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贞捧着静远堂送的书,神色怔愣,过了会儿,她放下那些书,咬着笔头写字,眼睛却往那书上瞟。
忽的,外头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小翠的声比她的人儿还要先到:“姑娘姑娘,出事了!”
云贞一诧,站起身:“什么事?”
小翠这才推门,脸上却带着兴奋:“姑娘,兰馨堂抓到一个小丫鬟叫晚香,问出了话,原来姑娘那日落水,是她推的!她可真坏!三夫人现在叫姑娘过去呢!”
云贞呆了呆:“晚香?”
她都不认识这个丫鬟。
不对,如今是不认识,但梦里几年后,陆蓓身边本只有一个莲心,添了个晚香,陪陆蓓出嫁了。
小翠说:“是哩,那丫鬟招了,说那天路过兰馨堂,见姑娘落单,就心生愤恨,故意把姑娘引到假山处,趁姑娘不注意,把姑娘推到宁光湖。”
那日的细节,云贞一个人都没说,但小翠这一囫囵复述,基本都对上了。
她本是怀疑过陆旭,但陆旭确实不在,再者,那次太过巧合,陆旭也没能预测自己会从那条路过。
真的是一个叫晚香的丫鬟推的。
小翠又说:“她说自己是红豆好姐妹,红豆都是姑娘害的,才被赶出侯府。”
云贞:“竟是如此?”
她梦里都不知道,晚香和红豆相识,并且情谊如此深,能为了被赶出侯府的红豆,把她推到宁光湖里。
她抻平衣裳:“咱们这就去兰馨堂。”
小翠:“欸!”
云贞步伐小但快,临近兰馨堂才换了气,让自己神色寻常些。
掀开毛毡帘,屋里透出一股梨花香,姜香玉坐在上首,陆莹和陆蓓都在,地上跪着一个丫鬟,想来就是晚香。
云贞垂眼给姜香玉请安:“三夫人。”
姜香玉:“云贞,这丫鬟,就是推你下水那个,我们问得差不多了,端看你怎么想。”
看着晚香,云贞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反正她如何想,对姜香玉而言,并不重要。
晚香哭着求饶。
陆莹说:“娘,晚香都招了,贞妹妹住在咱们这儿,就是信咱们的,却险些叫她出事,要么把晚香押送官府,要么直接赶出去?”
晚香回头看了眼云贞,又求姜香玉:“三夫人,是我一时糊涂,三夫人饶命……”
见姜香玉不为所动,晚香又看向陆莹和陆蓓,道:“二姑娘,四姑娘,我是昏了头,可红豆做的事,我都告诉你们了……”
云贞倏地盯着她。
陆莹脸色一变:“来人快堵了她的嘴!”
陆蓓却觉陆莹反应太大,她还是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只说:“晚香,你在说什么?我们知道红豆做什么事?”
姜香玉也直起身子:“什么事?”
晚香知晓自己没有半分机会,失了挣扎的力气,看向云贞,她突然咒道:“你个贱人,你不得好死!”
一旁嬷嬷用破布塞进她嘴里,就这样拖下去。
云贞手贴着心口,她的心,跳得极快。
姜香玉说:“她且要咒你,不必留着,就这样打发出去,你觉得如何?”
云贞嘴唇嚅嚅:“是。”
她越惊惶,大脑越发清明。
二房和大房向来不对付,虽不祸及小辈,但陆莹心里一直跟陆蔻暗暗较劲。
晚香与红豆关系好,如果按晚香刚刚透露的,红豆把自己原打算害南枝的计划,告知晚香,晚香又告诉陆莹和陆蓓……
可她们不曾提醒过陆蔻,一次也没有。
她们是在坐等陆蔻出丑!
事实是,梦里的陆蔻因此死了,陆莹和陆蓓竟也是帮凶!
她望着满堂活生生的人,只觉她们身子里,似住着青面獠牙的鬼。
她的心,骤然跌落谷底。
姜香玉又与她寒暄几句,云贞便说身体不适,要回水天阁。
她一张俏脸苍白,瞧着确实还在病中,姜香玉打发她先走。
云贞心里想着事,步伐虚浮,忽而见到前面的陆旭时,却来不及避开了。
只看陆旭穿着一身月白色云纹杭绸直裰,就站在水天阁外,临近会试,他本该在东山书院的。
她忙低头,抿着唇:“大公子。”
陆旭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片刻后,他忽的一笑:“那人参,你卖了多少银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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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他怎么知道,就是她送的信?◎
他突然这么问, 云贞哑了哑,这才看清他眼底的阴鸷。
她一时想否认, 可又想起自己对二房一些行为的猜测, 内心生出抵触。
她侧过脸,微微张开嘴唇,冷硬地说:“不知道。”
陆旭:“嗯?”
