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言辞恳切, 希望陆崇找回晚香。
比起陆蔻的安危, 这封信的主人是谁, 不重要,她以为陆崇会先去找晚香。
以及等他知道晚香说的是什么, 或许就不会找她了,毕竟此事关乎大房二房的体面,她一个外人介入,不合适。
至于知道真相后,怎么决定, 也是陆崇自己的事。
她就是怀着这样的小心思。
而且, 小翠经常被侯府的丫鬟小厮使唤做事, 单单小翠,是不能叫陆崇如此肯定,信是她写的。
罢了,自己做的不是坏事,她心下渐定。
到静远堂,已过戌时,天色渐暗,云贞刚抿口茶润喉,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连忙站起来,垂着眼睛,瞧陆崇着一双皂靴,走到案几旁。
他呷了口茶,声音微沉:“信我看了,已着人去寻那晚香,具体是何事?”
云贞一愣,她稍稍抬起眼,与陆崇目光对上,又立刻挪开视线,她没有选择否认,而是轻声说:“这事,还得七爷自己问晚香。”
陆崇:“嗯。”
听她这么说,他也不追问了。
不过,云贞又想,既然他不想追问,又为何把自己叫来静远堂。
这不就有些“多此一举”么。
不过,云贞有疑虑,不妨现在提出来,说:“七爷是如何肯定,信是我写的?”
陆崇抬眼看她。
云贞身体坐得笔直,手指也忍不住蜷在一处。
他在桌上铺开一张纸,然后拿起笔。
那笔不是他寻常的姿势,而是将云贞拿笔的模样,学了个十成,接着他扭着手腕,写了几个字。
他将纸递给云贞。
云贞接过,上头只写了两个字:如此。
他有他的笔迹,但这么写出来,和她自己的笔锋,还真神似。
她脸色“刷”的一红,陆崇竟然从她在他这画画时,握笔的姿势,就猜出她的字迹!
果然,只听他说:“姿势会影响运笔,你的字迹,势必圆润。”
云贞:“……”
她不安地捏着纸张,她改不正,就惯于偷懒,从前如何握笔,现在就是怎么握笔。
却没想到,轻易让他猜出她的字迹,自己还百思不得其解。
陆崇轻揉自己的手腕,他垂着眼睛,又说:“那个姿势伤手腕,尽量改了。”
云贞:“哦,嗯。”
她白皙的面颊上,浮出红云。
天爷啊,他居然记到现在,该不会她每次握笔的时候,他都看了几遍,只是没说吧。
她宁愿陆崇板起脸,训斥她拿笔不对,也不要叫他一直记得,自己是怎么拿笔的,甚至还能还原。
他能不能记她好的地方呀。
她低着头,脸上热得慌,却听陆崇又问:“一杯现在如何?”
那白猫儿在水天阁,住得十分舒心,前几日,打碎了云贞一盒罗记脂粉,它脚底沾了脂粉,到处乱跑,留了一地的猫爪印。
云贞为收拾屋子,累了老半天,还在被子角落发现一个猫爪印,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想到猫儿,她心中舒服了些,不会自顾自尴尬了。
她轻声回:“好着的。”
只是不知道,一杯为何叫“一杯”,稍显冷情。
她不好问,怕耽误他时间。
她想了想,小声说:“那七爷,我回去了。”
陆崇从鼻腔里应了声。
云贞偷偷松口气。
直到回到水天阁,她才发觉,自己把陆崇写了“如此”两字的纸,一直抓在手里,给带了回来。
不在他跟前,她没那般不自在,只是,再看这两个字,那钝钝的笔触,侵袭了陆崇原来的锋利的字迹。
如此圆润的两个字,居然真是他写的。
她后知后觉,忽的一笑。
另一头,云贞提醒得早,陆崇着侍卫蒲齐几人,在外头找了一日,便找到晚香。
只是,这姑娘十指被夹烂,牙齿被敲掉几个,如果不是蒲齐他们找得快,她还得被虐待好几日,最后会被沉河。
她一看到侯府的人,惊得神色半疯,抱头惨哭:“不要杀我!是我的错,我不该说出去的,求求你们放过我……”
蒲齐和星天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忍心。
陆崇知道后,便知云贞提醒得是时候,他说:“先养一阵……蒲齐,你去找红豆。”
他调查过,晚香和红豆关系十分要好,前不久,红豆因偷窃财物,被赶出侯府,如果晚香一直好不了,还可以问红豆。
雨山奇怪:“七爷为什么不直接找贞姑娘问?”
星天站在倒茶,瞪他一眼:“你可别跟七爷这么提,这事摆明是贞姑娘管不了、不想管,推给七爷的,七爷折回去问她,那不是就成了审讯?”
