂住,靠着胸膛收得紧紧的,还能留下不少余地。
  方才在马车下,胜玉站在他身前,后背不设防地朝着他,隔得那么近,很容易便有她已经靠在他怀中的错觉。
  她整个被他的身形包裹住,像是已在笼中的猎物,李樯被激得血气一腾,一时没忍住,第一次在没有幌子遮掩的情形下碰了她。
  好在胜玉并未察觉。
  他才能在此刻不做声地回味。
  那滋味确实很好。
  好到让他不愿意克制。
  何时才能光明正大地、肆意地享受?
  李樯眸底暗色深浓,忍不住落在胜玉身上。
  她靠在窗边挑起帘子一角看雨,帘外的水汽染湿她的眼睫与额发,昧的天光打在她细嫩的脸上。
  还不行。
  她是一只防备心极强的兔子,还得让她再对他多添几分依赖,才不会那么轻易缩进洞里去。
  李樯深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压下身体里的躁动。
  车夫识路,顺顺当当到了岭坡村口。
  再往上便是狭窄泥泞山路,车轮轧不过去了,只能步行。
  李樯拿了一把伞,坚持要送胜玉到家门口去。
  胜玉为难,一把伞怎么撑两个人?她拒绝,李樯就手腕一转,把伞背到身后不给她,昂着下巴睨胜玉:“那你淋雨吧。”
  胜玉一噎,呐呐躬身要出车厢去,又被李樯用力一把拽住。
  她再回头,见李樯墨黑眉眼正紧张地瞧着她,对上她的视线后,又生出一点忿忿恼怒。
  仿佛被她欺负了。
  李樯把伞拍在她手里,气得发笑:“为了不让我进你家门,你真是不计代价……”
  胜玉静静看着他。
  少顷,胜玉淡淡道:“一起去吧。”
  李樯一顿。
  胜玉抿抿唇,也不再重复,转身钻出车厢撑开伞。
  身后李樯迅速地跟上来,在大雨里疾走两步,踏起地上的浅浅积水,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伞柄,描着金枝的油纸伞举得高高的,雨珠被他晃得顺着伞骨一粒粒落下来,缀成串,连成线。
  李樯故意抢过油纸伞,跟在胜玉身边的脚步轻快稳健,伞面朝胜玉这边倾斜着,偌大的雨却硬生生只能沾湿胜玉的鞋尖和裙摆,李樯肩头则已经湿漉漉一片,深色的黛连着浅色的青,仿佛山峦在他肩背攀延。
  李樯朝她笑,绯色的唇抿得紧紧地弯着,虽是不说话,晶亮的桃花眸中却满是笑意,得意的,雀跃的。
  还时不时拿靠近胜玉的那边肩膀撞她一下,若是惹得胜玉看过去,他的神色就更洋洋自在,浑身的高兴掩都掩不住。
  看他像个第一回 被允许去同伴家做客的孩子一般雀跃,胜玉无奈,又有些好笑,抿唇摇摇头,径自加快了步伐。
  胜玉也算是已经领教过了李樯的霸道与强硬,若是让他把伞收回去遮着自己一些,他定是不放在心上。
  倒不如不要白费口舌,快些进屋,让他少淋些雨。
  山林被雨水砸出一片茫茫白雾,曲折小路一点点显出,好似受了山神或鹿精指引。转弯时,胜玉余光瞥见一个人影站在不远处的雨雾里,不由得驻足,可再看又不真切了。
  “怎么?”一只宽厚大掌扶住她的手臂。
  热度隐隐传来,攀升。
  胜玉回神,和李樯对视一瞬,退远些许:“……没事。”
  她的住处实在简陋,除了一圈崎岖不平的石头勉强围出一个围栏,就只剩一个小小的院子,和独身立在雨幕中的小小草房。
  被李樯看着,胜玉不禁有些面热。
  就像是鸟类被同伴看见自己小得可怜的巢穴,忧心同类会看不起自己的打猎能力。
  胜玉低着头,拉开门栓,足尖在地上碾了碾:“说了,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李樯一脚迈进去。
  这间草屋的确称得上家徒四壁,而他的目光贪婪地在四壁上仔细逡巡了一圈。
  这是胜玉住的地方,这几年,京城好些人一直在找胜玉,他却远在边漠,本以为胜玉早已被他们捷足先登纳入羽翼之下,可胜玉蜷缩在这个小屋里,谁也没找到她,她哪儿也没去,被他捉住了,仿佛天注定地在等他。
  这当然是无羁的想象,事实并非如此,胜玉只是住在这儿,并没有在等谁。
  但这想象让李樯兴奋。
  屋内实在太小,没有像样的坐具,唯一一张椅子上还铺满了宣纸,胜玉只能招待李樯坐在床上。
  李樯悄悄把手张开,放在床榻上,在被单上偷偷抚了一下。
  这屋子小得难堪,却有一个好处。
  那便是每个角落都沾染上了胜玉身上的味道。
  清甜的香味,同记忆中如出一辙。
  随着一呼一吸,李樯的瞳孔深处在不被察觉地微微舒张收缩着。
  李樯喉头轻滚:“胜玉。”
  他声音低,但胜玉还是听见了,从屋后回应了他:“怎么?”