云贞:“可能还没卖出去。”
陆旭笑出了声。
他以为她会结巴,会目光飘忽不定, 却没想到, 她竟如此十分淡然。
又超出他的控制了。
想到一个可能, 他看着她的手, 说:“我送到你那边的东西, 你都卖了?”
云贞点点头:“是,”呼吸一顿, 接着说,“所以日后, 烦请大公子不要送我东西, 不然, 我都会转手卖掉。”
她说得直白, 陆旭脸上笑意渐渐消失。
他忽的说:“我听说,你是从兰馨堂外掉到宁光湖的……哼, 还是说,你把这些全都归结到我身上?”
云贞目光闪烁。
她一个动作,竟能让这么多人猜出她对二房的忌惮,陆崇是,陆旭也是。
她总是不够聪明。
可陆旭是有前科的, 不说梦里那些事, 就是最开始指使莲心偷肚兜, 已叫云贞生出防备,这是他自找的。
她这一犹豫,便让陆旭确定了猜想。
他自问手段是见不得光,过于大胆,但他从不留痕迹,可这么久以来,他没能靠近云贞半步。
倒叫她和大房那边熟络起来,以至于侯夫人都想替她看夫婿。
哈,原来她看着胆小,却早就看透他。
还会为给他套罪名。
他背着手,踱了两步,忽的盯着云贞,问:“你喜欢陆晔?”
云贞吓了一跳,见四周没人,急道:“大公子慎言!”
陆旭:“为什么?陆晔不过一个软蛋,你以为,你真能得大房庇护?”
见他褪去那层温文的皮,说的话,又与梦里他曾讥讽陆晔的话,有几分相似,云贞心惊,后退一步。
她慌了,知晓不能与他硬碰硬,轻声说:“春闱将至,大公子莫要再想这些。”
陆旭提起唇角,笑了。
云贞实在怕被姜香玉看到他们二人说话,她叫上小翠,低头说:“我们先走了。”
所幸,这次陆旭没再拦着她。
而陆旭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迈开脚步,他脑海里,细细过了一遍方才二人的对话。
他们好像于无形之中,早已交手多次。
谁能想到,他们上一次说话,是半年前,她还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谁能想到,瞧着这么柔弱的人儿,却能翻手,把他玩弄于股掌中。
那种因她失控,而产生的怒火,长期积压在心底里,直到此时此刻,倏而又烟消云散。
或许,他该改变做法。
陆旭转过身,俊眸中含笑,问身后的墨棋:“怎么会有人,长得这般合我心意,却又有如此柔韧的性子。”
墨棋:“这,一方水养一方人……”
他还以为,陆旭会大为光火,但陆旭好似没有生气。
不过,墨棋很快知道了,陆旭不是没有生气,只是怒火,转嫁到别人身上。
只听他道:“那个晚香,别让她好过。”
...
云贞一开始是走,后来也顾不上身体不舒服,一路小跑回水天阁。
她心口狂跳,又有些疼,在水天阁外休息了好久,才喘匀了气。
小翠不解:“姑娘是什么时候,和大公子这般熟稔?”
云贞:“熟稔?”
小翠:“是呀,感觉姑娘和大公子好像认识许久。”
云贞有些郁闷,她一直躲着陆旭,怎么可能和她熟稔,可小翠有时候呆,却总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
难不成,她一直揣摩陆旭,反而愈发懂他了?
她讨厌这种感觉。
云贞用手拍拍额头,又对小翠:“小翠,刚刚的事……”
关于这点,小翠很激灵,她一根手指放在唇上:“嘘,对吧?”
云贞被她一逗,刚刚的郁结也消散不少,只说:“是了,谢谢你。”
撇开陆旭的事不谈,云贞应付完过来探听消息的云宝珠,得了空,她心底里,想把晚香叫过来问话。
可假如她猜测的无误,这是大房和二房的事,容得她一个外人插手么?何况,晚香也被姜香玉发落了,她又能怎么办呢?