到时候,贞姑娘得躲着七爷走。
雨山懵懂:“竟是这个原因。”
星天盖上茶盖,压住漂浮的茶叶,心里也随之上下起伏。
但愿他没有猜错。
...
红豆离开侯府,就有些久了,交由蒲齐几个侍卫去办。
星天则去查是谁虐待晚香,毕竟晚香对侯府的人反应太大了。
这不查就罢了,一查,星天脸色变了又变,连忙禀报陆崇:“爷,王平业指证,是大郎做的。”
陆崇抬头,向来沉静的面容,也难掩讶异:“大郎?”
二房着力培养陆旭,陆旭四五岁,老侯爷尚在时,就曾去老侯爷那呆过一个月。
当时陆崇也不过十来岁,和他玩得算是要好,陆旭还差点只想叫他兄长,不愿叫他小叔。
只不过年岁渐长,他们也知晓大房二房的龃龉,陆旭被三嫂管得严,他们叔侄,便止步于此。
但他印象里,陆旭一直温良恭让,有些少年气性,却不打紧。
如今,他却指使人对一个婢女下如此狠手。
陆崇皱眉。
星天不敢说话,按他看,大公子陆旭与他们不算熟稔,不过,有时候遇到大公子,他总觉得他像在效仿七爷。
他跟在七爷身边这么久,还是能瞧出点东西的。
星天:“七爷,那……”
陆崇闭了闭眼:“后日会试,此事先放一放。”
这个关头,是陆旭、陆晔和陆昌第一次会试,天大的事,都要往后排。
陆崇站起身,凝视窗外一株玉兰。
他气息微沉。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少,QAQ,明天努努力
第三十七章
◎做了什么,叫你没了轻重?◎
隆平八年, 会试定在这年的二月初九。
一个大早,天都没亮, 一辆雀绸顶马车上从侯府侧门出去, 车上,左边挂着“陆”字牌,右边挂着一盏灯笼,四个面, 分别写着“节节高升”, 随着马的步伐, 轻轻摇晃。
马车内宽敞, 铺着软绸, 姜香玉抱着手炉,陆莹和陆蓓坐在她左边, 陆旭则在右边。
一路到考场,陆旭下车前, 姜香玉再三嘱咐:“大郎, 切记平日所学, 饿了吃糕点……”
陆旭:“儿子知道。”
他提着箱笼, 一撩衣摆下去了。
姜香玉:“欸,这孩子。”
她转过头, 对陆莹说:“你大哥这性子,不像我也不像你爹,真不知道学了谁,整日冷着个脸。”
陆莹倒觉得,是有点像小叔, 虽则小叔威严更甚。
但她不敢说像小叔, 不然, 要挨母亲的训斥。
会试连考三天,姜香玉和陆莹先回去了,路上,听得外头车夫在打招呼,姜香玉掀开车帘,正好,旁边的青顶马车,秦淑慧也掀开车帘。
她是来送陆晔陆昌去考场的。
比起二房,大房低调很多。
二人不咸不淡地招呼几句,秦淑慧还要去铺里查账,姜香玉放下帘子,压好了。
她打了个哆嗦:“真是冷,白吹了会儿风。”
所谓上行下效,姜香玉从未和陆莹分析过两房关系利害,但如这般偶尔的埋怨,陆莹都听到耳里。
如此这般,她心底里跟大房也亲近不起来。
陆莹不由奇怪,母亲这般不喜欢大房,又何必非和他们打招呼。
自然,这话她也不敢问。
而如姜香玉一般,着急陆旭的科考的另一人,不是陆幽,不是陆莹,更不是陆蓓,而是云宝珠。
会试开始的第二日,云宝珠吃了一日素斋,为陆旭祈福。
她神色虔诚:“但愿大哥能取得好名次。”
侯府之前的几位爷,除了陆崇,都是先成家再立业。
不难猜想,陆旭中举后,姜香玉会给他定一门亲事。
“我也不想多高的名分,”云宝珠神色忸怩,“可是妾室么,你看陆蓓,她娘亲是妾室,她过得多没滋味啊。”
云贞心想,若她知道她吃的许多亏,是陆蓓的计策,这话还说得出来不。
不过,现下都和她没关系。
云宝珠说这些话,云贞除了套二房的一些消息,就左耳进,右耳出。
她手里还捧着一卷书,三心二意,既温习,又听戏。
不知道云宝珠说到哪,云贞只顾着看书,一个没留意,云宝珠抽走她的书:“云贞!你听没听我说话呀?”
云贞拿回自己的书,瞧她,问:“你刚刚说了什么?”
云宝珠:“我叫你别老往大房去,陆莹她们知道后,有点不开心的呢!”
云贞:“……哦。”
她用书本遮住自己唇角。
若是以前,她还有顾忌,现下,姆妈的炒货铺红火,或许不过半年,她就能搬走了。
何况,她连陆旭都直面过,还怕陆莹什么?她读了书,见了更多的人与事,也明白,她不是二房的谁,不必给自个儿铸牢笼。
云宝珠又说:“还有,我是你姐,你要尊重我,知道吧?”