  没过多久,胜玉握着一节竹筒进来,将竹筒递给他:“喝点水。”
  李樯接过来低头喝水,两条长腿无意义地摆动两下。
  胜玉忍不住催促:“你快回去。”
  话音刚落,就对上李樯警惕的视线,好像在不满她赶他走。
  胜玉只得补充:“……你浑身都湿了。”
  她这里可没有足够的柴火能把他的衣服烤干。
  “况且,我这里没有可以招待你的东西,你坐得越久,我便会越窘迫。”胜玉语气淡淡,平铺直叙着她的穷困。
  李樯努了努嘴,勉勉强强地起身,似乎还不想走,提醒道:“好吧,那你别忘了花月宴。”
  两天后的花月宴,胜玉答应了要去陪李樯过这个小地方的节。
  胜玉点点头,送他到门口,虽然也就两步路。
  李樯脚步犹豫,临到门边又转头,似是征求着胜玉的意见:“我还要再来。”
  这儿有什么好玩的?哪里值得李樯这样执着。
  胜玉头大如斗,敷衍地又点点头:“嗯,好。”这才总算把人送走了。
  李樯离开,胜玉掩上门靠在门板上,有些出神。
  怔了一会儿,她目光忽然移到床边,仿佛那里还坐着人,但确实空空如也。
  这间小屋太久没有外人进来,她突然有些不习惯了。
  就像李樯突然闯进她的生活,她处处都不习惯一样。
第8章
  ◎我不愿将就◎
  翌日一大早,胜玉便去找了王婆领自己的工钱。
  也没忘了找那个花苞髻姑娘,要上她答应的那半份。
  对方忿忿不平盯着胜玉,似乎给得很不甘心,胜玉装眼瞎,就当没看见,硬是等着她把钱数出来。
  总共三两银子,胜玉牢牢揣在身上,沿着河谷往下走。
  她平日挣来的钱只够吃饭,这回挣的这三两,总算能买得起像样的药。
  胜玉敲开陈颖儿的门,把钱塞给她。
  陈颖儿往常接她的东西时从不推诿,仿佛理所应当,这次却没有立刻伸手。
  她抬起双眼,那双过于素淡的眼睛从乱发后死死盯着胜玉,有些凉飕飕的。
  “三两银子?真是个好价钱。”
  不知为何,语调中似是带着嘲讽。
  难得见她关心,胜玉很是积极地同她说了昨日的好差事。
  “不仅工价高,还讹来一两,真是好运。”胜玉美滋滋。
  陈颖儿不接话,只是看了她半晌,神色晦涩难懂。
  胜玉眨了眨眼,握在身后的双手摆了摆。
  “对了,昨天我见到的那个人,是你吗?”
  在大雨中胜玉见到一个素裙身影,看姿势是望着她这边,有七分像是陈颖儿。但是胜玉又想不明白,陈颖儿为何要伫立在雨中。
  陈颖儿脸色刹那间彻底冷了下来,劈手从胜玉手里拿过银子,又是“砰”的一声把门在胜玉脸前拍上。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左邻右舍的注意。
  一个大娘挎着篮子出来劝,手指对着胜玉点来点去,又对着那扇紧闭的门扉指指戳戳:“丫头啊,你还给不识好歹的病痨鬼送钱,被病痨鬼拖累做什么,她一身死气,要把你也拖进黄土里――”
  胜玉没等她说完,凉凉地笑了一声,蹲下身在地上捡了几个石块砸过去,砸得对方尖叫窜走。
  
  再过一日便是花月宴。
  花月宴极热闹,每个人都呼朋引伴。
  吵闹的声响几乎要顺着山路嚷进寂静的小山村,胜玉在天将黑未黑时慢慢从无光的山路里走出来,走进汪洋灯火中。
  这是花月宴最盛大之时。
  她在雨灵乡待了好几年,但从没参与过这种节宴,也从未想过自己还有主动走进这番热闹的时候。
  往常都是越吵闹的时节她越是避开,缩在被子里也还是被孤独的潮水淹没,今天那种潮水却似乎自觉避开了她,淹不到她的足踝。
  大约是因为她有要去见的人。
  胜玉朝着跟李樯约定的地方走,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都满面带笑,她渐渐发现自己心中也有隐隐的期待。
  ――期待能跟她们一样真心地轻松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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