云贞有些犹豫,不大想掺和进去。
而且,陆蔻现下也没事。
这般想着,云贞夜里总是睡不太去,她想起陆蔻待她的好,相较自己的亲表姐,陆蔻才像她的亲姐姐。
她是这深深宅邸里,对她最好的人。
总不能她落水了就找陆蔻帮忙,发现这些事,却还是瞒着陆蔻吧。
夜半,云贞爬起来,她跪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张小脸分外虔诚。
她朝不知哪方神佛,祈祷自己不是好心办坏事。
没两日,云贞的病好全了,她去乘月阁,还陆蔻和陆崇的书籍。
正好,陆蔻招呼南枝、秋果,正在整理库房,她要给自己每个妹妹,和借住侯府的姑娘,都置办个金手钏。
陆蔻圈着云贞的手腕,量她腕宽:“这金手钏啊,实则也没什么寓意,南枝还说我爱散财。”
“散就散了吧,都是自家姐妹,这几年来,除了阿芙,我和阿莹阿蓓,是生疏了,但愿来日我出嫁后,还能多多联系。”
她心肠是这般软。
云贞听着她的絮叨,知晓她有多舍不得离家,顿时,又不忍心告知她这么残忍的事实。
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呀。
这一日,云贞犹豫许久,还是没能开口让陆蔻去找晚香。
也是此时,她才发觉,为什么以前会听旁人说,人是难得糊涂,才过得舒心。
于陆蔻而言,知道这些事,反而是伤害,她自幼丧父,多么看重亲情啊。
云贞走在路上,步伐犹豫,不知何时,就走到进学解石碑处。
如今,她能读懂石碑上绝大多数字,释义不求甚解,能懂个五六分,它是老侯爷与大爷亲手雕刻,那遒劲的笔锋,当真有种风骨。
她目光掠过“登崇畯良”那四个字。
崇,是陆崇的崇。
她心念一动,明知自己这样非常大胆,却抑制不住想,如果把这件事,告诉陆崇呢?陆蔻是他长兄之女,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是啊,为什么不找陆崇?
她心思活泛起来,可是,怎么找呢?
云贞不愿叫他觉得,自己要挑拨陆蔻陆莹亲姐妹的关系,于是回去后,她执笔写了一封信,简要说了缘由,没有署名。
重要的是,叫陆崇先找到晚香。
到时候,要不要告诉陆蔻,就由他自己决定。
这烫手山芋,就丢给陆崇了。云贞有些坏心眼地想,没事,反正他爱管小辈嘛。
把信放到信封,关于怎么送出去,云贞想了好几个法子,最后,还是小翠帮了大忙。
她去厨房蹲了几天,旁人因为她呆,总会让她顺手帮个忙,比如帮忙把东西端去各个姑娘郎君那。
而小翠还真等到了陆崇的食盒。
她偷偷把信卡在食盒里,再拿去静远堂。
星天见着是她,还说:“小翠,你是不是叫人给欺负了,怎么来端食盒?这事要跟你家姑娘说的。”
小翠摆摆手,说:“我喜欢的嘞。”
星天:“……”
眼看星天端着食盒进去,小翠高高兴兴回去,事情办成了,她家姑娘肯定会夸她,她就喜欢听她夸她。
而另一头,星天打开食盒,见里头掉出一封信,愣了愣。
信就掉在陆崇手边,他顺手捡起来,最上面,一行笔锋略显圆润的楷书,上面写着“陆崇亲启”。
星天忙说:“七爷,是我没检查好,日后不会出现这种事。”
陆崇在朝中官位特殊,总会有各种人用各种方式,求他办事。
前几年最多,这种食盒里塞信的事,也不是没有过,但陆崇肃清过下人后,这种事再没发生,星天懊悔自己没先打开看,让陆崇看到这封信了,是他的问题。
他正焦头烂额,却看陆崇抬眉:“无妨。”
星天一愣,他家爷不是最讨厌旁人用这种歪门邪道,求到他头上么?
而陆崇不止没有不悦,还拆开信封,展开信纸,看起信中的内容。
星天暗道怪哉。
须臾,陆崇皱起眉。
将信放了回去,他叫雨山:“你去水天阁递个消息。”
听到是水天阁,星天突的提起精神,说:“对了爷,刚刚是小翠送食盒的。”
陆崇:“嗯。”
看来,信是水天阁送的,星天又觉陆崇没有不悦,也不奇怪了。
而那头,云贞才放松没多久,雨山就偷偷来了,说:“七爷有事,请姑娘晚些时候,在静远堂后一聚。”
云贞愣住,小翠也纳罕。
信刚送出去,他就来找自己,他怎么知道,就是她送的信?
她不是没想过是笔迹败露的,可她只在陆蔻那学字,与陆崇,就是偶有交流,也没在他面前写过字。
心有疑窦,她收拾了一下,带着小翠去了。
第三十六章
◎他能不能记她好的地方呀。◎
在去静远堂的路上, 云贞心内复盘。
她之所以敢让小翠去送食盒,也是笃定, 不管她找谁帮忙, 陆崇想查,迟早都可以查到,毕竟都是侯府的人,谁敢瞒着七爷。
加之此事又急, 她放弃所有曲折的手段, 直接用这种方式告知, 免得拖越久, 越找不到晚香。
只是, 她不想被陆崇立时发现是自己。
她在信里,没有点出晚香做了什么, 隐去陆蔻去灵云寺的事,只说陆蔻那次被大夫人所罚, 与此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