云贞:“嗯。”
云贞虽然应了,但云宝珠还是郁闷。
她想到,云贞竟然能和陆蔻这么要好,陆蔻要打金手钏,把云贞也算进去,却没算上她,虽然姜香玉的外甥女黎灵儿也没有,但云贞有,就是让她不快。
她去扒云贞的书:“陆蔻那个金手钏,你得分半个给我。”
云贞讶然抬眉:“为什么?”
云宝珠:“什么为什么,你是因为我才住进侯府的好吧!你不想和你那个……周公子,在一起了?”
云贞又气又好笑。
云宝珠当时那么多见面礼,她半点都没想过和她分,如今陆蔻一个金手钏,倒叫她惦记上了。
云贞不欲和她因此事争吵,只说:“那我问问姆妈吧。”
冯氏一定不会答应。
云宝珠黑了脸:“你都十五了,什么事都要问你姆妈,羞不羞?”
云贞吃吃地笑。
她就爱躲冯氏羽翼下,装小雏鸟。
梦里还没这机会呢。
没能得逞,云宝珠哼声哼气离开东耳房,云贞顾不上别的,只着袜子,跑到门口,忙把门闩上。
就怕她又回来和她争,平白又费了她读书的时间。
她窝在床上,还没看两页呢,外头传来敲门声,云贞扬声:“我都说问姆妈了呀!”
传来的是小翠的声:“姑娘,有事儿!”
这个钟头,按说小翠和秋蝉在一起打络子呢。
云贞开门,小翠瞧瞧左右没人,钻进房中后,还附在她耳边说。
原来静远堂的雨山递来消息,说是找到了晚香,但晚香的情况不太好,雨山让云贞不必担心,静远堂会处理。
云贞:“不太好?”
小翠举直食指,勾了勾,说:“可能差点就这个了。”
云贞惊诧不已:“有说是为什么吗?”
小翠摇头。
云贞双手合十,念了声“菩萨保佑”,晚香是推了她,叫她病了一阵,她不喜欢她,却不至于要让她死。
到底是一条活生生的命。
小翠才十三岁,第一次知道认识的人差点死了,尤其她还和晚香说过两句话的。
她心慌慌,问云贞:“姑娘,咱们和她说过话,不会也这样吧?”
云贞剥几粒花生,放在她手心,说:“没事,不会的,咱们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她生得好,笑容这般温和,小翠一颗害怕的心,慢慢平定。
...
这三日,眨眼就过了。
陆旭、陆晔和陆昌回侯府后,都倒头大睡一场,等陆旭起来,陆幽抓着他去了一趟静远堂,找陆崇对题。
陆崇今日休沐。
晨间,他有事去了趟吏部衙署,身上着一件青色团纹袍常服,头发束于发顶,一根乌木簪固定住,他垂眼看着桌面,端的冷清如月。
陆幽父子一见他,不由都沉下肩膀。
星天端上几盏茶,一一放好,陆幽抿了口,汤色橙黄,回甘醇香,是顾渚紫笋。
陆崇上了这样的好茶,陆幽心中甚是愉快。
陆崇简单问今年科考的题目,陆旭回答流利,陆幽听完,觉着甚是不错,拊掌:“好,大郎这回该是稳了吧?”
但看陆崇神色平平,陆幽蜷起手,清清嗓子。
陆崇却转而问:“既提到吏治,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足见家兴之重,大郎如何看侯府的仆从?”
陆崇认为,仆从是侯府的一部分,可陆旭以往读《大学》时,却没这么想过。
他一愣,思索稍息,说:“除了墨棋和玉盘,我素日与府中下人往来甚少,若要说,不过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喜之事,也不会逼迫他们去做。”
陆崇手指点着书桌。
陆幽插话:“七弟这问得也太……到底只是下人,哪就到‘家’的程度。”
陆旭不忍父亲在陆崇面前丢分,又说:“父亲,吏治是如此,即使有亲疏之分,也该有一道线,不得越过。”
陆幽哈哈笑了声:“是了。”
听了陆旭这句,陆崇站起身,看了眼陆幽,说:“三哥,我有事跟大郎说。”
陆幽:“好,你们说。”
他以为,陆崇留陆旭,是为科考的事。
只是,陆旭能察觉不对,打陆崇那么问开始,他心里就有些不定。
直到此时,堂中只剩他和陆崇。
他看着陆崇:“小叔留我,是有何事?”
陆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大郎,你若践行此语,我自不必单独与你说这些。”
陆旭一僵:“小叔为何这么说?”
陆崇板起脸:“二房出去的晚香,因你的授意,险些被折磨至死,不需要带上人证物证了吧。”